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不爱,紫红(1 / 1)
“你还记得我说过林绯是我最好的朋友吗?嗯,她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也许对于她,我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在她死前的一个月她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从那个炎热得睁不开眼睛的下午开始。林绯看见郑泽同的手按在严凡的肩膀上,而她站在树荫外的阳光下。她并没有怀疑什么,还是笑着跑过来,眼睛如同一弯新月,亮得惊人。“你们俩都吃完了么?这么快,也不等等我!”说着就极其自然地把手臂挂在郑泽同的臂弯里。
那天郑泽同明显的心不在焉,眼神不住地往严凡的方向瞟,林绯却如同讨主人喜欢的小猫,不厌其烦地唤他:“泽同!泽同!”郑泽同只要略微低头就可以看见林绯即将哭泣的焦急样子,可是他只是默默走开了。
“林绯?”严凡走过去触碰林绯的手臂,林绯没有推开她的手,可是下一秒却转身走开,而那只悬在空气中的手立刻无所依傍。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由炎热变为冰冷。
放学的时候楼下只有郑泽同一个人站在那里等着,严凡故意比平时迟了一些出去。假装坐在座位上看书,也不记得是数学还是化学了,书页被她翻得哗哗响,可是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女孩子很微妙的心理,别扭的试探,不愿意自己主动争取,却想知道林绯的态度。教室里还有几个人在自习,沈然经过她的位置的时候敲她的桌角,“该去画室了,不然就迟到了。”
“哦。”严凡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跑到窗前往下看,操场上早已经是空无一人。
回过头,看见沈然已经走到门口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沈然,你一会儿去画室替我请个假吧!说我不太舒服今天回家了。”
第二天严凡去了四楼,可是林绯并不在。学校为了即将开始的英语奥林匹克竞赛开始了晚上的强化补习,严凡自然也在其列,晚上就不再去画室画画了。可是她还是每天会去教学楼的四楼看着篮球场上的男孩子拼抢厮杀,汗流浃背地挥洒青春。天空仍旧是一样空澈的蓝色,只是身边没有别人的,只剩下她自己。
她对萧宁何说:“其实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的,不讨人喜欢,又不会说话。后来学会人云亦云地跟大家打成一片,跟每个人说话的时候心里都要盘算好人家想听什么,不想说什么。和林绯在一起的话,这些就都不用考虑了,她真的是我最珍惜的朋友。当人有了朋友之后就会开始变得贪心,不能接受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我终于还是妥协了,去找林绯,她看着我满眼的冷漠,她说就当没有过我这个朋友,以后相见都不必再打招呼了。我求她,求她不要不理我。可是没用,她一定以为我是个坏人,竟然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严凡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可是她还是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那个时候我知道,即使是心里想的,即使没有说出口,错的还是错的。我不知不觉地喜欢和郑泽同在一起,喜欢听他吹口琴,喜欢看他不打架的时候像孩子一样的笑容。这些都是我心底最隐秘的秘密,就像小孩子的秘密宝盒,即使是最要好的玩伴也不愿意分享。只等物是人非的时候才拿出来怀念。”
萧宁何一直很安静,安静得让严凡以为他是睡着了,在严凡的故事告一段落之后却忽然出声:“可是你却不能控制别人怎么想。那个郑泽同……喜欢你吧。”这不是个疑问句,萧宁何似是肯定地在说那个少年的心事。
“我其实很早就见过他,在篮球场上,他是球风最凌厉的一个。我常常一个人站在走廊的窗边看他打球。后来他成了林绯的男朋友我才知道他是谁。我觉得他们俩在一起真是太好了,都是我喜欢的人呢!”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却不知道当自己看着窗外风景的时候,窗外的人却在看我。”
