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暗恋，日落红（1 / 1）
“严凡，你停下来。”严凡的步子并不大，可是她几乎是在跑了，长发在身后被风吹得凌乱，有优美的弧度，这让萧宁何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一般的不安。
“严凡！”
她站在他的面前气喘吁吁，“萧宁何，这不关你的事，你算我的谁？别以为你是老师就可以管我了！”严凡声音发颤，喘不过气来，几乎歇斯底里。
她竟然还会再见到沈然，这个事实就像一把刀子，深切而突然地□□了严凡的心窝。血液汩汩地流出来，然后化成泪水从身体里发泄出来。自己都不知道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的水分可以流出来，可是悲伤却越积越重，仿佛溶液中留下的沉淀，无法溶解，无法过滤。只能如同蚌贝一样隐忍，以为岁月可以最终将过去慢慢吞噬，包裹成圆润的珍珠，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可是现实是，走过那些疼痛的磨砺，等待在她面前的还是一片荒原。这让严凡感到绝望，如果……不曾有过希望，她至少不会失望。可偏偏，是现在，她，又见到沈然。
“你说的对，我不是你的谁。”说出这句话，萧宁何的眸子暗了暗，转身离开。
严凡呆呆地站在马路旁边，看着人来车往。庸庸碌碌也热闹非凡的平常生活，却成为了她最向往的白日梦。
有路人经过，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以为小姑娘是得了什么病，还是家里人出了事，都同情地看着她。是啊，她病了，病入膏肓，想忘的，忘不掉，想记得的，却又记不牢。
“严凡，替我跟林绯借本书。”
“严凡，帮我把这个还给林绯。”
“严凡，你们今天去画室么？”
“严凡……”
严凡，他叫她，和刚才她耳中听到的是同一个人的声音。记忆里好听的男声，没有那时候青春期里男生的公鸭嗓子，微微的沙哑都很好听。而在高一四班的教室里，这个声音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座位后边。
记忆里她很少跟沈然讲话，偶尔的交谈都是因为林绯。
高二即将开始的时候，学校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分班运动”，严凡的成绩中庸，最多也就进个B班。可最后硬是被爸妈逼着，走了老同学的后门儿把她塞进了A班。班主任也算照顾她，看着还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就让她坐在了沈然的前面。
林绯的成绩不好，对成绩也并不在意，悠悠荡荡地进了E班，过起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而严凡陷入A班的战场，每天水深火热。两个人只有每节课的课间跟林绯约好在走廊的见面才能说说话。
暗恋，日落红（二）
那个时候流行的电视剧是《十七岁不哭》，很多学生在学校里三五成群地议论。严凡家里父母管得严，她看的还是林绯借给她的小说版。而说起自己喜欢的角色，林绯总是说她喜欢那个痞痞的雷蒙，很奇怪为什么杨宇凌会喜欢简明那个呆瓜。
“是么？我还挺喜欢简明的啊！”优秀冷静的男孩子，总是让人喜欢的吧。
“嘿嘿。”林绯痴痴地笑起来，接着一脸坏笑地说：“那好啊，这样咱俩以后就不会成情敌了。”
“说什么呢！”严凡觉得不好意思，小脸都垂得低低的，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她上学早，比同学年纪都要小一些，而林绯小学留级，初中留级，比严凡大了2岁。那个年纪里的严凡对于那些小说漫画里的“喜欢”啊，“爱”啊都没有什么认识，她觉得王子和公主的童话原本就应该是美好的，没有理由，也没有结果。
周末还是和林绯瞒着父母去画室，结果竟然有人比她们先到了。画室的正中央位置架着画架，画板上的画笔触成熟大方，色彩协调细腻，一看就是有多年的功夫底子的。
“啊……画得真好……”严凡看着那画，舍不得移开视线，羡慕别人拥有的天分和机会。自己这样半路出家其实也不过是喜欢罢了，没办法成为什么什么“家”。她没有雄心壮志，可是还是忍不住地羡慕不已。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看姐姐我画一张更好的！”林绯个性其实很要强，对于学习成绩的不在意只是因为不放在心上。严凡想，能让林绯小心翼翼放在心坎上的就是绘画了吧。
说话的时候正好有人进来，竟然是沈然。
