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谜团,暗红(1 / 1)
“别揉了,头发都乱掉了!”严凡笑着想把头顶上那只手抓下来,可是忽然觉得手抬不起来,还有锐痛的感觉。
整个人一用力就睁开了眼睛,很亮,很亮的空间,如同那个耀眼的秋天。可是空气中没有甘甜的香气,只有冷冷的消□□水味道。
严凡有点犯傻,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于是赶紧又闭上眼睛,想回到那个温暖的季节去。可是越是着急就越是清醒,越是意识到这里是医院,而自己是因为溺水被送来的。不知道的只是在这里躺了几天或者几个月的问题。
整个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僵硬又无力,她平躺着不能翻身。医院的被子总是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清晰的男声在她上方响起来:“还没睡够么?”
萧宁何把手伸过来,严凡以为他要来揉自己的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是萧宁何那只完美得不真实的手却碰触到她的眼睛,不轻不重地掀起她的眼皮,然后她的眼睛被小手电筒的亮光晃得看不见眼前男子表情认真的脸,只恍惚看到萧宁何轻抿的嘴角。
呵,他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啊,怎么会来揉她的头呢?她的发也不再是文静的齐耳短发,而已经长成了如同女巫的及腰长发。如果……他再揉自己的头,也还会把她的头发也弄得一团糟吧?
床边的医生护士都围着她做着各式各样的检查,问她眼前有几个手指头,她也乖乖地回答,听话地抬手抬脚。因为她觉得有这些人在病房里反而还好一些,而一直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从那句“还没睡够么”之后就再也没有理她,只是静默地看着她。那种眼神,让严凡觉得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深处去,好像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就射进了煞白的光,刺得她眼睛都开始疼起来。
等一群人离开,萧宁何仍旧没有走过来,身体深深地陷在沙发里说:“你本来就不打算活了,是么?”他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严凡转头看到他的表情却是有点悲伤的。
“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怎么会有人不想活呢?我可是……风华正茂呢!”严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脸上也都挂着笑。
“严凡!从我第一天遇见你,你就没说过一句真心话。说真话对你而言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吗?”萧宁何因为严凡的强颜欢笑终于恼了,说话的声音都扬高了一些。“你到底是在骗谁?我吗?我还没那么笨!”
严凡还来不及张嘴反驳,他又说:“你知不知道你吸入的水比正常溺水的人少了一倍不止?”如果是正常溺水的人,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剧烈的挣扎都会使他们吸入大量的水,这点她知道,果然,自己是不想活了的。而现在这个事实还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想想不是不讽刺的。
“是啊,你没那么笨,笨的是我。”以为可以过去,以为,可以。
“你……”看着严凡低着头,听着她慢慢地说着那样的话,下午的昏黄光线照着医院白色的病人服,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支百合,却是即将凋谢的,连花瓣的边缘都微微泛黄地翘起来。萧宁何想走过去,可是终究还是站在那儿没动。
“严凡,听护士说你醒了!”门被忽然推开,李雪娇一脸明媚的微笑,带了室外的阳光般温暖明亮,看见病房里的两个人,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儿,大咧咧地说:“严凡,萧老师可是救了你的命,你昏迷这一周的白天还一直守在医院,还有可怜的我,晚上一直陪着你。等你出院了可得请我们大吃一顿啊!”
似乎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严凡也笑起来,连连点头说:“一定,一定!看你要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你也太小气了吧?就请我们吃垃圾食品啊!”
“我穷啊,这次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也不知道保险公司给不给我赔偿。”说完还配合地撇撇嘴角,以显示自己的可怜。
看着这个过分活跃的“病人” 李雪娇也不太跟她抬杠,甩了甩手说:“得得得,我也不跟你贫,外面还有个大活人等着呢!”说完对着门轻喊了一声:“浩,进来吧!”
谜团,暗红(二)
李雪娇声音本来就有点娃娃音,这么甜甜地一喊,让严凡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正站好。
“学姐……”进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张浩。穿着白色的耐克运动服,看起来很精神的打扮,可是神情十分别扭拘谨。“身体好点了么?”中规中矩的问候终于让严凡有了点作为一个病人的感觉。
“嗯,感觉就像是睡了一觉,病床躺久了要变僵尸的。”想伸个懒腰,可是手还不能太用力,于是动作就卡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的,还被站在旁边的萧宁何瞪了一眼。
严凡心虚地舔了舔嘴唇,李雪娇见了说:
“哎呀!你别舔啦!这几天嘴唇都干干的,我们都是拿棉签给你沾水,现在醒了就喝点水吧!”