林绯的张扬作风加上郑泽同的“名望”,在严凡以为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时候,周围的人早已经把她列为了异类。慢慢地学校里流传出她得罪林绯的传言,然后就是一件接一件的校园排挤。严凡可以告诉父母或者老师,可是她却什么都没做,只是任凭她们乱画她的课本,弄走她的椅子。当她们看到她的无动于衷,她的身上就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些青紫的掐痕。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撒娇心态,觉得可能下一次被欺负的时候,林绯就会来救我。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来……”
最后一次被几个女生欺负是在厕所里,她们把她堵在最靠里的那个隔间,把一整桶的冷水浇在她身上。等上课铃响起她们才离开,严凡木然地从里面走出来,外面的洗漱间是公用的,这时候整间水房有空旷的滴水声在耳边“嘀嗒”“嘀嗒”。
严凡低着头几乎不敢看墙上的那面大镜子,身体冰冷,可是眼底热得烫人。原来林绯是真的不会再理她了,她认知了这个事实,终于不能继续假装坚强下去,开始哭泣。因为知道没有人理会所以更加肆意,哭声回荡在镶着瓷砖的水房里与水声一起呜咽。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都软绵绵得没有力气,身体也越来越冷。最后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了什么哭,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站不住索性坐在地上哭,后来看到门口的光影变化知道是有人进来了,可是不管“TA”是男是女只要不多管闲事,让她在这里哭个痛快就好了。
可是脚步在开始的短暂停滞后就直直地朝她走过来,然后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拉起来,几乎是半抱着的。熟悉的力道,熟悉的气息,“怎么了?”
他问她怎么了?!郑泽同异常温柔的轻语掀起了严凡心里所有的委屈,如果不是他,不是他那天说的那些话,林绯和她一定还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他,林绯一定不会这样讨厌她!
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却乱成一团说不出口,“都怪你!都怪你!讨厌你!恨死你了!”严凡挣扎着想离他远一点,可是那双有力的手却倏地一紧就把她锁在他的胸前。
“我跟林绯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吼倒是吓了严凡一跳,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上不上下不下的,小鹿一样无辜地看着他,鼻头也红红的。郑泽同无奈地叹口气,“我喜欢的是那个每天站在二楼的窗前看我打球的女孩子,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接近她,然后林绯就出现了。我以为认识你之后我就不会因为好奇而注意你,可是谁知道却越来越不能抗拒!”他说话语速很快,严凡听得懵了,郑泽同这时却忽然俯下脸,亲吻她。
“郑泽同!”就在他的气息离她极近极近的时刻,一个月没有再听过的声音忽然出现了。严凡腰上的力道一松,她就离开了他的怀抱,侧脸就偏偏撞上镜子里少女的样子——一双秋水眸子眼波流转,波光欲流,脸颊上有可疑的红晕,甚至白色的校服衬衫都因为湿透而露出青春期正在发育的少女曲线,一切的真相都那么呼之欲出。
我不爱,紫红(二)
严凡说到这里停了,萧宁何翻了个身,背对着严凡。严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总觉得仿佛是萧宁何在闹别扭一样。其实萧宁何也确实觉得矛盾,一方面很想知道她的过往,有好奇也有怜惜。而另一方面听到她说喜欢过别人,心里总不是滋味。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补习,只想快一点离开学校,坐531公交车回家。脸上有点肿,可是其实不疼。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林绯打的那一巴掌一点都不疼。”当时郑泽同的脸色很难看,对着林绯异常苍白的脸却还是说了重话:“别让我讨厌你!”林绯那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光华,脆弱如同菟丝花,羸弱得不禁一触。