“你，你怎么在这儿？”严凡被吓了一跳，沈然是个学习优秀的资优生，怎么这时候不在家里温习功课，却跑到这里“不务正业”呢？
“我家搬家了，所以换了个画室学画。”沈然笑着解释。
严凡不知道还能跟新任同桌说些什么，而旁边的林绯一脸的不屑，显然是根本不把A班的“好学生”放在眼里。这让严凡觉得有点儿尴尬，一时间只能坐在自己的画架前“呵呵”地干笑了一下。
而沈然就坐在了她们刚刚注意的那幅画的前面。
“哎？这画是你画的啊？”一直没说话的林绯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大声嚷嚷。
“嗯，是啊。还在做最后的调整。”
这样的作品在严凡看来已经是无懈可击的了，而沈然竟然说“还要调整”，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应该乖乖地回去念书，因为天赋这回事儿是没办法抱怨的，而读书还可以笨鸟先飞。
画室里常常有人休息时闲聊，可是从没见过沈然开口。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一笔一笔地把颜色画上去，然后把画笔放回装着水的小桶里，换另一支干净的继续画。
严凡觉得这是种境界，更不敢打扰，她本来话也不多，到了这儿更是抓紧时间，只是争分夺秒地画画，从不放松玩闹，也只有林绯才会大大咧咧地跟沈然说这画如何如何。
“你这里的颜色是怎么调出来的？”
“你学了多少年？”
“你以前的老师是谁啊？”
……
那时候一块钱一瓶的水粉颜料，四毛钱一张的水彩画纸，五毛钱一支的2B铅笔都还历历在目。即使是很多年后的今天，严凡总觉得少男少女交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如果还能回到那个时候，如果还能在那间画室……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暗恋，日落红（三）
记忆像是令人深陷的泥沼，无法脱身，严凡呆呆地站着如同被梦魇给掩住了，只是不能醒来。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她赶紧接起来，“喂？”
“嗯，妈，我挺好的，不太忙。”
……
“五一回不去吧，系里有事。”
……
“暑假……还远呢，到时候再说吧！”
那边又说了什么，严凡却已经听不下去了，正好有电话打进来，她匆匆忙忙地对母亲说：“妈，我这边有电话，我下次打给你啊！”说完就切了信号。
她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吧，也很少往家里打电话。不是疏远，只是不亲近。父母给了她最好的成长环境，学习条件，可是她从没跟父母撒过娇，父母除了高二那一次发现她瞒着他们画画之外，也从没跟她发过脾气。那一次也不过是略微严肃地命令她马上停止这种荒废学业的举动而已。
等她离开了那里来到这座大城市读书，本来应该凸显的亲情却渐渐地更加疏远起来，偶尔通电话谈起的也不过就是她的学业。这让严凡怀疑自己的价值仅仅在于学习成绩，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其实，也不想再看到熟悉的街道和那些高大的槐树吧，白色的花朵被风一吹就大团大团地落下来，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还有少女刚刚洗过的头发的薄荷香气。
而在这座高速发展的城市里，空气中弥漫的永远都是燃油的焦糊尾气。
“严凡，我是Lily。你在哪？”
“我……还在医院呢！”
“还要多久？我在你学校等你。”
“一个小时吧，我就要回去了。”
严凡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上车前瞥了一眼后视镜，看着镜子里满脸泪痕的自己觉得陌生。用力地抹了把脸，对着司机说：“去Q大。”
到了大门就看到Lily坐在台阶上无聊地摆弄手机，看到严凡下车就拍拍裤子跑过来，动作倒是很有效率，只是十分男孩子气。本来Lily这样的美女就算到了艺术院校也毫不逊色，旁边已经好几个男生回头张望，“哎，哎，注意美女的仪态啊！”严凡笑着调侃。
“切，你们学校的男的，我才看不上呢！”Lily也笑，只是没有往常的潇洒，反而有点拘谨。
“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啊，等了很久了吧？”
“也没多久。就是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
“啊？”严凡没想到Lily的理由竟然是不好意思。