张浩离桌子最近,拿了暖水瓶倒了一杯递给严凡。也不知道是严凡刚醒没有力气抓住还是张浩手放得太早,玻璃杯子就那么直线掉在了床边上,在雪白的床单上摇摇晃晃地滚了两下,就掉在医院的地板上,清脆的破碎声。
“看我这人,在医院睡得连那杯水的力气都没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甩了甩被水打湿的肥大衣服。
“对不起……都是我笨手笨脚的。”
看张浩一副罪大恶极的样子,李雪娇也假装不耐烦:“真是什么事情都不能指望你们男生。”
萧宁何又倒了一杯水,伸过手来把她的手放在杯身上握住,“拿好。”
严凡也不抬头看人,拿着那个温热的杯子,就那么一口接一口跐溜跐溜地喝水。
最后李雪娇说要帮她换衣服,萧宁何回家,张浩去帮她们打好饭就回了学校。严凡因为一个星期没有进食,还不能吃太多,只喝了一碗小米粥。黄澄澄的米粒都被煮的很大,可是并不像大米一样黏在一起,还是粒粒分明的样子。
两个人看着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芒渐渐冰冷下来,橘红的光也终于掺进了灰色的调子。
“那天……对不起。”严凡不是不在乎这个室友的,住在一起的三年多,虽然两个人个性南辕北辙——李雪娇喜欢热闹,而自己喜欢安静,但是李雪娇对她一向都是不错的,她不应该任性地发脾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控制不住。
“那天怎么了?我都不记得了。”看严凡一脸为难的样子,李雪娇开着玩笑说:“你是不是想找我借钱啊,我跟你说,我可是个穷人啊!”
“我也不借太多,您就借我十块钱吃饭还是可以的吧?”严凡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起来。
笑到最后李雪娇说:“张浩现在和我在一起呢!所以你就只能做个严学姐了!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哦!”
“哈哈!你们俩还真的挺像的!”严凡笑着,在大学时光里最后的“喜欢”,单纯的恋爱,真的很好。
“你……真的不介意?”李雪娇抬起眼睛看着坐在床上的严凡,背在身后的两只手都绞在一起。
“我介意什么?他只是一时迷惑,如果真的认识了我,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是真的爱过你。”李雪娇竟然在这个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并没有嫉妒也没有情绪,只是不胜唏嘘的平静。
“我希望你们幸福,真的。”
严凡的眼睛黑白分明,里面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湖,“我会的。”李雪娇看着她微笑。
严凡心里想,这样的时光与祝福如果可以继续下去,该有多好!如果她的爱情与友谊注定是不能兼得的,那么她宁愿躲得远远地,可以看着对方,幸福,快乐,那么就是值得。
谜团,暗红(三)
或许真的是这几天睡得太多了,严凡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上面有淡蓝色的光影如水般流动。她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脑子里想着李雪娇睡前跟她说的话:“这VIP病房可不是有钱就能住进来的,连我都是第一次进。”不用说,这又是萧宁何的手笔,上次是外科主任给她上石膏,这次是VIP病房待遇。
她一直觉得他和她不是一类人——如果说萧宁何是艺术海洋中光华璀璨的明珠,那么她就是沙漠里的一粒沙子,没有比别的沙粒大,也没有比较小,只是千百万中最最平凡的那一个。
听着沙发那边有微微的呼噜声,李雪娇已经睡熟了,本来严凡要她回去,可是她说今天最后一天也好,反正来都来了。后来提议两人挤一张床,可是她又说自己睡德不好,怕碰倒她的伤,结果还是睡那张沙发去了。好在VIP病房的沙发还算舒服,不然李雪娇那副骄矜的身子骨儿怕是得遭罪。
忽然就有沉闷的一声,轻轻的小呼噜声同时消失。李雪娇迷迷糊糊地看了床上一眼,“严凡,这么晚还没睡啊!”然后就梦游一般地爬回去继续睡。
第二天问起她这件事儿,李雪娇死活都不承认自己睡到从沙发上掉下来,只说是严凡做梦。
张浩一大早带了保温壶里的粥和陈记的包子来医院,这次倒是没有了昨天见面的尴尬,说起下个月的采风,“系里今年貌似不打算给经费了,去的人也就不是很多。学姐说过要去云南吧?”最后一个字说得很轻,有点惋惜,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可是严凡只是说:
“嗯,一定要去的。”
“你现在的手这样子,怎么去啊!你不要手啦!”李雪娇看着严凡一脸的倔强,几乎尖叫。
与之相映衬的反而是严凡那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不是还有半个月么,刚刚好拆石膏。”
李雪娇在那十米的过道走来走去像是一只暴躁的兔子,看着她,又摇摇头,那样子简直就是说:你这个小疯子!
