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改变,洋红(1 / 1)
旅游杂志和书籍被放在图书馆的七楼,严凡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有微风吹过,可是百叶窗也只是微微地闪动了几下就平静下来。
严凡想起《情书》中白色窗帘后英俊少年若隐若现的侧脸,想着,是不是所有的美好都不能与现实划上等号。她心中那些残存的影像是否也只是她的妄想,根本不曾存在过。
再给Lily打个电话?严凡拿着手机,找出了号码,可是毕竟没有按下拨出键。把手机放在红木的大桌子上,玻璃挂饰与朱红的亮漆相映成辉。
七楼的人很少,空气里少了人气,飘着淡淡的油墨香气。沾染了空气里的潮湿,岁月的痕迹。外面有蝉鸣声,嗡嗡的,可是也不是觉得吵,只是乏,身体忽然就觉得疲乏。右手也不能用力,就把头架在左手上,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睡梦中好像还能听见物理老师讲解受力分析的声音,在高三A班她永远也弄不懂那些惯性,摩擦力,于是很多堂的物理课上,她都是这么昏昏欲睡的。在那个夏天睡眠似乎成为了一种可以借以逃避现实的有效方法,只要这样她就可以假装林绯还是在教学楼的六楼上课,她还会在下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出现在严凡的教室门外。
“高考之后我们去旅行好不好?”看着绯一脸神往的样子,严凡丝毫不会怀疑她的虔诚。
郑泽同想的更远,“那就去云南吧!”
林绯抬头看着郑泽同悠远的目光,温柔地笑:“好啊!严凡,你说呢?”
“好。”她也是微笑,可是心里也明白自己和他们不同。如果说郑泽同和林绯是在空中翱翔的鹏,那么自己就是在笼中无病呻吟的雀鸟。纵然不可能与他们一同去实现愿望,可是此刻她愿意参与这个想起来就觉得快乐的梦想。
一九九九年T市的春天有沙尘暴,而那一刻,他们看到的天空是纯透的天蓝色。
脸颊有冰凉的触感,是她哭了么?眼泪不是早已经流了很多么?最后自己也觉得自己傻,因为即使流再多的眼泪,失去的人也是永远地失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意识忽然清明起来,才发现那冰凉才触感哪里是什么眼泪,其实是因为她睡姿不良,流口水了。这样尴尬场面,她慢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自己的右边座位,没人。还好还好,没人看见。然后她慢动作地开始掏身后的包,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纸巾,右手已经被扭曲的角度弄得酸痛,正在懊恼得无以复加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洁白的纸巾。
可是严凡实在没办法对这个人心存感激,因为觉得实在是丢脸。原来对面有人,那岂不是完全看见了自己的可怕睡相?
她乌龟地拿起纸巾把桌子擦干净,希望对面的人能识趣地离开。直到几乎要把那块漆擦得熠熠生辉,严凡才停手,抬头,继续尴尬。
“萧老师,谢谢。”
严凡假模假式的样子和中规中矩的称呼激怒了萧宁何,表面上他却冷笑着说:“不客气。”
不就是在图书馆睡着了嘛,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倒霉地被这个男人嘲笑?严凡平时也不是容易生气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遇到萧宁何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动肝火。每次看到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很想把他的面具拽下来,可是仔细想想,他戴不戴面具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严凡认真地看着萧宁何说:“萧宁何,你不是个绅士。”
萧宁何挑挑眉,撇了下嘴角,“你也不是个淑女。”言下之意就是因为自己不是个淑女所以没资格要求他保持绅士风度了?这个人果然是个毒苹果,外表光鲜照人,内心黑暗狠毒。
严凡嘴里哼哼地笑,在心里想着要不要再反击。反倒是萧宁何换了个话题:“想好要去哪儿了么?”
“嗯?”
“旅行写生。”
嘿!这次不是他要去采风么,大家不过是沾了他的光才能出去,怎么萧宁何反而问自己要去哪儿,严凡老老实实地回答:“没啊!”心里嘀咕:您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呗!
改变,洋红(二)
萧宁何去书架上拿来一本云南地图,摆在桌上说:“你们原计划是去这里吧!去丽江?”
“不,不去丽江。去那么遥远的南方不是为了看酒吧,不是为了去吃云南的改良肯德基,也不是为了去看被都市气息感染而改变的人。那里或者还有青石板铺就的路,可并不是我要踏上的那条。”
严凡的眼里有熠熠的光华,让萧宁何似是受到蛊惑,略微沙哑地开口问:“你的说法很有意思,那你想去哪儿呢?”
“呃……”严凡说的哪里是她的想法,她没想到隔了那么久,林绯说过的话竟然还能一字不落地从她脑子里蹦出来。想去哪里?当时她也是这么问林绯,她是怎么回答的?
“去有大片大片紫色野花的地方,有小桥流水的人家,还有绝美的落日和笼罩着白色雾霭的情人崖。”
萧宁何的笑声很好听,虽然周围没有几个人在,可是毕竟在图书馆还是应该保持安静的,严凡觉得自己很有素质,比了比食指放在嘴边。自己的话说得有些矫情吧,可是十七岁的时候以为那就是最美最美的梦境了。
萧宁何似乎还没笑够,胸膛因为忍笑而一颤一颤的,半晌缓过劲儿来,一本正经地说:“嗯,想法不错。我们就去那个地方。”
“哪儿?”
“玉溪。”
严凡直接答:“我只有三五,行么?”
