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爱中痛（1 / 1）

我修习的喇嘛的脸面，

不能在心中显现，

我没修的情人的容颜，

却在心中明朗地映见。

——仓央嘉措

郁原秋的日子不知不觉忙起来，他并没有多想这是怎么回事，忙碌让他充实，让他感到自己的价值。近一年时间，他从公司的业务到财务，一点点熟悉过来，财务部负责人向郁君鸿汇报情况，郁君鸿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却放了一半心。儿子在业务部表现出色，他并不太在意；而财务上那些枯燥的报表，单调的数字，还有机械的程序，儿子也能一坐整天，毫不厌倦，这才是他先前紧张的地方。

看来，儿子并不是全然像他所想的那样，无所事事，轻薄浮华。只是，儿子与邵青青的事，令他头痛而又不解。儿子提到他谈了个女朋友，这次像是真的；可邵青青居然不闻不问，倒是奇怪。有时邵青青跟她父亲在社交场合遇到他，照样亲亲热热喊他“郁伯伯”，仿佛一切还跟以前一样。但是他知道，邵青青是在意小秋的。只是，他实在搞不懂现在这些年轻人的事。

不懂不懂吧，反正他不同意儿子跟别的女孩的交往。听说那是个家世平凡的女孩子，谁能知道她是爱小秋的钱还是小秋本人。现在的女孩子不是一个比一个贪图享受嘛。邵青青是他看着长大的，她一直对小秋好，而且不骄不躁，做事颇有能力，儿子说对了，他是真的希望邵青青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儿子没跟他多说，这事暂且揭过不提。只是儿子要是真的在感情上搅合不清，早晚是要吃亏的。他心里隐约担忧。

郁原秋知道父亲在慢慢认可他，心里并没有得意。他的第一步目标已经达成，他在想着，下一步怎样让父亲接受林若西。只要父亲同意，母亲那里就不成问题。

若西，唉，若西，他们已有一段时间没能好好在一起了。

有次在路上，邵青青问他：“小秋哥，郁伯伯好像不太能接受她啊。”她从来不称林若西的名字，只用“她”来代替。

他看到她问得那样坦然，心里惭愧而又欣慰。看来她已经平复了吧。她平静地表达她的关心，他也平静地回答：“慢慢来。”

他们在说开了林若西的事后，她谨守承诺，从不私下找他。而他周末时总得回家，接送她时她也从无过分的话语和行为。最初那段她是沉默，仿佛他是她的司机，他们只是在完成任务。而后，她慢慢变得开朗，开始跟他讲些她在学生会工作的趣事。他特别在意地听，应和她，那时不知怎么学生会里的人常有事找他，他跟他们相当熟了，听邵青青讲起来，看看他们眼中不同的同一个人，也别有趣味。邵青青偶尔也会提到他们小时候的一些片段，中学同学的糗事，她一提就过，共同的回忆让他感到轻松与温馨。

很久没能跟林若西好好相聚，除了家里公司的事外，还因为，他加入了学生会了。

像他这样到大二才进入学生会的事并不多。他帮过学生会几次忙后，他们过意不去，死活要拉他进去。而他帮的忙，不外是利用家里的关系，帮他们搞定了一次大型活动的场所，提供了一些打折的礼品货源，诸如此类。他并不想入，学生会的陈东来笑着说：“原秋，你说我们要感谢你吧，你也不需要，不谢你吧，我们心里亏欠得慌。只有你进来，就两抵了。”大家哈哈笑了一场，硬把他的名字写上报上去了。

他们已熟了，又是好意，他也觉得加不加入无可无不可，并没太当回事。

此后不久，发生了一件颇为搞笑的事，让他在学生会有了名气。

事情起始于一次周末晚上，他跟父亲去参加一场小型聚餐，遇到秦绍仪。父亲跟秦绍仪攀谈起来，他静静地端着酒杯在一旁听。秦绍仪先是把他夸奖了一番，父亲也问及对方的女儿，接着聊了些生意上的事，谈了些时政，还有市里一些秘闻。秦绍仪忽然笑道：“老郁，你说这件事好笑吧。”

郁君鸿道：“说来听听。”

