21 二一 清水芳菲芙蓉面(1 / 1)
纳兰离的残忍是不断的,但他的宠溺也是给不尽的。
一切将取决于他的心情。
而他的心情,则取决于她的顺从。
他残忍的时候,像严酷的寒雪,温柔的时候,如和煦的春风。
三月份的天,已经是暖意洋洋了,这种轻暖的天气让人困倦。东风无力,寂静的玉楼阁中,女人微细的眉毛时而轻蹙,便有无限幽怨,动人怜悯。她原本丝绒般的黑眼睛此刻正闭合着,浓而长的睫毛卷翘,白皙的皮肤,纤巧的五官,乌黑光洁的头发长及腰际,展开散落在床上。
温暖的阳光进入了玉楼,带入了一些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香气。
这样的香让姚若菡从睡梦中转醒。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隐约看见了候在床榻边的小婢,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小婢答道。
她已经睡了那么久了么?姚若菡起身下了床,很久没有睡这般踏实了。空气中隐约流动的清香让她舒缓了神经。
这香气,很熟悉。
她走向窗台,白色的长裙拖曳在地。
葱白的指尖微微使力,缓缓推开了窗,她有片刻间的恍惚。
她瞧见了什么?推窗远眺,弥望青葱,间似菡萏,迎着阳光舒展开,万枝千朵。朔风吹面,荷香沁脑。
莫愁湖上的菡萏全开了。
三月春放,莫愁湖上竟然开出了成片的菡萏。
她的眼眸随着春风中摇曳的菡萏一起闪动,她的心跳得厉害。
实秋?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面孔。她嘴唇发抖,然后转过身子直朝外冲出去。长裙险些被桌角勾破,她跌跌撞撞的,玉楼的小婢跟在后面呼唤。
姚若菡洁白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兴奋,那是希翼的兴奋。
菡萏居然开了!
她的泪浮上了眼底:原来菡萏真的会提前盛放!实秋,是她的实秋在天之灵,让它们开花的么?风把菡萏和层层的碧叶混合在了一起,透过每一朵殷红,她仿佛看见了实秋亲切的眉眼,他正笑望着自己。
她在花香中舞动,衣袂飘飘。这样的婀娜身影落在了纳兰离的眼里。纳兰离望着她,莫愁湖上的菡萏殷红,她就像只花精一样穿梭其间,那姿态美如梦幻。她,就像那只自己找寻了许久的花精,躲在碧丛的深处。
“好看么?”他轻轻地走了过去,出声惊动了这只花精。
姚若菡的眼底涌上了激动,她望向他,声音里是不可抑制地颤抖:“它们,真的开了。”
纳兰离愉悦地扬起嘴角,双臂从背后环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她的瘦弱被他的宽大包裹。
“京都的菡萏会开得很早。”他说。
姚若菡的眸中闪现一丝愕然,她回首困惑地望着他脸上惬意的笑。
他说:“我差人快马加鞭八百里,将京都的菡萏运送过来,植入了莫愁湖中。”
京都在最南方,与宜州现在的清冷不同,三月末的京都,早已热得发狂。菡萏已是殷红灿烂了。他将京都的菡萏一株株从湖中移出,用湿土养活,急送至宜州,再种植入莫愁湖底。
极度的失望涌上了心间,她差点忘记了。他是纳兰离,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呢?他在新年许了她一个愿望,她许下了,他便能实现。
那突如其来的兴奋烟消云散,自她体内抽离。她将头扭转过去垂下,掩饰了眼底的愁寞。
“怎么了?”纳兰离觉察到她的身躯变得僵硬,没有柔软,他掰过她的脸,望着她问。
“没什么。”姚若菡的笑依旧是轻柔无力,“很漂亮。可是,它们能在这里长久的活下去么?”
没有京都明媚的阳光,它们可以在清冷的宜州活多久呢?