郑泽同牵起严凡的手往外走,严凡的眼里却始终只有林绯那张苍白的脸。她挣开郑泽同往校门口跑去。跑的太激烈腿下发软,几次都几乎要摔倒,可是她知道不能停下来。到了车站刚好有车,她跳上车,人满为患,她努力地往人的缝隙中挤进去。顾不得转身,车子就摇晃着开起来了,身后慢慢有一只手伸过来,身上的冷水和内心的惊慌让她忍不住颤抖。可是那只肮脏的手却开始肆无忌惮地碰触她的腰,无论她怎么挪动身体,那只手就是不肯放过她。
“放手!”她失声低喊,然而颤巍巍的声音根本没办法制止那个无赖。周围的冷漠神色让严凡觉得绝望,她几乎无路可退。
直到前面一阵骚动,慢慢延伸过来,“不许你动她!”郑泽同竟然如同天神降临一般救她于水深火热。他站在她身前,侧影是那样坚毅而动人心魄。
他们下车,那个无赖竟然也跟下来,嘴里都是污言秽语。郑泽同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然后猛一回头就一拳打在那个无赖的鼻梁上。瞬间就是血流如注,严凡吓得忘了走。看着郑泽同和那个人厮打在一起,如同见了血腥的兽,每一下都似乎能听到骨头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
“啊!!!!!”她捂着头大喊,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绝望涌进身体,一切都是动荡不堪。然后就是黑暗。
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说:“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然后她便安心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了,床单是昨天刚换上的蓝白格子,还有桌上的绿色马克杯。她下床想去倒杯水,到了客厅看到原来有三个人坐在沙发上——郑泽同,罗羽还有林绯。
郑泽同不知道严凡的家在哪里,所以只好叫罗羽找来林绯。
严凡的脸上还有淡淡的指印痕迹,拿着水杯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地看着几个人,罗羽看到她也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了。郑泽同看着她,眼睛里有无法忽略的焦急,而林绯……她看不懂,也不敢再看。
林绯忽然站起身跑了出去,罗羽看郑泽同还是不动,用力地捶了下沙发追出去。
严凡呆呆地说:“林绯走了,你怎么不追?”
郑泽同走过到她面前,声音沉稳,“有罗羽跟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你才是她的男朋友啊!”
郑泽同面对严凡有点无奈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时候?”
“刚才。”
严凡那一双眼睛里有明显的迷茫,如同孩子一样纯真而干净。
“林绯很好,可是我没有办法。”
“没办法?”严凡仿佛失了语,只是重复最后的几个字。
“没办法像爱你一样爱她。”
他说得很轻,像是怕吓着了她,可是当最后一个字音落在地面上,严凡手里的杯子也同时落下,然后摔得粉碎。
我不爱,紫红(三)
那天的结局是严凡的母亲回来,看到地上的碎片,问是怎么回事儿。
郑泽同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而母亲出奇的冷淡,说学生就要抓紧时间学习,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玩儿上面。又问严凡怎么这么早回家,严凡说身体不舒服,是郑泽同送自己回来的。
郑泽同离开后母亲却皱着眉头说:“以后不要和这个人来往了。”
“知道了。”
严凡不明所以,但是并没有太多的反抗。她从来不是不乖的孩子,而且她不能背叛林绯。如果再面对郑泽同,因为她怕,怕哪一天就会放弃对友谊的坚持,转而投入他的怀抱。所以,不再来往就可以了吧!
刚才郑泽同问她究竟要他怎么做,她才能不那么伤心。