“总觉得你遇到我之后就没有一件好事儿，都是倒霉事儿。”Lily低着头咕哝了一句，可是严凡听见了。
“我们是四有青年，哪来的封建迷信啊！你个小神婆！”严凡拿左手敲Lily的头。
“我到你们宿舍找你，结果你不在，你的同学倒是在的。”
“你说的是李雪娇吧！”宿舍只有她和李雪娇两个人住。
“她说你参赛的作品还没完成……手就……”Lily咬着嘴唇的样子让严凡不安，因为她原本就对比赛没什么兴趣，即使手没有受伤，自己也不会有获奖的机会。可是现在这么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只会让Lily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她。
严凡拉过Lily身侧的手，“来，我们去画画！”
暗恋，日落红（四）
“坐过去吧！还记得那天是什么姿势么？”严凡坐在画架前，兴致很高地拿起画笔，用的却是左手。
“记得啊，你……”
“你什么啊，快点过去坐好，看我严大画家大展身手。”说完还用画笔在胸前比了一下，真有点国际大师的架势。
“那就请大画家手下留情，记得给小女子画得漂亮点，小女子必当感激不尽，另有酬谢。”
“姑娘放心，我不是那无良的画师，不会给你点上一颗‘美人痣’的。”
严凡用左手拿笔沾了颜料，慢慢画在布上。每一笔都是聚精会神地画上去，虽然是薄淡地上色，可是画错还是很难改正，因为如果到了最后才发现效果不对，那么就来不及更改，再也变不回最初的样子。
整间画室的学生都一个个回去了，最后只剩下严凡还在慢慢地小心地近乎虔诚地画着。画到细致处，她的身体微微地倾过去，长发就挡住侧脸，眼神却一直那么专注。专注到让旁人以为这世上只有这一件事是重要的，只有这一幅画是存在的。
“严凡……那个我能站起来走动一下么，脚麻了……”Lily的样子很可怜，因为脚麻又不敢动，整个人都十分僵硬，又想强忍着不说出来。
“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严凡的声音很冷，或许是因为投入，整个人严肃地可怕，完全没有开始时候的笑意。
“哦，好。”或许这个比赛对严凡真的很重要吧，那自己做的这点算什么呢？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Lily觉得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自己只是被摆放在椅子上的一个物件儿。严凡终于静静地宣布：“画好了。”
可是Lily已经站不起来，严凡没有过去扶她，只是站远一些看着那画，脸上的表情由木然到皱眉，再到无奈。
Lily一蹦一蹦地跳过去，“真漂亮！”可是听她这么说的严凡只是苦笑了一下。
画算不上完成了，因为笔触简陋，人物像是平板地贴在上头，没有感情也没有动作。人物的脸部因为线条不够流畅而显得呆滞粗糙，背景也因为调色不对而黯淡无光，到处是糊糊的一团。或许可以改，可是她画不下去了。
严凡叹了口气说：“因为没办法再继续，看来用左手画画不是每个人都行的。”说完她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的。
赶紧又换了轻快的口气对Lily说：“没关系，这幅没画好，等我的手好了再给你画一幅更漂亮的。”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可是你上次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谁说过那种话了？以后我还要你给我画好多好多的画呢！你可不许嫌我烦。”Lily忽闪着她的长睫毛对着严凡一副撒娇的样子，终于让严凡忍不住笑起来。
“哟，都这个时间了，你该去上班了吧？”Lily的时间一向是颠倒着过的，华灯初上时正是她的早上九点钟。
“那一起出去吧！”
“你先走吧，我收拾一下。”
看着Lily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严凡静静地坐下，想伸手去抚摸那幅画，接近再接近，却终究没有碰倒。林绯，我还是没办法再见到你的样子么？还是没办法画出有你的作品么？那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一拍得照的快照效果并不好，可是照片里的少女都是笑颜如花，明眸皓齿。
严凡把照片搁在画架的边缘处，看着面前的画，觉得无力回天，不由得叹气。
“这样就放弃了？”门口忽然传来男子温雅的声音，严凡扭头一看，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