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交易者(1 / 1)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佛说: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仓央嘉措
“若西,下午没课去逛街吧?”顾碧琳的男朋友实习去了,她现在有了大把时间。
“我下午要准备个策划呢。哎,你去逛街,顺便帮我带点好吃的回来。”
“要吃好东西,除非你跟我一起去。喂,你现在怎么这么忙了,也没见你跟男朋友出去啊?”
“男朋友忙得顾不上我啦,哼,我也不理他。社里的干事小茹撂挑子了,上次没准备好开会资料,对批评想不开。结果事都落到我头上了,偏偏我又找了个家教,真是没办法。你干吗非要拉着我上街啊,崔霞不是闲着吗?”
顾碧琳歪在床上,斜了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崔霞有新男朋友了。”
“啊,是谁啊?”
“呶,好像是老家那里的,今年刚毕业,听说在审计局里,公务员哟。”顾碧琳懒懒地翻了个身。
“怪不得这段老见她打电话呢。哎,她们都约会去了,你闲得无聊,干吗不找个家教做做?”
“我可懒得操那个心。再说,那个人一回来,我还哪有时间啊。”她在枕头旁摸到方便袋,拈出几粒麻辣蚕豆,一颗颗往嘴里扔。
林若西不由得一笑,顾碧琳的无聊只是暂时的,男朋友一回来,她比谁都忙着呢。
周景宏也在毕业实习,他不知托了什么门路,居然能进省报。文学社里,他已基本不管什么了,工作都交由低届的同学处理。但是,他还是对林若西的什么都甚为上心,时时问她文学社的情况。
星期天,他约林若西吃饭,庆贺他发稿量在历届实习生中排名第一。
他是第一次在这样高档的酒楼请她。包厢虽是中等面积,窗户却极大,占了大半面墙。厚的暗红色窗帷拉开了,雪白的踏花纱帘倾泻而下,一直流到地面。窗外是女贞常青的树梢,在风中轻摇着,而马路对面,森林公园密密匝匝的绿色一层层连绵起伏,曲曲弯弯伸向那不可知的远方去。
林若西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周景宏拂了下领带:“你不知道,那样的地方,让人学到太多东西。学校那些相比之下,简直是小儿科。”
林若西很感兴趣地望着他:“都说社会和学校不同。你的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真的有很多收获哦。”
周景宏微微一笑。也算是历练了些的吧,却还是为她的肯定心中欢喜。
菜一份份传上来,林若西有点不安了:“就我们两个人,怎么点这么多菜啊?”她想他的稿费怕都要见底了。她跟着郁原秋去过不少地方,但不管菜式多么高档精美,两人都只点够二人吃的即可。
“没什么,有灰色收入。”他不瞒她,说话也直接,“若西,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在豪华的酒楼好好宴请你。现在我算是做到一半了。”
“什么叫做到一半?你没有凭靠,仅依自己的力量,做到今天真的是很不容易了。”
他微有些失神,瞬即恢复了正常:“若西,我梦想在更华美的地方请你。吃饭不算什么,还有旅游,我一直想在天涯海角那样的地方,请你尽情游玩。碧海蓝天,椰风轻拂,人生至此,才不白白虚度。”
她感到诧异,有意明确两人的界线:“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这样待我,我真很幸运哎。你加油啊,我等着你请我的那一天。”
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操之过急:“若西,说真的,我的目标还远没有达到。我要在这个城市站住脚,要买房,到时还想把父母从乡下接过来,要做的事多着呢。不过,总得一步步来。现在,我正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服务生进来,轻手轻脚替他们换掉餐盘,摆上新的来,然后又悄然无声地退出房间去。
他一直这样沉稳。林若西想,他会实现自己的目标的。
“吃菜,”,他把那盘大虾推到她面前来,“要不要我替你剥掉壳?”
她说:“我自己来。”
他看着她低头用心地剥壳,红红的壳褪下去,雪白的滚圆的虾肉完整地露出来,蘸上特制的椒油汁,轻轻送入那女子的口中。
也曾经感动于初恋女友的痴情,却敌不过现实的距离。而眼前这个女子,即使是拒绝他,即使是心知无望,也让他心生爱怜,一心一意盼她快乐。那感觉如此美好,他愿意就这样看着她幸福。
可是,他不相信那个花花大少能给她幸福。
他看她快乐,想着等等看,或许他错了呢。就算是他对了,那个家伙真不能给她幸福,他也宁愿守候着,等她痛苦时替她疗伤,等她感动于他的深情,哪怕漫长的等待,将他烤到焦糊。
她幸福吗?至少他看不到。
所以,当邵青青请他去漓水山庄隐秘地见面,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山庄里的厢房只有一层,仿佛是个大大的院落,院中山水亭台,玲珑错落。但是服务生领着他,沿着曲折的回廊向里走,那回廊却似没了尽头。他感觉走了很久,那些厢房就像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淡漠地看看他,不以为意。他终于被领到一间客房,坐在小小的会客沙发上。落地窗紧闭着,帘幕半掩,窗外竟然是斜着的山崖,被建筑的檐角遮住了,上下都看不到头。
邵青青不知从哪儿开的门进来的,静静地坐在对面,并不看他。
他也静静地等待着。
半晌,她开了口,却是简短至极:“你知道我找你的用意。”
这真是个聪明剔透的女子。他想着,也简短地应了句:“知道。”他继续等着她开口。
她说:“你知道他们不合适。她根本不是郁家想要的儿媳妇,她也适应不了郁家的那种环境。我跟你各取所需。”
“请讲。”
“你明明那样喜欢她,却竟然放手由她去。”她终于转过脸来,“我实在佩服。我知道你不愿勉强她,我也没法勉强你。不过,如果你有机会得到她呢?”
