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生别离(1 / 1)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仓央嘉措《相思十诫》
郁原秋诸事稍歇,才腾出时间来看若西——她病了几天,渐已好转,只是人还消瘦,那双大眼睛也失了神采。原秋只以为她病后精神不济,只要她好好调养,他父亲如何追悼,如何下葬,母亲如何脱离危险,出院回家,公司如何交由经理部打理,他只略略说了大概,怕她劳神。若西听他说得简要,并没涉及邵青青一鳞半爪,而这一切,她甚至比他所说的了解得更多。因为邵青青以满足她对原秋的关心为由,把这些天原秋的动向早对她一一细说。邵青青甚是谨慎,说原秋的多,提自己的少,但她只消说是她推着轮椅上的郁母参加的葬礼,便已足够。
她还告诉林若西,他们的同学如何参加葬礼,如何安慰原秋。是的,那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过去与未来。那个圈子,一直是把林若西拒之门外的。
原秋看林若西只是出神,以为她病后心烦,而他事情尚多,却不能多陪她,不免对她心生歉疚。林若西却主动对他说:“别操心我,去忙你的吧。这会儿你的事还顾不过来呢,只是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原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这里不需你帮忙,你只要好好的就行。”
若西看着原秋离去,直到身影消失。她低下头,悄悄抹去脸上那滴冰冷的泪。
毕业在即,若西强打精神,应酬好友与老乡的邀约,周景宏请她聚会,她也没有拒绝,倒令周景宏小小地意外了一回。周景宏说,要继续支持他的专栏啊,林若西笑笑说只怕以后打交道会少了,她已毁了杂志社的签约,要回老家去了。
周景宏大吃一惊,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什么事吗?”
这一句,一时让林若西酸甜苦辣齐上心头。她努力镇定了一下:“没什么,我妈妈身体不好,在外又水土不服,需要我在她身边照顾。”
“这不是你妈妈的意愿吧。”周景宏试探。
林若西微笑:“没有什么比生我养我的母亲更重要。”
周景宏举杯劝酒:“喝酒,喝酒。这下你又可以和马玥在一起了。”
林若西小小地抿了一口,却呛住了,咳嗽半天,脸憋得通红。周景宏给她端了杯水,关切地看着她,若西喝了一大口水,慢慢平复下来。
她很感激他不提原秋,那是她心中的痛,在关心她的人面前,只怕提到他,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周景宏早把话题转到了别处,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品着酒,听众人谈笑。偶尔心神会飞到原秋处,想他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想他是否在振作精神打理公司,想她给他的打击——是的,她居然这种时候打击他,她心中一痛,回到现实,眼前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欢笑掩饰着离别的悲伤,这最后的狂欢,似乎要把青春彻底埋葬。
她举酒与人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她怎么舍得伤他!可是她不这样做,他就没法把她从心中驱逐。明知道他家的财务尚在冻结,公司陷入瘫痪,人员跳槽的跳槽,被挖走的被挖走,她只消表示下对高档商品的渴求,对富贵生活的向往,就足以令他挫败了。
她装作无意中露出对他家事的担忧与失望,无意中提到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孩子继承了香港舅父的大笔遗产,眼看着他脸色灰暗,眼神无奈,她心中痛得揪起来。她在做着什么,她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最爱的人!
可是她还是这样做了。
她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些事情忘掉。她要多想想回乡的事,不是吗?现在工作该簦的都签了,还会留什么位置给她?原秋,原秋……原秋不劳她多担心,邵青青会信守承诺,她家的雄厚资金,足以令郁家公司重新运转,起死回生。原秋,原秋……你不要再为我心痛,忘了我……
她再摇摇头,看向众人,微笑着,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原秋仿佛感觉到她要离开,他却不知如何去挽留。他开始紧张地打她的电话,她装做不耐烦;他有时间就来找她,她则故意答应所有聚会的邀请,不给他多的机会。有时候不得不见面,她只是不说话。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沉默着。
她眼看着他憔悴下去。
要继续玩这个游戏吗?她几乎撑不下去了,她想放弃,她想坦白,她想紧紧地拥抱他,告诉他,她爱他,她的心一直和他在一起。她想说,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多少坎坷,她会陪他走下去,不离不弃。
只要有你。
只要有你!