“半个月才能出院么?”进来的人也不看另外两个人,直接就往严凡的病床上一坐。“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啊!都吓死我了,以为你又倒霉地像那天一样被神经病抓走了!”说完还作势要扑过去,张浩及时过去架开了她的“魔爪”,“她的伤还没好。”
“哟!护花使者啊!严凡快点老实交待,这是谁啊?”
看Lily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一定是想歪了,严凡一个头两个大,伸出手指点了点站在窗户旁边的李雪娇,做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Lily也是个在酒吧混得成精的,马上明白了自己的乌龙,于是干干地笑:“嘿嘿嘿!”
李雪娇靠在窗台上,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他是我男朋友。”
“哦!两位看起来很般配啊,什么时候请喜酒也算我一份儿啊!”
严凡习惯了Lily的口无遮拦,对她无厘头的搞笑还可以消化,可是另一边听见的人脸上都有了点菜色。
知道了她落水的原因之后,Lily毫无形象地抓着头发大喊大叫:“大姐!你疯了啊!就为了那么一幅画!你要画多少我以后绝对配合还不行么!对了,严凡,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什么陈哲的啊!”
谜团,暗红(四)
又在医院观察了两天,严凡才回到学校。大家依旧为了前途和钱途奔忙,画室里烟雾缭绕,各种烟草的味道都混合着松节油的香气。在宿舍呆了三天,除了上网就是上网,偏偏自己的手还不能打字,左手用鼠标也不舒服,只好狂看电影。李雪娇说她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然就跟她们一起去上课旁听。
严凡也还不能画画,就乖乖地坐着椅子上,连画架都懒得布置。
陈哲进来看见她,脸色不怎么好看。严凡本来还想跟他道个歉的,毕竟那天没跟Lily讲清楚,后来自己又出了事,没再联系。听Lily那意思恐怕是没说什么好话,其实归根结底根本是这厮不喜欢陈哲的声音!
可是还不等她开口,陈哲脚跟一转竟然又出了画室的门,一直到萧宁何踏进画室,他都没回来。
从她清醒之后也没再见到萧宁何,但还是来旁听了,毕竟她可不认为萧宁何会偏袒她这个学期的课程过关。
萧宁何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严凡,也没多惊讶,至少表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今天我们进行人物写生,哪位同学自告奋勇来做今天的模特儿?”
虽然艺术院校的学生都不是腼腆的类型,可是模特儿这个活儿,大家还是要相互推脱一番的,原因很简单——如果被人画得很丑,看着像鬼,自己看了都要做恶梦。如果被画得好看了,又被人说不像,有苦无处申。
严凡在大家的殷切注视下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里抱怨自己为什么出门前不看皇历,今天显然诸事不宜。
坐在一排画架的中央,以往她就只要想象自己是个静物就好了,可是这一次不同。她说不上哪里不同,或许是因为手上的石膏让她觉得难受,或许是因为这些目光中总有那么一道过于温柔,所以觉得难受。
画室里只有画笔触在纸上的声音,走廊上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门就被人用力地推开了。
陈哲看着坐在中间的严凡,笑得及其邪肆,语气都是轻轻的带着暧昧的语调,“宝贝儿,看看这个,好么?”他给她一个蒙着白布的板子。
整个画室的人也都早已经放下了笔,甚至有好事者直接过来看“礼物”。严凡一只手拿着,感觉应该是一幅画,有同学帮她揭开了那块白布。
“咣当”一声,画就从她的手里落下,砸在她的脚上。严凡却没动,她看着地上的画,慢慢地蹲下去。
“怎么样?这就是被学校称为天才的作品?忘了告诉你,这画是我花了一千块从梵亚画廊买回来的。”陈哲弯下腰,声音不大不小却又正好让整个画室的人都能听见。
严凡还是蹲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周围的人本来都没说话,看着严凡这样子都小声地议论:“陈哲说的是真的么?”