严凡回答得很快:“我不要林绯不理我!”就这么简单,单纯却近乎粗暴。她知道这个要求近乎于任性,没有人会接受男朋友与自己的好友在一起。可是她恍惚的一瞬间却在想如果友谊和爱情都能握在手里该有多好!那样即使没有那么多亲情,她也会满足的。而下一刻她却答应了母亲不再与他来往,因为她了解林绯,了解她的骄傲,了解她的尖锐,所以早就知道——不可能。
“你等我!”坚定地说完三个字,郑泽同匆匆跟严母道别就离开了。而那句“你等我”竟然就成了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严凡看了看窗外愈演愈烈的雨势慢慢地说:“可是你看,即使我等他,也再也等不到他了。”
“他……”萧宁何背着身子睁开了眼睛。
“意外,就在那天,在从画室出来的路上和流氓打架的时候死了。其实也不算意外,应该是我害死了他。”严凡忽然垂泪,眼睛空茫地望着外面,一眨不眨地看着,眼泪却簌簌地落下来。
萧宁何似是觉察,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手臂环住严凡。严凡身体僵硬,不挣扎也不肯放松。
萧宁何想,给她一点点的温暖也好。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严凡绝望地嘶喊如同小小的困兽,因为绝望而无助地鸣叫。眼里都是狂乱的黑,萧宁何看得心惊且心折。一用力就拦腰把她箍在怀里,严凡转过头迎上的就是那双深不见底的棕色眼瞳,距离却忽然近得可以看清他眼里的景象。而当他的睫毛垂下,他的唇就贴在她的嘴唇上。
有一点凉,似薄荷,绵密地侵占她每一寸的呼吸,麻痹了神经,只能感受到温软的触碰。他吻得温情而虔诚,是的,虔诚。因为严凡觉得自己像是被精心呵护的婴儿,被细细地保护着,安全而温暖。他含着她的下唇,气氛一瞬间暧昧起来,严凡有微微的惊讶,然后有温热的舌尖触到她的舌。
呼吸,呼吸,她只能基本的依靠本能去寻找呼吸。心跳越发剧烈,几乎与外面的雨声引起了共鸣。他的舌尖灵活得仿佛自有意识,梭巡她每一分毫的甜美与苦涩,几乎是掠夺的,可也只是几乎,因为他的节奏依旧沉稳,轻重缓急如同乐章。而她,注定迷醉。
也和那震撼人心的交响乐一样,这热烈到即将燃烧的吻终于慢慢恢复柔情。他的舌尖恋恋不舍地勾勒出她的唇形,嘴唇磨蹭着她的嘴角。贴着她的唇说:“原谅自己,如果不能忘记就试着原谅自己。”
严凡低着头,片刻,她说:“萧宁何,我是不是特别自私,总是在软弱的时候寻找安慰。”她如此贪恋这样的温柔,却不肯面对清醒过后的事实。
“不是的,是我太难过了。是你在安慰我。”而我的难过是因为你,最后一句话萧宁何没有说出口,只有双臂还是环抱着严凡。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侧耳倾听雨声,以及……彼此的心跳。
我不爱,紫红(四)
远山烟雨迷蒙,淡淡的青灰色,如同仙境。而他们活在世俗。
严凡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慢慢地把他的手拉离腰侧。低头却看到那双漂亮的手上有不大不小的一块新的烫伤,这一瞬间,严凡觉得眼睛酸涩而胀痛。
抬头撞见的就是这样绝美的风景——光华灼灼的一双眼眸。她对美好的事物真的很没有抵抗力,所以眼睛也就无意识地盯着它们看,于是那里面就有了一个女孩子的倒影。敲门声忽然响起的同时,苏晶晶已经推门而入。而严凡和萧宁何交缠的视线,尴尬地断在了半空中。
“严凡,吃晚饭啦!”说完以后就站在床边看着他俩,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有何处不妥。
“那个……你们先去,我换个衣服再过去。”发烧之后身体出了汗,烧是退了,可是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得不得了。
萧宁何点点头,掀被,下床。一连串的动作都是优雅流畅,哪里有半丝的别扭。
严凡下楼的时候大家刚动筷子,苏晶晶没跟周宇坐在一起,反而在旁边给她留了位置。周宇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也没有微笑。严凡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讪讪地收起脸上未成形的笑脸低头吃饭。因为有方茗然和她旁边的何数妙语连珠,一顿饭倒是吃得很热闹。
他们买了一大堆的水果,大家说一起去洗,只留下严凡这个病号留在厅里作坐等其成。
“你和他是真的?”