“玉、溪、市。”萧宁何翻白眼纠正,严凡觉得翻白眼不适合他的贵公子形象,太不搭配了,可是这样的动作也奇妙地消除了他身上那种极贵的气质,瞬间让人觉得他是活生生的,而不是画室里完美到极致的希腊神石膏像。
“哦。”反正你说哪里就是哪里吧!严凡心里也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那样的人间仙境。两个人都不讲话,严凡轻咳了一声说:“你出去采风都事先没计划的么?”
萧宁何悠哉游哉地反问:“艺术家不是都应该随心而至吗?”
好一个“随心而至”,他老人家一个随心而至就可以拿公费穿越大半个中国去云南。要是大家都随心而至,这世界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么!
严凡也不知道是下意识地无语还是真的喉咙痒,又咳嗽了两声。手机的震动声在实木桌子上意外地吓人,严凡看怪物一样地看了两秒才接起来。压低地声音问:“喂?”
“哦,哦,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严凡挂了电话,对着萧宁何说:“有同学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萧宁何嘱咐了一句:“在出发前做好准备,下周五坐火车走。”
严凡点点头就拿起包往外走,其实那个是移动公司提供的固定时间的天气预报,被她借来装模作样地唬过了萧宁何,不然还真不知道两个人还有什么话好说。萧宁何应该是知道她过去最多的人,可是那也仅仅是一小部分。但严凡却由此察觉到她与他之间的微妙,于是更加谨慎,甚至战战兢兢地疲于应付。
今天萧宁何的举动确实是帮了她的大忙,只是猜不透他是确有计划还是为了帮她而临时决定,但是这个人情她是一定要欠下了。因为严凡此刻仿佛堕入黑暗的无望洞穴,为了微乎其微的光明而竭尽全力。
“笨死了,竟然忘记把选好的书借出来……”严凡拍自己的额头,转身想回去取,在转身的时候却瞥见,门侧站着沈然。
改变,洋红(三)
“严凡。”沈然斜倚在墙边,这个姿势让人联想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老上海优雅的公子哥儿,但是她并不是他等待下班的美丽舞女。不能妩媚地问“等了很久么?”只能礼貌地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画室里没人就过来碰碰运气,记得以前你喜欢泡在图书馆。”沈然从墙边站直身体,手还是插在裤袋里。
严凡的笑容模糊,伸手拨了拨头发,说:“是么,我都不记得了。”
记忆里永远都是和林绯、郑泽同三个人在一起时的样子,青春明亮得仿佛永远不会被湮灭。记忆里的十七岁,就像简洁的黑白照片,在她独自渡过的岁月里慢慢泛黄,直至面目全非。
“那天不是说请我吃饭么,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了。”
严凡这才想起,那天在医院走廊确实在寒暄时说了这么一句。
她带沈然去吃最正宗的水煮鱼。
以前每次吃水煮鱼都要被辣得几乎掉泪,可是之后考完期末考试讨论去哪里吃饭时,她还是冲口而出:“水煮鱼!”惹得其他两个人大笑。
大大的鱼盆里有厚厚的一层透明的橘红色辣椒油,鱼肉鲜美雪白,严凡招呼他说:“别跟我客气。”自顾自捞了大大的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很烫,虽然汤面无波无澜,但是底下的炉火却已经烧得通红。沈然说客随主便,结果严凡叫了特辣的水煮鱼,配菜也一律是重辣口味。
热闹的小店里,男的英俊,女的柔美。可是男的没有动一下筷子,只有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子吃得风生水起,引得旁人屡屡侧目,猜测着又是极为迁就女朋友的好男人。可沈然嘴里说的却是:“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带女朋友来么?”
“她没时间吧!”院长的千金恐怕是贵人多忙吧!
辣,又辣又烫,她的嘴都被辣得发麻,只是“呜呜”地回答。
沈然眼都不眨地看着严凡的表情,想从中找到一丝的反应,“我们分手了。”
严凡对他的回应是——“哦,服务员!拿两瓶啤酒!”
啤酒很凉,含着丰富的气泡在口里冲淡了火热的辣。严凡也倒了一杯放在沈然面前,继续低头跟那盆水煮鱼较劲。辣得实在受不了就大口地喝啤酒。
“我酒量不好,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沈然把玻璃杯移到一边,看着脸色如常的严凡说:“这样吃对胃负担很大。”
“失恋的人不喝,那我就自己喝了。没事儿,我酒量还算可以。”严凡伸手要再去拿杯子,半路却被沈然的手覆住了。
“严凡,我爱你。”沈然并没有看着她的眼睛,只是盯着他们相叠的手,慢慢收紧。严凡用力挣,可是挣不开,因为沈然没反应过来仍旧那么紧紧地抓着。直到严凡冷冷地说:
“沈然,你放手。”
“严凡,你不知道当年我……”喜欢的一直就是你。
严凡听到“当年”脸色忽然就泛白了,那些酒和辣椒都没有使她觉得暖和,身上的汗都是冷的。
“不要再提过去!”
听着沈然说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只觉得十分可笑——六年前,他喜欢林绯,六年后,他有个有钱有势的女朋友,最后他竟然来追求自己?!
即使是他先对林绯表白,林绯也不会接受他的吧!心里不自觉地就把他和记忆里的郑泽同比较起来,那样清绝的男子,有坚定的眼神和有力的双手。
而沈然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豁出去一样地把话说明:“不提?即使我不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吃水煮鱼,喝啤酒。你敢说这些不是郑泽同喜欢的?你敢说你已经放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