“谁知道?不过对一个女孩子,至于么?”
“是啊,是啊,人家画什么也不关他的事。”
陈哲皱起眉头,接着说:“画这画的人名字不是严凡,叫林绯!”
林绯!严凡如同从梦中惊醒过来,怎么可能是林绯?林绯画了这画?
她急得眼睛里都冒出了汗,雾蒙蒙地看着陈哲,“怎么要承认你抄袭的事实了么?”下一秒他的袖子被紧紧地抓住,一个看起来那么瘦弱的女孩子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用力地抓住他,“你说林绯?”
谜团,暗红(五)
林绯这两个字就像是打开了她身体的某个开关,严凡倏地从地上站起来,拿着画就跑了出去。
第一次觉得教学楼距离学校的大门竟然是那么远的一段距离,严凡的头脑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说,不会的,不会的。
校道两旁都有高大的梧桐树,它们在严凡的视线里成为暗绿色的阴影,都快速地从身边略过,就像很久以前林绯拉着她的手跑在没有塑胶的土质操场上。
“去梵亚画廊。”严凡坐在出租车上,整条街上的车水马龙都成了色彩模糊不清的背景。自己仿佛也被融入了灰暗的颜色中,挣脱不开。
终于穿过了繁华的商业区,在斜街之间拐了几个弯,她这才看到了一个设计极为前卫,用色也十分大胆的招牌“梵亚”,并没有写画廊二字,可是门口窗上都挂满了画框和装裱精致的复制品。
有年轻的女子坐在门口,看到严凡过来,礼貌地招待,显然是训练有素,“小姐,要选什么类型的画?自己收藏还是赠送他人?”
一路上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烦躁不安的情绪却忽然安静下来了,严凡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还能冷静地说明来意:
“这幅画,我要找收这幅画的人。”
女子看着严凡手里那幅油画,笑了一下说,“请您稍等。”画廊的画除了画的名称,尺寸,分类,甚至都是拍了照片建立档案的。只要知道出处自然是可以找到源头的。不多久,那女子一脸歉意地对她说:“不好意思,这幅画是我们老板收的,可是他今天刚下江南去收画了。”
“那么这幅画的作者是……”她甚至不敢用强烈的疑问句,只怕敲醒了这么一个美梦。
“林绯。听这名字,应该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吧!”店员的口齿十分清晰,看看严凡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说:“小姐一定要买这个人的画么?其实我们这里有很多风格相近的作品,你不妨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这个人……还有别的作品在这里么?”
“抱歉,只有这么一幅。”
严凡看着手里的画觉得恍惚,少女的笑容真实得让人心痛,她抬起头对店员说:“如果您老板回来或者这幅画的作者再来,麻烦您通知我一声好么?”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林绯,严凡都打定主意一定要见到画的主人。
对方看她这么执着,只是觉得如此爱画的人也是难得,就很痛快地答应下来,看着严凡写下来的联系方式很快反应过来,“你也是学画的吧?”
严凡低低地“嗯”了一声,手里拿着那画微微用力。
“要是有什么作品也可以拿过来寄卖啊!”
“谢谢,我就算了吧,我的作品难登大雅之堂。”
那店员也看到了严凡打着石膏的右手,也不好贸然再说什么,严凡本想就这么告辞离开,可是眼角的余光里忽然就闯进一抹红。
女子颈项线条优美,及肩碎发,红色的中性连身裙子,这些在她心底忽然就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严凡看她过了马路,于是赶紧跟了过去。可是绿灯忽然就那么亮了,身侧都是高速行驶的车流,她看着那红色就慢慢隐没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