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离人泪里忆荷音(1 / 1)
“若菡,咱们将池子散上种子,待到明年花就会开了。”男子的双手满是泥泞,却挡不住春风般的笑意,回头深情地凝视着她。
男子的眉眼还是清晰的,他的发像锦缎一样束在了脑后,白玉般的肌肤沾染了细细的汗珠,他冲着自己笑道,姚若涵坐在石阶,笑看着他眼波流动。
他的夫,为她种下了满池菡萏。
她的名字,叫姚若菡。
母亲说,她出生之日,院子里本该是六月开尽的菡萏花却在四月开得异常艳丽。
她一定是花妖精转世。梁实秋曾笑看着她言道,否则,怎会惹得那菡萏竞相争夺得这般动人呢?
她佯装嗔怒,却也是爱极了那凌波仙子,香蒲薰风。
梁实秋从泥塘里上来,走向正坐着出神的姚若菡,弯下身子,擦干净的双手从背后将她环抱住。
他的妻,其质,金玉不足喻其贵;其性,冰雪不足喻其洁;其神,星日不足喻其精;其貌,花月不足喻其色。
他梁实秋得此佳妻,夫复何求?
他交错在她胸前的双手慢慢移下,来了她的小腹之上,停下,屏气凝听。
扑通——扑通——他仿佛感受到了掌心下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
嘴角弯起,清秀的眉目涌现了欣喜之情。
“它在动呢!”他像个孩子般抬头笑道。
姚若涵轻笑:“傻瓜,才两个多月,还未成形呢!怎么可能会动?”
他有些执拗:“一定是它在动,我感觉到了。”
他将笑着的她拉进了自己怀中,拥坐在腿上,柔唇轻吻着她雪白的藕颈,惹得她几声轻笑。
“取你一个字,取我一个字,秋菡,梁秋菡。以后我们唤它作梁秋菡,这个名字可好?”他呢喃的嘴角轻言,指尖摩挲着她滑腻的脸颊,这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她噗嗤一声笑了,掩嘴嗔道:“秋菡?秋天里怎么会有菡萏花呢?这名字不好,不吉利。”
“它就是秋天里的菡萏花。”梁实秋笑着,那笑容仿佛是和煦的阳光温暖着她,“谁说没有?咱们的秋菡不就是秋天里的菡萏花吗?明年等到这池子菡萏开时,它便也出世了。”
姚若菡轻笑不语,纤细的手缓慢地覆盖在他的手上,抚摸着他交错的指尖,与他一起感受着腹中的温度。
像感受着一个希望。
等到明年这菡萏花开,这孩子也出生了。
秋菡,他们的秋菡。
她的夫,她的子……都在她的掌心之下。
这一刻,幸福满溢。
……果真,是幸福的升华?还是……痛苦的开始?
……
温温热热,她举手摸上了脸颊,才惊觉到脸早已湿成了一片,乱发伏贴在脸上。
衫裙成为褴褛的破布丢弃在一旁,赤luo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冷冷的,遍布了青青紫紫,野兽的践踏终于停下了,空中弥漫的是纵欲后的淫靡之味,恶心的让人想吐。
那施虐的人早已离去。
她躺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直直瞪着上空的木梁。那玉楼房梁上雕砌的是菡萏花么?
满目的血红混沌了双眼。
一缕阳光,透着门窗的缝隙散了进来,落在了她的脸上,像是轻轻安慰着她。
明明告诉自己别在痛了,为什么那泪却还是不停。
什么时候……她的……爱人……尊严……早已经不在了。
她怀疑,那美好的过往,究竟是否真的存在过?
实秋……秋菡……你们在哪里?
好想跟你们团聚。
落红成阵,只余残叶。
不是约好的吗?我们一家三人,待到那池菡萏花开之际,闻香赏荷……
如今为何,独留我一人,留着我的身子,在这里,独自面对这肮脏……
实秋,你我相约定百年,今生今世,缘分已灭,你等我,奈何桥上等我同你一道再续来生
……
茫茫愁,浩浩劫,千般痛,满面悲泪,生死茫茫,无处话凄凉。
记忆成丝,一串串的牵连着。
她进入了往事。
一切都始于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明明是很遥远的事了,可她还记得,那天的天气真好,没有一丝乌云蔽日,太阳暖暖的照进了人心里。
一切都和平日里没有太多区别。
只是熙攘的宜州街城,突然多出了一辆华丽的肥马车舆。
那车厢用珠帘盖着,里面又是一层绘制着花鸟的黄色锦缎,结实暗红的松木上雕砌着精致的花纹,所经之处,惹出了一阵香薰从珠帘里散出。
车舆用四匹肥马拉着,停在了宜州人来人往的街中。
四马驾车,足以见车里人的富贵。宜州没有一户人家敢用这样的车舆。
那围观的群众一层层的挤在了周围,却不只是为了看这辆马车的华丽。
梁实秋牵着她的手,从药铺里拿着刚开的安胎药走出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怎么了?”姚若菡好奇地看向那些拥挤的人,问他着,“那些人在看什么?”
