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雪飞飞(1 / 1)
在那东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
年轻姑娘面容渐渐浮现心上
黄昏去会情人
黎明大雪飞扬
莫说瞒与不瞒
脚印已留雪上
守门的狗儿你比人还机灵
别说我黄昏出去
别说我拂晓才归
人家说我的闲话自以说得不差
少年我轻勇脚步曾走过女店主家
常想活佛面孔从不显现眼前
没想情人容颜时时映在心中
住在布达拉宫我是持明仓央嘉措
住在山下拉萨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喇嘛仓央嘉措别怪他风流浪荡
他所追寻的和我们没有两样
——仓央嘉措
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落下来。
这是十二月下旬,上午十一点多,同学们正在上课,有人“嗬嗬”地叫起来,继而轻叹声响成一片。老师不动声色地继续讲着,心里却想,这些大学生啊,还不过是孩子啊。
林若西自然也是心中欢喜。中午她跟室友们在雪中欢笑不断,午饭后这种快乐也被她们一直带回宿舍,有人已急不可待去跟男友通话了。这时,宿舍的广播响起来:“406的林若西,有人找。406的林若西,有人找。”
洪昭别有深意地说:“若西,最近交往繁忙啊。”
林若西也心中好奇,不知是谁这时候来找她。原秋从没来过,这让室友们分外感到神秘。洪昭探头向窗下望,却只见一个男生的背影,和林若西一起,不紧不慢走向那一片湖区去。
垂杨早已叶落,密密的枝条团出黑黑的影子;残荷破败,雪落无声。石凳上落了层薄薄的雪,那雪仍一片一片沾上去,轻柔而坚持。雪落向湖面,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天地苍茫,鸟雀无踪。
洪昭觉得那身影并不陌生。
林若西却直到快上课时才回来,神态并无特别之处。大家忙着准备书本,一乱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晚饭后回宿舍,广播声又响:“406的林若西,有人找。406的林若西,有人找。”室友们叫了起来:“若西,一天两次,好甜蜜啊!”
林若西笑道:“别胡说,中午那是周景宏来说文学社的事。哎,这算什么,你们天天跟男朋友在一起,不早甜蜜得发酸了。”
室友中要算顾碧琳最跟男友腻歪,一日三餐都要一起吃,她立即反攻:“正是我们都甜得发酸了,你这样才甜蜜新鲜啊。这边周景宏,那边男朋友,不行,得请客。”
看来周景宏的心思不管她如何隐晦,也得被室友们夸大审视。林若西不想多说,她边套着羽绒服边道:“好,你们等着,晚上我给你们带冰激凌回来。”
“哇,要哈根达斯的!”
“不行,要开心果大杏仁!”胖胖的崔霞最近刚失恋,正大吃零食。
林若西出了门,把室友们的玩笑关在室内。她满怀欢喜下楼,楼外昏黄的天色中,郁原秋正在安静地等着她。
他这是第一次直接来找她。
她知道他会来。中午周景宏约她晚上出去踏雪,她拒绝了。周景宏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她:“听说你交男朋友了?”
她说:“是。”
周景宏的脸色都变了,好半天才说:“原来是真的……”
她默然。她早感到他的心意,只是他不明说,她更不好说什么。他来找她,总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总叫她不能拒绝。他眼中的愉悦与梦想,声音中的欢乐与热情,让她不安,却不知如何应对。
她只好更加平静地与他来往。
他却觉得,只要她还没男友,他总有希望。他想要多接近她,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他故意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请她看电影,散步,聊天,虽然她多半拒绝,但是工作上他总是能把她搅合进来。文学社里还有学生会里的同伴们心照不宣,给予他最大的方便。他以为,他可以这样细水长流地打动她。
乍一听说她交了男友,他还不能确信。他急切地想问她,却不敢冒失,怕最后的梦想也破灭了。
可是,她还是无情地粉碎了他最后的梦想。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转脸看雪。寒冷侵袭着心,慢慢浸染了五脏六腑,他浑身起了一阵颤栗。这么冷的雪天!
他抑制不住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抑制不住想要知道他们如何爱上,但是,天,要他如何接受自己的失败!
他还是忍不住问:“他是谁?”他极力克制着牙齿的颤抖,却终归不敢看她。
她从没告诉室友男友是谁,不想被她们的惊叹包围。但是她没法不向周景宏说出实情。
“你认识的,郁原秋。”
是他!!!
他不敢相信:他不是跟邵青青拉扯不清吗?他不是风流成性根本不入林若西的眼吗?难道林若西会为了他家的财富爱上他?笑话!林若西怎么会跟他牵扯上?!
他转过脸来,她看到他眼中努力克制的嫉妒与痛苦:“你爱他什么?”