秦绍仪说：“前段时间，宣传部办公室主任要去金桥区委任职，刘海文跟李开明一起成了继任考察对象。你知道这件事吧。”

“是啊，两个人实力相当，不过刘海文才组织了3-15消费者宣传日活动，声势造得很大。李开明恐怕要差了些。”

“他们现在都想为自己造点声势。李开明一看错过了热点，就想着爆个冷门，不知是谁出了个点子，请来了北京某社会学家，来社科院做讲座。”

“果然是冷门，呵呵。不过这讲座再高深，谁爱听这些纯理论性的东西啊？”

秦绍仪笑道：“问题就在这儿。李开明倒是连会议餐都安排好了，可是后天讲座的听众还只找到一半。到时候偌大的会议厅里空荡荡的，李开明别说造声势了，连专家的面子都交待不过去。”“那倒真是个问题，呵呵。看来李开明这次要落下风了。听说……”

他们接着聊到市委组织部某人的小舅子如何如何，郁原秋却心里一动，这些天学生会正想着组织活动，但一般的活动响应者寥寥，还有的同学甚至说些“不烟不茶的”怪话。他走到一边，给陈东来打了个电话。他知道这种高级专家的讲座，听众也不是一般人，凡参加人员都享受规格接待。而大学生既喜好新奇，又吃够了学校食堂，还有一定文化素质，正好可以去连开眼界带吃喝一顿。

结果陈东来他们顺利与相关人员接洽好，到了星期日，组织一帮平常以睡来打发周末的同学，高高兴兴去了社科院。郁原秋自是不去，陈东来却把当时的场景给他转述得有声有色：“他们一听说有大餐，只是要听听讲座，这么好的福利谁不要啊。大家拿出上大课的精神，专心致志，连听带笔记。就是十点半后，”他自己说着呵呵笑起来了，有点不好意思——这些大学生真是有点性急，“他们就坐不太住了，开始有人借故溜出去，偷着看食堂准备的什么饭菜，准备好了没有。到十一点半，后面传来一张纸条，我还以为是讨论什么问题呢，结果你猜上面写的是什么，‘兄弟姐妹们，食堂的饭菜已经摆出来了，可香！’哈哈哈，专家要是知道真相不知会怎么想。”

这一场别样的讲座，让学生会在同学们中间增添了亲和力，一些对郁原秋进学生会颇有些侧目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郁原秋没想到，这以后，他越来越多地牵涉到学生会的事务中，功课上只好用晚上的时间补足。开始他还每晚去找林若西，但他们的约会越来越匆忙，渐渐他只能隔三差五去找她了。

他不知道她为何变得有些忧郁。

他搂着她，他已经尽力来找她了，他给她，她也接受，只是再不像以前那样娇羞欢愉。而每周日上午敬老院里的工作，她只是忙着给那些老人读报，洗理，陪他们说笑，一切都像是例行公事。

他觉得有些不安。若西她想要的是什么？

周景宏约了好几次，林若西都拒绝了。周景宏不屈不挠，他说：“若西，我们只当是好朋友，一起吃个饭也是正常的。你也凡事看开点，别拒人千里好吗？你这样不与人打交道，怎么能行呢？”

他说得恳切，林若西也明知他关心她，她只是不想跟他出去。她说：“真不是别的，我的确和马玥约好了。”

“那我请你和马玥一起吃饭好了。”

周景宏一向对她颇为关照，即使知道她跟郁原秋恋爱后也一样，该怎么对她仍怎么对她。这真是一个少有的，不那么目的性的人。她虽阅历有限，却也见到那些对自己有好感的人，知道她无意便消失了。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男女之间为何不能像同性之间那样，纯友谊相处呢。现实却让她看到，那些男生跟她没有友好的，单纯的相处。

可是周景宏不一样。他从来不过分，不逾越界线，但是也从来恰到好处地关心她。有时她嫌烦，他也不放在心上，过后仍是对她一如既往。

她觉得，应该是她请他吃饭才对。

终是抹不过面子，她在和马玥“杀”了周景宏几回后，单独应了他的约。

周景宏先开了口：“你别多想，人这一辈子，难得有几个好朋友，异性之间的好友更是少见。我们能遇上也是缘分，爱情不在友谊在，我从心里当你是妹妹，你有什么烦恼事，只要我能替你解开的，我一定帮你。我不图什么，只图这么做自己心里舒服。”