纳兰离自负地笑起:“它们不会凋零的。我将它们种进莫愁湖,就是为了让它们盛放的。”
是么?姚若菡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无声的笑。他是纳兰离,没有他达不成的目的。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莫愁湖上,那菡萏朵朵,开得真美……
纳兰离的声音又在耳畔边呢喃响起:“你想要什么,我就会给你什么;所以,我要的,你也得给我。”
姚若菡失声的轻笑,她的眼睛里,是一片黯淡晦涩的光:“我有的,已经全部给你了。”他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是么?”纳兰离轻轻地反问一句,那气息如拂柳春风。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天地间,只剩蒲叶簌簌地摩挲着娇红的菡萏,那般多情……
春风从稀疏的帘幕间吹进来,铜香炉吐出一缕轻烟,淡淡的芳香在玉楼里弥漫着。鸾锦朱颜,淡脂匀扫,姚若菡消瘦的容颜终于添了几分生气。
娥眉有些淡了。她有片刻的失神,恍惚间看见了实秋执起一只眉笔正在为她画眉。他的眼底有着万分的柔情,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的嘴角噙着笑意,他的衣袖拂过她的脸颊,有些痒痒的,让她轻笑。
他画完了眉,从她身后望向鸾镜。他与她的脸一起映在了昏黄的镜面上。她这才惊觉,她身后的,原是纳兰离的脸。
“真漂亮!”纳兰离赞了一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都说怀孕后的女人会变得难看,他却觉得她是越来越美了。
“梁实秋为你画过眉么?”他像是毫不在意地问。刚才,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片刻的恍惚。
姚若菡微微点了头。实秋,常为她画眉。
纳兰离无谓的一笑,像孩子一般道:“他画得,一定没有我画得好看。”
姚若菡没有做声。
纳兰离钳制住她的下巴,挑起了她的脸,他的笑落在了她的眼眸深处。
“你说是么?”他的声音很轻柔,很愉悦。
姚若菡依旧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他需要的是她的认同。
纳兰离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更深刻了。
“你最近让我很满意。”他道。凤眸落向了她的腹部,手慢慢探过去,“都说做有了孕的女人脾气会开始暴躁,你却是越来越温顺了。”
他的手依旧冰冷柔软,触到她的肌肤上,引得她往后一瑟。
他的声音传来:“想好名字了么?”
“什么?”她没有听清楚。
“它的名字。”他再一次重复,摩挲着她的腹部,自言自语道,“它该叫什么名呢?”
她要叫它什么呢?姚若菡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秋菡,叫它秋菡可以么?”
她想她的秋菡。她想把这孩子唤作秋菡。那一刻,她甚至萌生出了一丝幻觉,仿佛这孩子就是她的秋菡。
“秋——菡——”纳兰离凤眸眯起,跟着她缓缓重复了一声,随即闲闲地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她的语速有些急切。
“因为——”他开口,停顿了会,语气轻柔却字字清晰的响起,“我不喜欢秋这个字。”
她差点忘了。纳兰离要让她斩断与梁实秋的一切。
她的一颗心落回了原处,垂下了眼:“随便吧——”
既然这样,这孩子随便叫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要叫秋菡?”他却执意地问下去。
她一时口结,不知要如何回答。
“告诉我为何?”他目光如炬,深了下去,紧盯着她,不让她躲避。
“突然想起的名字——”她说着,“没有原因——”
“让我来说吧。是因为梁实秋。”他冷冷打断了她,单手抓住她的手腕,“你一个字,他一个字,所以才会叫秋菡。”
他修长的手指仿佛是冰凉的铁片,紧贴在她的腹上。
姚若菡不可抑制地颤抖,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
她欲盖弥彰的解释是如此苍白无力,阻止不了纳兰离越来越阴鸷的眼神。她似乎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冰寒欲要吞噬掉自己。
“那是为什么?”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让她能够清晰的听见,“告诉我。”
她完美的秀眉蹙起,显得那么痛苦。
一切又要回到最初了。她想。
纳兰离的眼如刀子一样的锋利冰冷。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很漫长,漫长的像一段走不完的路。
玉楼内却在此时响起了一道怯怯的声音:“候爷,华阳夫人到访。”
姚若菡得感谢这个婢女的突然打断,将她从无止尽的坠落中挽救出来。
纳兰离突然松了手,任她虚脱地摊坐在地上
他的戾气顿时化作烟雾般消散,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她红色的裙摆在地上展开,像一朵绽放的菡萏,云鬓乱开,而她的脸,就是hua蕊。
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欺身靠近,薄唇紧贴在她的脸庞上,优雅清冷的声音响在了她的耳边。
“我多给你一点时间,乖乖的在这里想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他说,声音很冷,连带着他喷呼出的气息,沁入了她的骨头里。
他随即站了起来,没有留恋的转身,柔软的宽袖扫过了她如纸张一样苍白的脸。
铜炉里还留着冷香的灰烬,残香早就已经淡去。那萦萦而绕的若有似无,像是快要淡去的过往,她伸手挥舞,却总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