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起转机（1 / 1）
掌上明珠价几何，无心未曾思量著。
一朝归携他人袖，那时伤情泪痕多。
——仓央嘉措
她拨打他的手机，不通。又拨，还是不通。她扔了电话，颓然倒在沙发上。悲伤，恐惧，愤怒，耗尽了她的心力，只觉得头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惊了一下，连忙去看，心里盼望是原秋，可是却是马玥打来的。她有气无力地答应了，马玥先没听出来，只赶紧着告诉她：“哎，你在哪？有人想请你客，把我给捎带着了，你发不发善心答应啊？”继而感觉到她情绪不对，立刻问了她地址，打车赶了过来。
马玥听她说了几句，并不细问，只是抱着她的肩膀，低声问她：“你哭吧，你哭哭就好了。”若西说：“我哭不出来。”“那，叫周景宏请我们去蹦迪？”上次周景宏被打得狼狈，若西拖着马玥一起去看了他两回，周景宏内心抱愧，又深恐若西误会，所以一再请马玥帮忙，想要跟林若西好好挽回下。
“我什么也没心情。”
马玥陪着她坐到天色昏暗，茶室服务员来看了两回，什么也没说又走了。林若西自感不能这样下去，勉强对马玥说：“走吧。”两人出去，只见街上车流匆匆，喧闹繁华，一时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马玥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看，对若西说：“是周景宏，怎么样？”见她没有反对，她便接了电话，叫周景宏来接她们。
林若西强打精神，面对一桌子菜，努力下咽。吃到一半，本就难受的胃受不住了，只觉得想要呕吐。她起身去了洗手间，一阵干哕，眼泪都出来了，只是扶着冰凉的大镜子喘息。
幽香袭来，一只手轻轻地扶上她的肩。
她转脸看见一张靓丽的面孔，一身时尚的装扮，长长的波浪发披散着，居然是叶潇潇。
叶潇潇大大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她，林若西觉得奇怪。两人并没打过什么交道，叶潇潇此举却大似亲密。
叶潇潇轻轻地说：“我接了一个老外的翻译活，今天在这里见面。你们进来时我就看到了，想和你说句话，所以留意着，看你过来我就跟来了。你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林若西等她说。
“我和原秋是好朋友，”她说，微微一笑瞬即又收住了，“我也认得你。原秋现在有很大困扰，他不肯说是什么，但是我想，他需要你。”
林若西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来。
“他很爱你。”叶潇潇说着，又是微微一笑，轻轻摁了下她的肩膀，转身离开。
林若西呆了一会儿，方掬了捧水漱漱口，心里不知怎么就轻松了些。她回到饭桌上，马玥立刻感觉到了她的精神好了些，便一个劲地给她挟菜。周景宏也没多话，就听马玥一个人在唠叨，尽力烘托出气氛来。
等到饭毕，周景宏还想请她们去Ｋ歌，林若西先拒绝了，于是和马玥搭车回校。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校门口，林若西说：“陪我再坐坐。”她们便坐在小花园中心圆环旁的长椅上，马玥只感到阵阵寒意袭来，林若西却浑然不觉。马玥拉她起来，两人在花园中围着石子假山转了一圈又一圈。马玥只想替好友排解下，便说出了自己的感觉：“有点怪怪的，邵青青那么好心要赔偿你。是迫不及待想要你走开吧。”
林若西脑筋已是不转圈了，只是说：“我也总觉得哪儿不对。”
“关键是郁原秋怎么做。”
郁原秋恰在这时打了电话来，林若西声音都变了：“你马上到学校门口来，我在小花园等你。”
郁原秋听出了她话音不对，情知事发，也只能匆匆赶来。马玥看见他来便走开了。
林若西咬牙问道：“邵青青真的怀孕了？”
郁原秋硬着头皮道：“你知道了。”
林若西忽然爆发，扑上去对他手撕口咬，拳打脚踢。郁原秋一动不动，听凭林若西发泄。她打了半天，终于累了，收了手，气喘吁吁，仍是恨恨地看着他。郁原秋一时也不敢做什么，也只是痛苦地看着她。一阵风起，林若西不由得瑟缩了下。郁原秋走上前来，打开大衣，把她轻轻揽在怀里。
她一下子哭出声来，头埋在他胸前，哭得泪尽声嘶，肝肠寸断。“怎么办啊，原秋啊，怎么办，我不要离开你……”她从来没有这样孩子气地对待他。他心都被揉碎了，却只能抱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哭得力脱，仍是双手拽住他的毛衣，仿佛一松手，他就会飞走。
他们默默地相拥着，很久，他缓缓地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她木木地听着，一句话都不再说。
最后她问：“她要生孩子的话，你会跟她结婚的，是吗？”
他忽然痛哭，像猛兽嘶哑的吼叫，抱着她，他浑身打颤。他说：“若西，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对不起你……”
她的心却一直沉下去。她明知道他会选择孩子，哪怕他一辈子不幸福，他也只能选择孩子。他会用事业来忘掉孤寂，他已经习惯了享受孤独。她缓慢而坚决地推开他，转身向学校里面走去。
他看着她僵硬地走开，就像是看着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从自己的身体内生生剥离。痛楚令他麻木，令他失去了反应能力。他想追上去，却无法迈出脚步；他张张嘴想喊，声音却阻遏在了喉咙里。他像一条垂死的鱼，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融入了那一带树影灯影中，消失不见。
星期天，林若西破天荒地没去敬老院，和马玥整整疯了一天。她从没有玩得这样疯狂，什么大胆的游戏她都没命地上。马玥不敢拦她，也明知拦不住。她舍命陪君子，但有的游戏她实在不敢玩，林若西便独自上去，惹得旁观者一阵一阵惊呼。
她终于把所有疯狂玩了个够，瘫倒在长椅上，马玥担心地看着她，她只是笑，笑着说：“我命很大，你看到了。”她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汹涌而下，不可抑制。
