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惊巨变(1 / 1)
百草经霜奈若何,离人偏恨西风多。
香艳成尘蝶翼冷,卿卿我我两分携。
——仓央嘉措
郁原秋赶回来,和父亲见了最后一面。父亲已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努力想要去握他的手,原秋先是轻轻握住父亲的手,感觉到父亲的用力,他的手越握越紧。他忽然恐惧,仿佛一松手,那只手便会带着眼前人的灵魂飞去。他不能让父亲走,他紧紧抓住那只手,那手瘦骨嶙峋,无声地诉说着这些年的艰辛和沧桑。原秋的心痛得撕裂开来,一直以来,在他眼中那么强大的父亲,竟也会如此脆弱,而就是这个脆弱的生命,始终风风雨雨中呵护着他,伴他成长。
“爸!爸!”他呼唤。
父亲只能用眼光看着他,那目光想要告诉他什么,想要诉说对他的爱与怜惜,痛与希望,它是如此之深,隐含了太多复杂的内容。原秋拼命想要去读懂它,但是,他看不明白,他又急迫又慌张。
“爸,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他嘶声问,但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紧盯着父亲的眼睛,生怕会错过什么。那目光却一点点暗淡下去,他恐怖地看着,那最后一点生命之光也终归于静寂。
紧握着的那只手倏然无力。
天塌地陷。
他记不太清当时的状况了,好像他曾拼命摇晃着父亲想要唤回他,他拼命抓住父亲的手想要再感受到父亲的力气,但是,医生沉默地撤掉了插在父亲身上的管子,移走那些器械,把他们父子抛弃在这片阴冷的废墟里。
他机械地站起来,头晕目眩,茫然不知所措。一阵阵寒意,冰得他肌骨砭彻。父亲没有了!家空了!他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依靠,没有凭借……母亲!他还有母亲!他摇摇晃晃去找母亲,而勉力支撑了这几天的母亲,在这一刻,已再也支持不住,轰然倒下。
“医生,救救她!求求你们一定要救回她!”他几近疯狂。他已经没有了父亲,他再也不能没有母亲了!医生们匆匆把母亲抬上病床,他不肯放开母亲的手,医生好容易劝开了他,把母亲送入急救室,然后又转入重症病房。他就趴在门上的玻璃上,一动也不动。
林若西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才走上前去,轻轻地抱住他。他这才记起她,他的若西。他好像才找回了点自己,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他努力控制着,全身却仍轻轻颤抖。他抱住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服,仿佛这样可以从她那里汲取到一点力气。
父亲已没有了,他必须站起来,走上前台。他必须独自抵挡风雨,立足于社会,给母亲一方荫蔽。
他终于平静下来,可以询问公司的人员,这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公司的业务牵连到一桩走私案中,财产全部冻结,郁君鸿被留置询问,等邵武宣找关系放回了人时,长期病患折磨的郁君鸿,经历了沉重的精神打击,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疲劳讯问,已成了风中之烛。而父亲这几天的抢救,早已把老友们送来的慰问金耗尽,高高的帐单仍在增加着。
林若西沉默地看着原秋,在这般天塌地陷的时刻,他迅速冷静下来,尽全力去接管这乱糟糟的局面。她看着他安排公司事宜,稳定人心;看着他亲自向一个个父辈故交求助,筹措资金。他顾不上她,她也帮不上他。她静静地退到一边,只在他终于颓然放下电话后,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什么也没问,从他的神色中,她已看出,他只是徒劳地在努力。
秦绍仪第二次送款来,原秋握住他的手,秦绍仪的眼中有种他看不透的东西。秦绍仪说:“你并没有走到绝路。”他的话里有种含蓄的意味,让原秋愣了好久。是的,他还可以再向邵武宣求助,那是他最后的选择了。邵武宣不只帮郁君鸿回来,还帮他垫付了不少费用,原秋实在难以再向他张口。
医院第二次送来了郁母的催款单,原秋硬着头皮拨通了邵武宣的电话。电话被转接到秘书台,秘书告诉原秋,邵总不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邵青青说。
邵青青的电话响起来。她看了看那个熟悉的号码:她终于等到他主动找她了!他终归要求到她头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是越是这个时刻,她越要小心谨慎,不能让他起什么疑心来。她平静地说:“小秋,阿姨那么好的人,不会有事的。支票要等我爸回来签字,你耐下心。”
邵青青挂断电话,等了片刻,拨通了父亲的另一个手机。
“你是怎么打算的?”父亲压抑的声音。
“爸,事情既然到这一步了,我只有走下去了。我要叫林若西彻底退出去。”
“青青,你觉得这样,你能得到幸福吗?”不管怎样,她毕竟是他的女儿,他不能不关心。
“爸,你不了解小秋。他是会对家庭负责的,只要我和他结婚。”
邵武宣沉重地合上手机。他愧对老友,却也正如同女儿所说,已没有退路。女儿与小秋的事,他痛在心上,心里对郁家早存了芥蒂。他也想狠狠打击下郁家,但他只想在经济上给郁家一个教训,却没想到,郁君鸿身体不济,竟然失去了生命。
他想帮郁家来弥补下自己的过失,女儿却还一心想要找回小秋。
那孩子,有什么好?也许,他真的看错了,那也许真是一块金子,女儿才会如此惦记?年轻人的事,他真的搞不懂。
邵青青接下来给林若西发了个短信,约她面谈。林若西知道,鸿门宴真的到了。而她,可有路可逃?