“周宇,这与你无关。”严凡微微皱眉,周宇的口气很僵硬,脸色也不好。
听到严凡的回答,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对不起张浩。”那口吻如同法官,张浩是受害者,而她就是那罪人。
“我哪里错了?”严凡问得轻描淡写,反而让周宇语塞。
本以为她如传言中温柔又软弱可欺,可是她的眼睛里分明有最坚定的光。
“你,你和萧宁何……你明知道张浩喜欢你!”最后一句终于又是理直气壮。
“李雪娇。”严凡除了这三个字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如果六年前她有过迷茫,有过贪心。那么,现在她终于学会了拒绝。
“你不知道……”周宇叹了口气,才说:“他和李雪娇是因为责任。”
严凡忽然觉得有点想笑:“责任?你别告诉我是《梦里花落知多少》里面的情节啊!我真的会笑。”男主角和女配角酒后乱性再顺便怀个孕,然后男方因为责任而抛弃女友,勉强自己跟女配在一起。这么狗血的故事,不是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不是,”周宇摇了摇头,苦笑说:“学校里的男生都说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是我觉得你是冷血。”
他不是第一个说她冷血的人,李雪娇也这么说过,“他们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原来如此,李雪娇家里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上次见到张浩的母亲也知道他家里也该是有些背景,最后竟然就纠缠到一起去了。但是想着李雪娇的样子应该是幸福的吧!
“不管为了什么,我都不介意。”严凡耸耸肩,笑得如同风中摇曳的花,可是香味寡淡,几乎不可察觉。
“我真是不懂,张浩怎么会喜欢你这样一个女人!”
严凡看着周宇的气急败坏,脸上却是了然:“因为不熟啊!”
手里摆弄着衬衫上的一个小扣子,她说:“其实出发那天早上,李雪娇不是真的肚子痛。她只是不想和我一起来云南,不想让张浩有机会再跟我相处,甚至连见面都最好避免。”
周宇怔住了,故意的?“怎么会呢?她可是你的朋友啊!你不要想太多。”他反过来安慰严凡,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心思缜密得令人心惊。
“嗯,是啊!或许。”严凡晃荡着两只瘦瘦的手臂,笑得一脸灿烂。女生之间微妙的直觉周宇是不会懂得的,严凡可以肯定李雪娇的装病,因为李雪娇撒谎的时候眼神就开始飘,哪里是疼痛的样子?可是她也是帮凶,帮着她骗张浩,帮自己避免麻烦。同时,她也不觉得李雪娇有什么错,反而觉得她勇气可嘉,为了自己的爱情,有时候使用一些手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晚上厅堂里有风吹过,她觉得冷,把小腿也收到大大的椅子上,整个人抱成一个团儿,长发逶迤而下,如同瀑布。隔去了空间,一边脸都看不清表情,也暗示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爱,紫红(五)
周宇还是不放过她,或许不是不识趣,只是对于她觉得没有必要。“那萧宁何呢?”
萧宁何?严凡心里苦笑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知道对于这个人该怎么办。初初见面他自信得狂妄地评论她的画,再见时他就成了她的老师,说她的画很糟糕。他还罚她画了三张油画,帮她完成了人物肖像,骂她不想活了……她不是个木头人,不是不懂他对她的好,可是她不敢。今天下午那个吻,她并不排斥,她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是喜欢他的。她已经不敢再尝试去爱,去接近。
幸好这个时候其余四个人已经洗好了水果,周宇也坐到严凡对面不再跟她交谈。
晚上苏晶晶回到房间也不怎么说话,严凡向来是安静惯了的人,可是苏晶晶却与之前活泼开朗相去甚远。想说点儿什么来活跃气氛,找不出什么话题,最后打开了电视机看中央八套的海外剧场。
苏晶晶重重地往床上一趟,严凡以为她是要睡了,可是她又马上抱着枕头坐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来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严凡摸摸自己的脸,问道。
苏晶晶歪着头,嘟着嘴说:“哎……为什么我就不能成为这样的女人呢?”说完还用手捶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表示内心暴躁。
“什么样儿?”
“温柔,恬静,内敛……”她几乎是掰着手指头在一一细数,然后再看一眼旁边的严凡,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哎……男人都喜欢这一型……”
终于弄明白苏晶晶的话是在说什么,“我还是比较羡慕你。”
“我?!”苏晶晶似乎是受宠若惊,食指指指鼻尖儿,又指指严凡。
“嗯!”严凡点头,“人活着还是开心比较重要!”说完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得苏晶晶一阵发呆,灿烂如同一缕阳光照亮了整个脸庞。
“你……不开心?”