是的，他就是只希望她好。所以，这种单纯坦荡才让她放心。

她笑着说：“我也觉得遇上你很幸运。”他在一段消沉后，确实对她就像对小妹妹，他也一直教给她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虽然有的她早知道，不过她不习惯打断别人，她总是静静地接受他的善意。

他提醒过她郁原秋跟她不合适，但并不多说，点到为止。所以也没有引起她的反感，反而让她觉得他是真心关心她。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仍对她那么上心，明知道她并不爱他。仿佛爱上了她，就对她有了永远的责任，一心希望她好。而且，他们以前的交往，给了他那么多快乐。

他劝她多吃，她也并不客气。她一向不喜做假，也不委屈自己的胃口。

他看着她吃得平静，他也满意。

他问她：“最近不怎么开心？看你像有点忧郁。是不是跟原秋闹矛盾了？”

她笑笑说：“没有啊，挺好的。”

“那就好，他要是欺负你了，我替你出气。”

她呵呵一笑：“好。有你这句话，他怎么也不敢欺负我的。”

她的确不开心，可是却绝不想跟周景宏说。她希望和郁原秋多说说话，他却偏偏那么忙。

可是，当初明明是她叫他多做事的，她喜欢他多做事。现在他忙得没功夫，她想跟他说话，可一看他很累的样子，就闭上了嘴巴。有时她觉得憋闷，还是忍不住想开口，他却没心思听，匆匆忙忙地来，没说几句话，要了她就要走了。她慢慢觉得他找她好像就是为了要她，可是她却越来越没有心思跟他爱爱了。

这些话，她跟原秋说不出口。她知道他累，她不想惹他心烦，但压在自己心里，却一天天抑郁寡欢了。

周景宏心里明白，是郁原秋无意中冷落了她。周景宏高中曾有过一个女朋友，多少对女孩子的心理有所了解，只是她不说，他也不好怎么样。他只能说：“让自己忙起来，就没有时间多想了。”

也许他说得对，是该让自己忙起来。她也想过，自己的烦恼不能全让原秋来帮她排解。她应该自己快乐起来吧。

她对原秋的心有点淡了，开始把大半精力放在学习和文学社工作上，周末就跟马玥或室友崔霞她们一起逛街。有时不想出门，她就自己去图书馆看书。周景宏有次和同学从电影院出来，看见她在人群里，非常吃惊：“你一个人来看电影？”

她笑笑：“是啊。”

他还是不敢相信地看看四周，的确是她一个人。他说：“真的是一个人？”

她淡然：“真的是一个人。”

他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心隐隐作痛。如果她是他的女朋友，他绝不会让她这样孤单。郁原秋，那个混蛋，也许他真的该做些什么了。

郁原秋明显感觉到林若西的变化。他只觉得那颗心在慢慢离他而去，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悲伤，明明她就在身边，却仿佛看到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不知要怎样抓住她：“若西，你要我怎么做？”

他知道，她并没有怀疑他的感情。他在学生会的工作越来越多，她曾问：“现在经常跟邵青青打交道吗？”他说：“是啊。”他懒得多解释，因为他跟邵青青再来往，也仅限于工作方面。邵青青是校总会的成员，上下级关系，不打交道才怪。何况，邵青青不管公开私下，都说跟他是好朋友的关系。

她沉默。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心里还是感觉不舒服。

而他却希望她不要有那样的感觉。他不知道，他否定了她的感觉，她便无话可说。当她仍试图以亲密的心情，来诉说那些琐碎的话语表达亲密，却看到他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情听。

她现在真的不想再跟他说什么。只是他的悲伤，她焉能不动心。

她心里软下来，他真的并不曾做错什么，他只是不了解。可是他的心一直在，他在意她。她爱他，就得接受他这些。

她慢慢靠到他胸前，伸出手，一下一下拨弄他的衣扣。

他下颏抵着她的额，静静地搂着她，悲喜交加。他不知道她为何走，也不知道她为何回来。他只知道，她回来了，她还是他的那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