咖啡的香气飘散着,林若西的胃痉挛起来。邵青青安详地喝着咖啡,半天才说:“事情到了这步,我真的很遗憾。”
林若西不说话。
“你知道,没有你的合作,我不可以管小秋的事。”邵青青啜着咖啡,平淡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你如果可以坐看小秋的妈妈不管,我更可以。”
“那不是我管得了的事。”林若西强自镇定。
“你太谦虚了。”
“那是小秋的事。你该找他谈。”林若西力求淡然。
“呵呵,他倒是找了我了。”
林若西心中一跳,邵青青却再不说话,只是品着咖啡。终于有这一天,她真的手握王牌了。面对这个横空□□来的女生,她岂可以不完胜。
“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林若西静静地问。
邵青青唇上浮出一个微笑:“他放不下你。”
林若西的心轰然坍塌。
邵青青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只有你能令他放下你。如果你希望他以后过得快乐,就让他忘记你。”
他会吗?他会吗?无论他做何选择,她总是支持他的。她是他后半世的幸福,妈妈却是给他生命的人。她的头脑嗡嗡作响,她不能思考,也无法呼吸。
邵青青看着她仓惶的神色,心中暗暗起了点感叹。女生啊……可是她没办法,谁叫她们爱上同一个人。她知道她已打败了对手,可是,其实也只有她知道,郁原秋,根本不曾选择放弃。
她知道郁原秋不会放弃,她也没法拿钱来逼他——她还想要后半生好好和他在一起呢。可是她可以利用林若西,让她误以为一切是郁原秋的选择。
林若西不知道邵青青何时离开的,她恍惚中只记得,邵青青要她离开省城,回她自己的家乡。是的,妈妈需要她,她也需要妈妈。邵青青还说要给她补偿,因为这时已过了找工作的黄金季节,她要回去的话,一切要重新开始。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咖啡厅,她摇摇晃晃,在人行道上走了好久,偶尔有人注意到她,却也只是好奇地看一眼,仍是走自己的路去了。
她渐渐清醒过来,心也开始痛。邵青青,真是她命中的魔星吗?不,也许邵青青认为,林若西才是她命中的魔星?她苦笑。世界转了一个圆,又回到起点。可是她和原秋斑斓的爱情,不见了。
她真的好狠!她竟然逼她不只放弃原秋,还要把他们所有的记忆都夺走。她要把她从原秋的心中彻底抹去,不留一点痕迹。她要让他们即使回忆,也找不到一点依托。
林若西干脆靠墙坐下来,双手抱着头,茫然地埋首双腿间。是的,她能理解,原秋如果不能忘记她,他又怎能过得幸福!她懂邵青青的心思。她不为邵青青,只为了原秋,也得像邵青青要求的那样,让原秋忘掉她。
可是,她林若西成了什么啊?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切要她来承受?原秋啊原秋,你真的如此狠心,如此绝情?!原秋,你牺牲掉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我,我们两个人后半生的幸福啊,你知道吗?!
她知道他不想这样,可是……
电话响起了短信声,她一惊,抬起头,才发现暮色已临。路灯开始亮起来,商肆的灯光渐渐璀璨,霓虹灯闪烁着,溢光流彩。她打了个寒颤,突然间回到现实,看看短信,是邵青青告诉她,她已亲自把钱送去医院。林若西出了会神,删了短信,起身回校园。他这会儿在干什么呢?钱到位了,他妈妈有救了,他应该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会对邵青青很感激,尤其是以前他们间出现过那样的波折,邵青青却如此不计前嫌。他要做的事还很多……
这几天她一直陪着他,而今天她失踪了半天,他居然毫无感觉。她苦苦地一笑:他真的累坏了。她何尝不是。他焦心,她替他焦心;他痛苦,她心中沉痛。她重重在倒在宿舍自己床上,原秋的电话这才打来了,得知她回了学校,他一沉吟,也好,这些天她都没好好休息,让她歇歇吧,虽然他已习惯了她在身边。什么事,他都得撑,但他不能那么自私,让她也如此劳累。
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浑身颤抖。很久很久,她才拨了家里的电话。妈妈熟悉的声音是那么温暖:“若西,吃饭没有?”她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忘了吃饭这回事。她含混地说:“唔。”妈妈继续问:“和原秋在一起吗?他家里事好些没?”妈妈并不太了解原秋家事的琐细,若西尽量平静地说:“妈妈,原秋家没事了。”可是我们之间有事了,她想,妈妈已听出她声音不对:“若西,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用尽力气回答:“我们分手了。”电话那端猝然沉寂,若西的眼泪奔涌而下,“妈妈……原秋他……他选择了他妈妈……”她嚎啕大哭,似要把心中的痛苦与委屈一泻而出,“妈妈,我怎么办啊……我不能没有他……妈妈,我爱他啊……”
母亲焦急地唤着她:“若西,若西!”她不管不顾,只是痛哭。母亲痛楚地声音哽咽着:“若西啊,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哭吧,哭吧,有妈妈陪着你呢,妈妈一直在你身边……”
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听到宿舍门响,有人回来了,她也哭得力尽声嘶。她孩子气地抱着手机,好像小时候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妈妈,我累了……”
母亲温柔的声音穿透时空,温暖地环绕在她耳边:“若西,累了就睡吧,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明天就会好起来……睡吧,睡吧……妈妈给你唱你最爱听的歌……”
母亲轻轻地唱了起来:“莫愁湖边走啊,春光满枝头……”
熟悉的旋律,把若西带回了从前,那些儿时的欢乐,明媚的期待,一一重上心头。她的眼皮越来越涩,她真的太累了,她要在妈妈的怀抱里好好歇息。那是她永远的港湾,是给予她无尽力量与勇气的地方。她闭上眼睛,沉入了深深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