“总觉得没什么事情值得开心的,以前有吧!后来,就没有了,或者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对于陌生人,严凡反而可以说真话。
大学里面女生的开心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明天的考试取消了,闭卷改开卷了,四六级考试优秀,很头疼的科目低空飞过,男孩子送了一封情书,生日的时候收到一枝玫瑰……每一年每一年都是丰富多彩,比起忙碌的高中有了千般的花样儿来寻找快乐,艺术大学里每一周都有舞会,联谊以及展览。可是这些都不是她的,她只不过是在替林绯在体验,没有资格快乐。
“大多数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是祥林嫂,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去做没有用处的挽回。”
她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苏晶晶听不懂。她是天真直率的女子,被呵护着长大,学业尚可,爱情甜蜜,没有意外的话今后的日子也将一帆风顺。
我不爱,紫红(六)
早上很早的时候严凡就被叫了起来,或者可以说这个早早到——天,还没亮,六个人去看“情人涯”的日出。看过《一米阳光》的人都以为“情人崖”在丽江,其实不过是给一个山崖取个名字,只是一高一低两个由地壳运动产生的锯齿状土地,被古老的传说赋予了一个美丽的面纱,于是这世上便有了无数的“情人崖”,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有有情人相守,或者说哪一个才没有。
方茗然问:“这里是不是真的有鬼魂啊?情侣的?”一边说还神经兮兮地四处张望,往男朋友身边靠。
严凡说:“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人在死后变成鬼魂都会回到他生前最怀念的时候。如果是那样怀念的,那么一定是最美的,最好的,所以不用怕。”
萧宁何听到她这么说,不禁微笑,因为她的懂得。可是直到走到离山崖还有一米的位置,他的表情却愣愣地僵硬下来——大家都已经止步,而严凡竟然直直地走了过去。
并不是严凡勇敢,她是接近过死亡的,所以心里便有畏惧。可是她的腿却仿佛不听使唤,一步一步机械而麻木。当最后一步停止,已经离崖边只有一个脚掌那么近。她忽然明白,这是林绯的意志,她意图无限接近的林绯,原来终于在这里能够找到。
山风很凉,把身上的衬衫长裤吹得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严凡,回来!”萧宁何的话说得很硬,没有商量余地地下命令。可是那也要有人听才算数,而严凡只是回头冲着他笑。唇角高高地弯起,在早上渐渐明亮的日光下唇色都有淡淡的喜悦。
她忽然低下身,吓得众人以为她身体不适,可是随即她就盘膝坐下了。悬崖的山石上寸草不生,有黄色的沙粒沾在衣服上,严凡拍了拍衣角,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闪亮的长条。然后把它靠近嘴边,吹了很老的一首曲子,曲调凄凉婉转,盘旋在山崖上,如同梦魇。天空愈发明亮,而“情人崖”上反而更显得无限凄凉。
两对情侣很享受严凡的“演奏”,觉得很有些文人情调。而严凡呢?她此刻见到的只是满眼的荒原和山崖下隐隐的白色雾气,如同她所探寻的真相永远掩藏在重重的幻影之下。她心里默默地念:你们在哪儿?为什么来看我?你们是不是在这里?如果是,就告诉我。
零零碎碎的几个音符渐休,严凡睁开眼又倏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地站起来,对着那一边高一些的山崖怔怔出神。没有林绯,只有郑泽同一个人站在那儿,她看到自己走过去,轻轻地想要抱住他。灵魂却在一旁冷眼旁观,飘浮在空中无所皈依。
“小心!”呐喊声在空气中爆裂开来,惊动了什么,然后她的灵魂也就回归身体。严凡茫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在两座山崖之间晃晃悠悠地站着,赶紧退了一步下来,脚下接触地面的瞬间,萧宁何已经抓住她的手臂,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不爱,紫红(七)
萧宁何几乎是强行地把严凡拉开了悬崖,努力抑制住想摇晃她的欲望,保持最后仅存的理智,刚刚他被吓得魂不附体!