梁实秋摇摇头,却不知为何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身为宜州知州的他,历经三年之治,为民请命解忧,使得地方百姓好不容易安居乐业,享太平盛年,但此刻停在路上的这辆华车却莫名地让他有如芒刺在背之感,那人群之中居然若有若无的散发出血一样的腥味,使得他心寒。
为何这般不安?
这华车之内坐得是何人?
他将手中拎着的药递交给妻子,叮嘱道:“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就来。”
姚若菡接过了药,点了点头,看着丈夫的身影钻进了人群之中。
梁实秋侧身越过了低低讨论着的重重人影,视野开阔了起来。
惊讶于那血腥气息原来不是自己凭空的幻想。
壮年男子如破布一般支离,倾倒在地上,满处的血污,混合着泥尘,呈现着狰狞的黑。
梁实秋震惊了,不是因为血污,不是因为马车,而是因为瞧见了那壮年男子的身体。
他的四肢呈现异样的扭曲,像是——被人折断了四肢。
是的,断了!就像一截干枯的树枝突然被折断了一样。
宜州城内,怎可有这样草菅人命之事?
那胳膊和腿已经被折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他口里不断吐着血沫子,断断的呓语从嘴里发出,让梁秋实听不真切。
但车旁的人却听清了,一个面色冷峻的黑衣男子上前一步,弯下腰冲着那壮年男人,从腰中缓缓摸出了一把匕首。
那刀刃,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白光,寒了人心。
执刀的人将刀刃慢慢移向了那壮年男人,看着他的瞳仁印着那明晃晃的利刃一点点放大,盛满恐惧。
执刀的人却面无表情,例行公事般将刀刃紧贴在男人的嘴角边,来回摩挲着,一点点竖起,像只猫正戏弄利爪下的老鼠。
刀口贴着唇角。
支咯——支咯——
是来回锯着什么东西。
密密麻麻的血沫子溅起,甩了男人一脸。
是肉!嘴角边的肉!被刀子一点点割锯开了。
利刃从嘴角开始割,沿着向耳垂处,一点点,一点点的割。
执刀的人似乎很认真,另一只手紧按着男人的脑袋,不让他挣扎,像是个木匠在认真雕琢着手上的木雕,只是那刀上沾染飞溅的不是木屑,而是血花和肉沫。
转眼间,男人的左脸割开了一大半,嘴里的肉翻开朝着外,如野兽的嘴。
男人的眼球暴突出来,往上翻着,可以瞧见里面的血丝。血不断的往外涌,满脸都是,他抽搐着,凄厉地叫嚷。无边的痛苦席卷了全身,生不如死。
“住手——”男人的左脸刚割开完,刀刃又贴在了他的右脸,梁实秋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声暴喝。
执刀的男人手中一顿,抬头看见了他,有些意外。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梁实秋,忍受酷刑的男人早已昏死了过去,不再哀嚎,任血腥四处弥散,一时间静得有些可怕。
鸣鸟飞绝,车舆里却传来另一声残忍之言,平静地毫无感情:“谁让你停的?”
话音传出来,执刀的人猛然惊醒,又低下头,朝着男人右脸割去。
“住手——住手——”梁秋实实在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向前,夺下那利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指着马车的手忍不住的抖动,义愤填膺,“你是何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此行凶?”
马车内一声温柔至极的笑声传出:“宜州真是有意思极了,先是有敢挡路的人,后又有抱不平的人,好一个山清水秀的灵杰之地。”
只闻其声,那笑意中有些嗜血的兴奋,让梁实秋的心剧烈摇晃着。
他,究竟是何人?这样的肆无忌惮?
“只是,”车里的人话音一转,玩味的语调说出,“打抱不平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一落,梁实秋的脑后被重重的一击,失去了重心,跪落在地。随即,巨大的力道将他的头紧紧按压在了横木上。
他,动弹不得。
声音的主人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你做好准备了么?”
沾着粘稠血液的冰冷刀刃出现在他的脸侧,刀刃上倒映着他挣扎的表情。
他竭力挣扎,这究竟是什么人?一言不对便要置人于死地?
“住手——”一声娇叱穿过了人群,待梁实秋听见了声音,只见姚若菡着急地推开了周围挡道的人群,奔向了他。
她如此纤细,慌张中一个趔趄扑倒在他身上。
梁实秋有些着急,若菡此时还有着身孕。
未料,她此刻却顾不得其他,直指车内的人喝道:“你是何人?我夫君乃此地知州,官拜七品。你居然公然在此地伤害无辜,还有意残害朝廷命官!还有王法么——”
“放肆——”姚若菡的话刚一落下,那站在车旁的随从便厉声喝了起来,“七品大小的官员居然敢这样和武安侯说话?”
武安侯?
梁实秋怔住了,那是被突如其来的震惊撞得无所适从。
此人居然是武安侯——纳兰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