她嚅动着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邵青青说,原秋父亲的丧事,是她爸爸出面邀请那些故旧,才备极哀荣。邵青青说,原秋母亲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虽在家休养,每日还需大量营养品加强保健。邵青青说,郁家公司牵连之事,她爸爸正在找人疏通关系,但目前尚无眉目。
这一切,原秋又岂能不知。
他只是感情上放不下她。
她狠狠心,张口说出,她妈妈最近病了住院,是她青梅竹马的男孩子垫付了大笔费用。
明知道这话出口,会把原秋击倒;看到原秋脸色灰败,她还是痛彻肺腑。
原秋啊……你就当我是个贪慕虚荣、贪图钱财的人吧,这个人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付出,忘了我……忘了我,你才能重新开始,才能找到你自己的幸福。
可是原秋没法放过她。他心里再难受,也控制不住自己去找她。他的命运不在他手里,而在她。他任凭她的裁决。仿佛溺水的人,努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能放开她。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了她,他的生命就没有了全部意义。哪怕他明知道她离开他会过得更好,哪怕他不能确保给她幸福。他离不开她。只要她一天不明确不要他,他就没法从她身边走开。
没有了她,他去哪里找到他自己?
但是他张不开口来留住她。
她有更好的选择,而他,现在给不了她承诺,承诺她的幸福。
她看着他张惶无措,心,碎裂成一片一片。原秋,对不起!对不起,我竟这样忍心亲手来伤害你!
她记得那一刻,她终于情不自禁,伸手去抚他的眼眉。他看到她眼中的痛惜,仿佛被注了一针兴奋剂,眼神都有了光彩。她心中却瞿然一惊,下意识地拿开了手。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她不忍再看,强自转过脸去。
她要怎样,才能让他不那么痛?
她要怎样,才能让他忘记她?!
她再摇摇头,有同学注意到她奇怪的神色:“若西,在想什么呢?”
她笑笑:“没什么,遗憾大家以后难得这样相聚哦。”
“罚酒罚酒!犯规了!”他们聚会要求不准说离别伤感的话,她一时没回过神来,说错了。
大家哄闹着,若西努力融进这氛围中:“我没说什么啊,我是想要大家多聚会几次哦,难得这样开心。”
大家哪里肯依,周景宏替她接下了这杯酒。众人一齐向周景宏发起进攻,林若西暗自透了口气。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能闲下来。她一有时间就会疯狂地想起原秋,想起他的痛。她无法面对他,她说不出那最决绝的话。
可是她终究得面对。
她也抽了时间回家乡,看看工作市场,却一无所获。而她另找工作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不想面对众人的询问,她没法一一向人解释她和原秋的事。
就让这事悄无声息过去吧,就像河里的浪花,翻腾过后,奔向远方。即使永无消歇,也随时间的流驶,远去了。
她可以先回家乡,再慢慢找工作。总会有工作给她的。
她独自去重办了派遣证。这一改,就要与原秋两地隔绝了!原秋,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会不再在一起吗?她突然意识到似的,几乎要把派遣证一把抽回来,老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眼睁睁地看着老师盖下鲜红的印章。
她不知怎么出的门,阳光刺痛了她的眼,刺疼一直传到心里,令她站立不稳。是她一直在做着分别,现在她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小鸟在合欢树上啁啾,有柔软温润的合欢花飘下来,如梦如幻。她仰起头,浓密的翠绿树冠中,伞形的合欢花静静地绽放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粉红。阳光透过来,铺下一地碎金。正是夏天,她却不由自主地瑟缩着。世界如此美好,而她的世界,阴暗不见天日。
何况原秋?
原秋,你要如何才能接受,才能走过这一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