“没事儿,我就是做做行为艺术,不好意思啊,吓到大家了!”严凡眼睛都是眯起来的,嘴角用力往上提。可是稍微留心就会发现她眯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光芒,满眼都是恐慌!表面上粉饰太平,可是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知道她刚刚是出现幻觉了。本来最近已经不会“梦游”了,以为会慢慢好转,可是出现幻觉已经是更进一步的发展症状。她回头再去看那座山崖,除了刚才自己坐过的痕迹哪里还有别的?
“哎?严凡,你这个口琴是哪里买的?”方茗然好奇地看着严凡手里握着的口琴问她。
“一个朋友送的。”嘴里说得轻巧,其实心思只在这一瞬间也是千回百转。如果当初没有这个东西,是不是他们也不会走到那一步?而现在每次听到那首《橄榄树》她都不敢驻足,只怕多听一句就要泪流满面。
口琴被保存得很好,雪白光泽丝毫没有褪色,底部还有几个刻上去的英文小字
——“to Mr zheng”方茗然喃喃地念道:“原来的主人姓郑?”
严凡恍惚地点头,原来竟然是有来历的东西。
“这个是德国货,Hohner。”方茗然男朋友是个玩儿过乐团的,看了一眼钢面上的标志就点出了它的系出名门。他拿到手里掂量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哟,这个可不是一般的Hohner出品了,这个是订做手工制品。”
严凡接过来,之前都是把这个收在抽屉里。因为怕被母亲看见,所以也极少拿出来把玩,竟然是今天才发现这些字迹的存在。又有什么用处呢?无非是告诉她,郑泽同对她从来都是放在心上了的。
她把口琴随意揣在衣兜里,结果手拿出来的时候却不小心把手机带出来了,一时没抓住链子,手机就掉在地上。表面只有轻微的擦痕,严凡不禁感叹诺基亚的手机果然是如同板砖一样强悍的。可是下一秒,严凡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玻璃珠子,裂开了。轻轻从地上拿起来的一瞬间就分崩离析,那个小小的白色纸卷也滚了出来。
严凡弯着腰,迟疑地伸手去拿,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这个东西是林绯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郑泽同那里也有一个,林绯说里面是她对他们最好的祝福。可是现在想想,这纸条里无论写的是什么都可以轻易让严凡觉得痛苦吧!
是林绯的字迹,“我”字的那一个点离得特别远,纸条因为密封保存得很好,字迹也像是刚刚写上去的一样。六个字——我多么羡慕你。
严凡看着熟悉的字迹,手中的字条竟然变得如千斤巨石一样沉重。
严凡的“行为艺术”已经让几个人都没了观赏情人崖的心情,回去的路上气氛也一直不好。萧宁何皱着眉头走在前面,满脸生人勿近的样子,严凡走在最后,苏晶晶本来还试着让她加入话题,可是她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大家说十句,她也不见得说一句。甚至在讨论莫奈和伦勃朗的时候,严凡会忽然冒出一句毕加索如何如何。
第二天早上严凡依旧是天不亮就到院子里散步,根本睡不着,又不能开灯看书,就直直地躺在床上等着日光再度降临。手机上的挂饰已经空了,只剩下那条发黑的绳子,寂寞而黯淡。小镇的早晨出奇的安静,没有垃圾车的轰鸣,也没有那么多忙忙碌碌的上班族和学生。隔壁的阿婆在吸水烟,粗粗的竹筒比她的胳膊还要粗,发出猫咪生气时咕噜咕噜的声音。她看得入迷,萧宁何下楼的时候,在木质楼梯上就看到薄薄晨雾里的严凡,没有裙裾飘飘,只是最简单的衬衫长裤,却别有一种凄美的气质。
“早。”严凡忽然出声,却是在萧宁何的意料之外的。他站在严凡的身后,所以她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可是声音是愉快的:“早,在想什么?”