她最终彻底瘫在长椅上。
马玥扶她坐起，她目光空洞，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马玥硬拖着她去了家奶茶馆，要了热腾腾的奶茶和蛋糕点心，逼着她把奶茶喝下去。她这才慢慢恢复了点神志。心，便又一波波绞痛起来，五脏六腑都开始抽搐，痛楚得不能呼吸。
马玥说：“现在还没到最后时候呢，难道就这样白白便宜了邵青青？”
她说不出话来。
马玥继续说，想劝她：“郁原秋就为了孩子，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和你的幸福都赔上了？”
林若西什么也不想说，郁原秋的亲身经历，让他放不下这个孩子。是的，这样做可能的确不值，可是不这样做，他也同样一辈子内疚自责。
“我看邵青青就是拿孩子来要挟。她明知道你们在乎。你们不在乎，她就不能得逞了。我看她敢单身生孩子不成？”
是的，她敢。所以原秋无可选择。可是，她真的敢？林若西心里一动，大脑里有什么东西一晃，那种有什么不对的感觉又出来了。她极力想去捕获，可是却太恍惚，她捉不住。她困苦急切地说：“马玥，帮帮我，有什么不对，我想不出……”
马玥神情一震：“有什么不对？”
“我就是觉得整个事情有哪里不对……”
“哪里？你别急，慢慢说。”马玥话是这样说，自己急得更厉害。
林若西双手抱着头：“是什么不对？是什么不对？”
“你什么时候感觉到不对的？”
什么时候……她极力去回忆，第一次，是邵青青说怀了孩子要跟原秋结婚，要她早点退出……她感觉有什么不对。刚才马玥说邵青青就是拿孩子来要挟他们，因为他们在乎，她又感觉到那种不对……
哪里出问题了？
马玥也极力帮她回忆：“对了，昨晚咱们回学校，你就说了哪里不对。当时，当时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这么说了句。”
“你当时说了什么？”
“我说，邵青青奇怪，哪那么好心要赔偿你。对不起你是郁原秋，又不关她屁事。”
林若西眼前一亮：“对了，当时你还说，邵青青想要我快点走开，迫不及待。”
“是啊，她就是急着叫你走开嘛。”
“是邵青青的表现让我感觉到不对……邵青青哪里不对劲？”林若西努力思索着，“你说她没那么好心，是的，她干吗急着把责任拉到她头上？是原秋对不住我啊……”
马玥睁大眼睛凑近了：“想出来什么了啊？”
“好像不合她一向风格……既然她要生孩子，跟原秋结婚是铁定的事，她干吗急着跳出来？她干吗急着……快帮我想想为什么……”林若西只觉得答案就要抓住了，她死死拽住那线灵光，却顾不上去想更多。
“她对跟郁原秋结婚没信心！”马玥听着她的话，一下子灵光闪现，嚷了出来。
“对！”林若西全身一松，答案就在这里。邵青青没信心！邵青青一向自信，让他们都以为她必定会生下孩子，来逼原秋就范，可是她真的会生下孩子吗？她又不了解原秋内心的痛楚！她依据的，仅仅是原秋的责任心。可是，仅凭责任心，原秋不也对若西承担着一生幸福的责任吗？他们是如此相爱，以彼此为生命。原秋会养孩子，但，但不必非得跟她结婚啊！
林若西和马玥细细地分析着。情况渐渐明朗起来。马玥说：“邵青青明知道郁原秋放不下你，所以才急着出头，以好心为借口，其实是想逼你主动离开。”
“对，可能原秋一直没明确回应她，她耐不住了。”
“而且她出头说这件事，会给你们的感情一记重击。”
“是啊，她真的做到了……”痛楚又浮上来，若西又迷茫了，“该怎么办？”
“生孩子可以，孩子你们养，结婚休想！”马玥来劲了，“看她还敢不敢生孩子！”
对的，她真敢生孩子吗？她不敢！她没有信心！如果原秋不和她结婚，她的一生就完了！她敢拿自己的一生来做赌注吗？
可是，她要是真的生呢？
邵青青不知道，马玥也不知道，只有若西心知肚明，如果邵青青生下孩子，原秋一定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再说，即使原秋不和邵青青结婚，若西自己都不曾生育，她有勇气有信心，一结婚，就跟原秋一起抚养另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吗？
怎么办？怎么办？
原秋的选择如此艰难，而她呢？她甚至没有选择权！
她忽然想笑：她，还有邵青青，都只能被动地等原秋选择！而原秋，他真的有选择吗？她真想笑……原秋，她以为交付了自己，那就是她的后半生，她以为他们的一生已经紧紧连在了一起，却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不可预料的事……
原来，仓央嘉措的感慨不是没有缘由，世上安得两全事，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上安得两全事？
佛尚如此，何况我们芸芸众生？
可是，她还可以争取。还有机会！邵青青既然没有全部胜算，他们就还有挽回的可能！
邵青青敢不敢真的生孩子？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她想起叶潇潇的话，原秋很爱她，原秋需要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叶潇潇提到原秋的爱，无疑给她注了一针强心剂。爱情，具有温暖人心的力量。他们是相爱的，不是吗？她痛苦，原秋也不例外。她需要原秋的爱，原秋也需要她的。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水，是他们共同呼吸的空气。在这艰难的时刻，他们必须站在一起，她必须站在他身边。无论如何，她要为她和原秋的幸福一搏。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那个熟悉的号码：“原秋，我不清楚确切的原因，但是，我可以确定，邵青青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一定会生下孩子。我们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