她沉默。
他感受到她的抗拒,心思千回百转,却还是必须说出口:“你不能爱他。你跟他不是一类人。若西,你会后悔的。”
是的,她也曾这样拒绝过。可是,她还是爱上了他,深深地,深深地。她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她看到周景宏眼中的狂乱渐渐淡去,那目光重又变得镇定。她真的欣赏他的冷静与自制。
可是她不爱他。
很久以后她曾想过,周景宏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呢,换作现在,她也许会接受他——当她不再怀有爱情的绮梦,当生活的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她也许会安心做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像很多女子一样,泯然于众人中。
可是二十岁的心啊,只肯为那个深爱的人跳动。
当她在暮沉沉的天光中挽着郁原秋的臂,满心欢喜地冒雪走在雪地中,她的心中容不下任何其他人。她满心里只是他,满怀里只是喜悦。她快乐地踩着地上的雪,听它吱吱作响,偶尔看一眼他,而他也正看她,深深的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是爱的火焰。
路上的人通常是自顾走自己的路,没人注意大学校园里一对对平凡的恋人。可是不知有什么还是吸引了人注意他们,有人认出郁原秋来,或淡然或暧昧地扫视一过。林若西不以为意,郁原秋的心却无端端烦躁起来。
“若西,我们出校去。”
“好啊。”
雪下得紧了。
校园太大,他们抄近路从花园小径走。夏日里浓郁茂密的花草只剩下枯黄的茎,从寸许厚的雪下隐约探出头来。落叶树与常青的交错着,绿色的灌木任由白雪覆没,下面丛生的茎干暗淡无光。两人一路行来,曲折回环,而人声渐寂,唯有远近的灯光闪烁。
雪密密匝匝倾覆下来。快到校门,他们在小花园中心的圆池前互相拍打着身上的雪,刚拍掉,又是一层。林若西扬起脸,雪沾满了她的风帽帽沿和风帽下的头发,连睫毛上都是雪。可是她脸上红扑扑的,眼里满是笑意。
郁原秋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就想吻她,却只是伸出手,拂拂她满头的雪。
林若西微眯上眼,仿佛他的轻拂是她最美的享受。
突然,两人同时说道:“好香!”
沁人心脾的幽香盈满心怀,她深嗅着,跟他一起探头四顾。四处只有杂草灌木,哪儿来的花香?他们目光渐渐向上移去,呀,灌木与几棵树后,有一树高高的黄花恰在盛开,是腊梅!
她喜欢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忙忙地拉了他往树下跑,不管脚下是雪是草还是泥。
他看了看花,却更多地看她,她满脸的喜悦如此单纯,如此打动他的心。
她拉着他,围绕着腊梅树转了好几圈,只是看不够。他觉得可笑,却陪着她仰望,那黄花幽香,白雪漫天,在沉沉的夜色中,如诗如画。
她终于恋恋不舍地走出来,那惊喜却久久不散。
他们出了学校,在人行道上走着。她怕冷,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衣袋里。她脚也冰凉,脚下并不慢,渐渐走得身上暖和起来,脚也热了。先前那阵急雪过去,雪已慢慢小下去,渐渐停住了。她放慢脚步,忽然笑起来,说:“原秋,等会儿我们回去,你要折腊梅给我。”她眼波诡谲,想像着他爬树的模样。
那树明明高得出奇,可他却说:“好。”停停又说:“我摔下来你别心疼。”
她说:“我接着你。”
“你有那么大力吗?”
“有啊,”她笑着,想想又说,“我会不顾一切接着你。”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不会摔下来的。”
她也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不会摔下来。如果你会摔下来,我不会让你为了我去做那样危险的事。”
他默默地看了她很久,她说:“干嘛?”随手抓了把路边冬青篱笆上的雪,塞到他衣领内就跑。他被她激发,也撒腿去追她,两人笑着跑着闹成一团。
她忽然停下说:“你看,雪上只有我们的脚印。”这样的雪夜,路上只有零星的车,赶路的人都匆匆忙忙,像他们这样只为了踩雪的人几乎没有。昏黄的路灯光下,雪依然洁白晶莹,他们的脚印踏在新落的雪上,清晰洁白,而又坚实。
他不能理解她为何话题转化那么快,她说话似乎太随意,他都跟不上她的节奏,但是只要她高兴,他看着心里就满足。
她一下一下踩地上的雪,评论着脚印踩全了没有,鞋底的花纹印得清晰不。她要他也来踩,他不踩,她就嘟起嘴,踢他。
他不知怎么对她,只好呵呵笑。她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踩得痛了,他一把抓住她,她不防备,一个趔趄,就被他拉向怀中。她顺势还揪了下他的胳膊,却只揪到厚厚的棉衣。她翘起嘴巴:“没揪到!”
他拥着她,却一下子想起那晚的亲密,那晚,一向不爱多话的他,却在借酒浇愁之下,絮絮地跟她倾诉了那么多,他的愤怒,他的委屈。宣泄过后,难得的轻松,而他酒意上涌,只想要跟她紧紧融化在一起。
而她,竟然就给了他。
他知道,那是她给他最真切的信任,她已把自己完完全全托付给他,从此,她将永与他在一起,不离不弃。他在这个世上,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他因为她,而真正成为了一个男人,他将用自己的余生,好好爱她,用心呵护她。
他疯狂地想她,疯狂地要她。他每时每刻都思念着她,然而内心深沉的责任感,让他努力克制着思念,更着眼于学业与未来。但是,她还是一不注意就浮上他的脑海,让他不自觉地微笑,出神,恍惚。
身上一阵颤栗,他低头就向她吻去。
她感觉到他的怀抱忽然僵硬,已经躲不及他的热吻。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天地昏眩,神思迷陷。
他搂紧了她,在她耳边喘息地说:“找个地方……”
她脸热热地含糊唔了声。
她总是这样配合他。她并没有太多欲望,却喜欢与他这样最亲密地接触。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她喜欢这种互相拥有的感觉。她也喜欢让他得到满足,只要他快乐,她就心满意足。
那晚一夜未归,次日她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室友的疑问。因为此前她也曾跟马玥整夜在外发疯,室友们并未多加怀疑。此后,她寻机正式宣布了恋爱的消息。
大家笑着说她终于找到了白马王子,只有马玥在得知是郁原秋后,夸张地叫了一声,然后很快就平静了。其实她做什么马玥都不会太意外的。马玥说:“睁大眼,看准了,把握好。”她笑称马玥说的是“九字真言”。马玥这段跟男友的感情正绚烂归于平淡,她的恋爱不啻是给了马玥一注兴奋剂,两人恢复了周末共同逛街的习惯,马玥还真的以过来人的身份,跟她说了许多女孩子的私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