他苦笑一下:“我并没有多少机会。”
“我说的只是可能的结果。我只是要你拖住她。你并不太反感与她多接触,不是吗?”
“我没有理由去妨碍她。”
“所以,我会帮你争取到进省报实习的名额。而且只要你做,不管结果如何,我会帮你留在市里。”
他不得不怦然心动。他学业优异,但眼睛盯着这些大报的大学和学生何止一个,更别说那些扯不清摸不透的背景。他正在争取,却毫无把握。
“你知道,只要你能进去实习,凭你的能力,留下来就成功了一半了。再加上我帮你。”
他只是沉吟了一会儿:“但是你不要指望我做什么伤害她的事。”
她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随便你。”
他出了山庄,回头看去,那不高的建筑,看起来如此不起眼,谁知道里面却玄机重重。眼前仍是只能看到一片,却还是不知它长长地延伸向哪里去。而在里面没有一丝信号的手机,此刻又响了起来,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人世。
随着他顺利进了省报,稿件频发,众口赞誉,他也发动了对林若西的攻势。他的心甚至重新有了期盼:也许邵青青说得对,也许她真的能回到他身边呢。
他看着林若西舀了勺鱼汤,倒进汤碗,用汤匙一口口喝着。她喜欢素面朝天,衣着也很朴素,平常并不招人注目。但是细看就会发现,她的五官比例均衡,安静时有种静美,而当她喜悦时,那眉眼尤为生动。
她喝了几口汤,忽然笑道:“你怎么不吃?这么多,不吃多浪费啊。”
他说:“所以你要多吃点。来,这个女孩子最适合,可以美容。”他把猪皮花生冻放在她面前,“专门给你点的。”
“啊,这么多好吃的,真是吃太饱了,等会要走不动路了。”她笑着夸张地说。
“没关系,我给你打车。下午我请你去唱歌,消消食。晚上咱们去吃梅园的清粥小菜,省得你怕长胖。”
噢,那成了什么啊,怎么可以这样让他破费,再说怎么可以和他两个人呆那么久啊。
她说:“噢,我可是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赶快回去睡觉去。晚上还有家教呢。”
“正好吃了晚饭后,我送你去家教。”
“不用了哦,我得回去补补瞌睡。要不晚上没精神,那不是误人子弟嘛。”她坚持不肯。
他送她下楼,给她拦了辆车,她说:“回头我请你吃涮羊肉。”她正要上车,他忽然想起来似的,说:“等等,我和你一起走,要回学校拿个东西。”他上了车,笑道:“正好还可以跟你一起欣赏街景。
她坐在车上,觉得他有点奇怪。她的周末应该和郁原秋在一起,但周景宏却问都没问。他很久不在她面前提起郁原秋了。那时他禁不住想问她,想了解他们的状况,克制着有时也会提到郁原秋。可是现在他只字不提了。她知道他已放下,却不明白他为何仍对她这么好。而且今天他说的话也不像往常。
她看着车窗外的树木行人掠过,那些高楼,那些写字间,都是谁的天地呢。而郁原秋,不知现在又在哪里?