严凡微微侧身,眼神并没有看着身后的人,反而低垂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很多时候原来以为了解的人,实际上一无所知。”只是不知道是她太笨还是对方也刻意保留?林绯留下的字条给了她太多的震撼,可是想了一晚上,唯一最深刻的原来是因为自己自以为是的友谊并不是那么坚固。
严凡曾经以为林绯是世上最有资格骄傲的公主,自己的羡慕是那样理所当然,羡慕她追求爱情的勇敢,羡慕她用尽全力去爱上一个人。可是,当年的林绯竟然说是羡慕自己的?羡慕什么呢?她贫穷得连对些微感情的要求都羞于启齿,她小心翼翼包裹的,隐藏的,给予毁灭的“爱情”都是劫难。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或许你了解她的一部分就足够了。”
严凡的眼里有疑问,只要一部分?
萧宁何笑起来眉目越发清朗,日出的薄薄暖色也掺进了笑容于是便有了蛊惑的嫌疑,“就像……我知道你是严凡,喜欢画画,不爱笑,可是笑的时候眼睛会眯到一条线,有小聪明,做鬼脸很业余,很会哭,但是很坚强。这样就够了。”
瞠目结舌,严凡说不出话来。萧宁何看了她一眼,朝她摊摊手说:“怎么样?我是不是还算了解你?为了公平起见,你有什么想了解的也可以问我。”说完还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严凡忽然福至心灵,有个问题,她是一直好奇的:“你为什么放弃医学,转入了西洋画呢?”
萧宁何右眉稍稍挑起,好心情地反问:“你觉得我更适合做医生?”语气的最后有微微的上扬,消失在微凉的空气里让人忍不住心情温柔起来。严凡不抬头,因为不看也知道他的这副语气下是怎么一个样子——漫不经心又充满魅力,三分邪气恰到好处地衬出那张充满线条感的脸。
“其实我小的时候一点也不喜欢画画。”回忆往事,萧宁何脸上有淡淡的忧郁,如同暖色上隐隐混合的深蓝。“我的父母都是从事美术方面工作的,我的记忆里最多的就是他们对着画架的样子,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忙着去参加展览,学术会议,总是很多事情要做。我每次发脾气,他们就给我彩色铅笔,蜡笔,长大一点用水彩笔。开始觉得很新奇,我还特意照着母亲的画去模仿,母亲看了很开心,说我以后也一定是个画家。可是最后我知道那些画笔终究是冰冷的,与抢走我童年的东西相比,我宁愿选择同样冰冷的手术刀。”
可是最后你还是回到了原点,严凡不无感慨地想,也是这么幽幽地说出口。
“呵,是啊,这也算是宿命吧!毕业的时候其实已经收到医院的录取通知,可是鬼使神差在你们的画室里看到了一幅画,觉得真是美。美得令人心痛,却不能抗拒去看它。那张画并没有全部完成,可是感情很炙烈,我想画这样一幅画的人一定很爱画画,同样也一定热爱生活。”萧宁何谈起当年的种种语气里有着不容忽视的热切激动。
严凡笑嘻嘻地问:“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创造了一个著名油画家啊?”
“我不知道。”
“嗯?”
萧宁何摇了摇头,仿佛嘲讽,“我确实不知道那张画出自谁的手笔,后来问了母亲,但是她说那幅画并不是她布置的作业。”
“那个人一定不知道会对你造成那样的影响,或许他现在也是个画家了呢!”当时画室的学生分成好几批,除了高中生也不乏大学里的进修生。说完话萧宁何也不答腔,似笑非笑地看着严凡,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明亮,反而让严凡窘了一下,赶紧解释:“肯定不是我的画啦!”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画?我还没说画的内容是什么呢!”
严凡在某些方面是个固执的人,“有始有终”也是她的一个原则,也说不上是好是坏。一方面在学校的课业上算是完成得不错,另一方面看到烂电影,难看的小说,她也一定会看完再说好烂。即使画得再不顺利她也都会坚持完成全部,所以,她可以确定她不会有未完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