他告诉她,今天他不能来敬老院了,中午要款待客人。他总是很忙,连伍大伯都问她,怎么那小伙子来得少了。伍大伯还说:“不正常。”她问什么不正常,伍大伯含含糊糊地说:“年轻人,应该是一日不见,像什么三秋啊。”伍大伯嘴里冒出这样的词,她有些想笑,却终是低下头来。
伍大伯早看出他们间的关系来。老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再也没冲郁原秋发过脾气。
她仍然没有太多机会跟原秋好好聊聊。起初她为了排解痛苦,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其他事上,淡了对他的那颗炽热的心。然而他的悲伤让她感受到了他的心。此后,她自己调整好了状态,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仍然全心爱着他。只是,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感情上腻着他。
他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那段时间,他陪她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可是他毕竟还是有自己的目标,不可能一直守在她身边。
不过,反正她已惯了。纵然有时还是会有失落,但人生岂能事事完美,有如斯爱人,她已满足。
周景宏还在她耳边唠叨着,一路给她指点那些著名建筑,讲起它们的历史如数家珍。他怎么对这个城市了解那么多?难怪他能进省报呢。她想着,听他说道:“看,前边就是金辉□□了,它下面三层是大厅,上面全是豪华包间,都用走廊串起来,走廊这边几乎都是玻璃墙,喝酒唱歌累了,随时可以出来,从玻璃幕墙俯瞰下面的街景。我跟我们主任来过一次,那里面,不是相当级别的人,难得进来。往下看一眼,你才能领会到什么叫睥睨天下,才能感受到什么叫男人气概。若西,我一定会请你……”
他顿住了,她在看着什么,好似有点失神的样子,他一把把她拉过来,动作粗暴得迥异于他平素的作风。他的声音变得有点不自然了:“若西,看这边,看那树叶多浓密,啊,这边有最著名的小天鹅美食城,回头……”
前座的司机微微一笑:小伙子看起来很在意这姑娘呢,瞧,话都说不囫囵了。
郁原秋这时候的宴会还没有结束,父辈那些生意上的朋友觥筹交错,这是他见惯了的,也没有太多他插话的余地。只是他意外的是,客人中还有跟她父亲同来的邵青青。她一向只在她家公司里做事,很少出席这类应酬的。
邵青青一出现,全场眼睛一亮。她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越显得玉颈颀长,月白色的职业上装与藏青色的长裤,衬出她高挑的身材,整个人看起来简洁干练,优雅有致。那张青春的脸孔,薄施脂粉,轻点丹唇,把青年女子的清纯与职业女性的成熟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众人短暂的静默中,秦绍仪抢了个先机:“啊哈,早听说‘邵家有女初长成’,如今要‘飞上枝头作凤凰’了啊。老邵好福气啊。”
邵武宣不喜多话,只是客气地谦虚着;邵青青却长眉微挑,含笑颔首:“秦叔叔真会说笑。”她细长的丹凤眼环顾一周,“邵叔叔,马叔叔,赵叔叔,还有这几位叔叔都好。啊,小秋哥你也来了,你好吗?”她的目光最后定在郁原秋的脸上,露出喜悦又略带娇羞的神情。
“啊……哈哈,小秋和青青听说还是同学?真是一个英俊,一个漂亮啊,哈哈……”众人似有会意,却又不便明言。
邵青青落落大方:“我和小秋哥从小就是好朋友,现在也是非常好的朋友。”“非常”两个字她说得稍微重了些,她看了郁原秋一眼接着说,“小秋哥,等会我有话跟你说哦。”她后面自然地拖了个尾音,眼中笑意微闪,煞是动人。
众人越发会意地笑着,“啊,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说,咱们这些老家伙们只能聊些咱们的闲天啦。来来来,吃菜吃菜,边吃边聊。”
郁原秋感到有些不对,一时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他沉默地吃喝,平静地应对。她偏不让他得闲,不停地跟他聊大学里的事,高中时的事,聊得小声地笑起来,还不时小声招呼他吃菜。
邵青青今天是怎么啦?她一向没有这么多话的。当宴会进行到一半,父辈们开始商讨一桩生意时,邵青青把他叫到大厅里巨型玻璃前,他不禁问她。她喝了些红酒,白玉般的脸颊上露出美丽的酡红,眼里波光闪动:“我今天第一次跟爸爸到这种场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兴奋吧。是不是有点失态啊?”
他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絮絮地说了许多琐事,还笑着提起高中时,他们同班的孟春和追她的事。“那时他成绩也好,觉得有资格了一样,李梦娟追他他看不上眼,老是有事没事找我。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呵呵,不知你怎么阴损他的,他以后再也没烦我。上次同学聚会他出差了,没赶上。我听老杨说,他现在还对你耿耿于怀呢。”
他跟她出来得太久了,他隐约有点不安,可是她笑意盈盈追述过往,微醺中的坦诚让他记起那单纯美好的高中年代,他阻止不了她。她说笑中不时无意地拉拉他的衣袖,就像他们还很小的时候,青梅竹马做游戏时一样。
他无意识地向玻璃墙外望去,思忖着怎样赶快回到宴会桌上,好不再继续这场莫名其妙的私聊。从这里的高处望下去,车流如织,让人倍感繁华易逝,人世沧桑。他正要开口,邵青青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号码,摁断了,小声说了句“又是孟春和,无聊”,转头向他说:“小秋哥,咱们也出来有一会了,还得回桌上应酬应酬吧?”
他们回到桌上,喝酒的人已喝得差不多了,大家招呼他俩吃点饭,“别光顾着谈,谈,”马叔叔舌头有点大了,话也说不全,“吃,吃,才是正道。”郁原秋不好说什么,低头扒起饭来。
次日一早,他去接邵青青,她又恢复了平常文雅端庄的模样,只简短地说了句:“昨天我喝酒了,你别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