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爱情,石榴红(1 / 1)
严凡的手很白皙,阳光下几乎都有点透明,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透着温润的光泽。萧宁何看得出了神,情不自禁地就从下面轻轻地托住了严凡的手。很凉,因为打着点滴,更加有了一股沁透骨血的冷,他不由得稍微用力地握了握。
严凡微微地挣扎,钢针还在血管里,不敢更剧烈地移动。而萧宁何并没放手,反而有点不耐烦,“别乱动,你只有一只手可以打针了,要是弄破血管就麻烦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
这么一说反而是她无理取闹了,严凡看着被握在大手里的手,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要冤枉。
慢慢地有温暖开始传到她的手掌,萧宁何的手干燥温暖,指节柔和,修长且线条优美。严凡觉得这简直是一项罪过——一个男人竟然有这么一双完美到变态的手,不能不说是暴殄天物。她见过无数的手,有粗糙黝黑的,指节凸出的,也有枯瘦如柴的,宽大肥厚的,可是面前的这双手带给她的是真真正正的温暖,存在于手心,于是仿佛就传进了心脏。
药水一点一滴地流进她的身体,输液室里有早间新闻在播出,周围有嘈杂的人声,小孩子的哭声,器械的撞击声,而旁边的萧宁何就那么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严凡看着他身上皱皱的衬衫,应该是刚下飞机吧?可是他的手仍旧握着她的,十指纠缠,深情缱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词儿,脸上就有点热起来,幸好萧宁何看不见,不然她真是不如钻到地缝里去。
春日的早晨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前一夜的惊吓显得那么不真实,而这一刻她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药瓶就快空了的时候,严凡想用另一只胳膊示意护士,打了石膏的手让她想起小时候喜欢的哆啦A梦,白白的、圆圆的,十分搞笑滑稽。
萧宁何竟然就在这时醒了过来,张口就是教训:“没药水了不会说话啊,真是笨,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笨蛋。”
“我还不是怕吵醒你我才没说话的啊!”严凡争辩,可是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从医院出来,阳光几乎晃痛了严凡的眼睛。一晚的惊吓和忙碌终于告一段落,手臂还是钝钝地痛,药水里多少有一些镇痛和镇静神经的成分,她感觉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合在一起,一下,两下……
萧宁何开车上了高架,余光里看到坐在旁边的严凡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皮肤白皙,长发微乱,软软地披在肩上,像是安静的中国娃娃。
梦里有暖暖的风,拂开了她的刘海儿,周围有淡淡的绿茶香,她惯性地往香味的发源处靠近。可是身体却忽然飘起来,严凡觉得晃,微微皱了眉头,然后往温热处蹭了蹭又再度陷入明亮的梦境。
爱情,石榴红(二)
“严凡!严凡!”有清亮的男生嗓音在宿舍楼下响起,严凡还躺在床上赖着不肯起来,哼哼唧唧地问:“兔子,谁啊?”
“哼,除了他还有谁啊,你那痴情的张浩学弟呗!”
“我这是手受伤了,又不是腿也坏了,还不用人送吧!”严凡翻了个白眼儿,张浩的殷勤态度让她很头痛。“早知道今天,我当初打死都不要把颜料借给他。”
去年秋天系里组织出去郊游写生,枫林红艳似火,河水清冷如镜,怎么看都是国画中的境界,而他们却来这里画西洋画。严凡没有跟大家去小河边凑热闹,选了个面对枫树林入口的地方坐下。
画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学弟跑过来,“同学,你能把红色的颜料借给我用一下吗?”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一抹不要紧,把手上那些脏了的颜色都印了上去,像只大花猫。严凡从颜料箱里找出颜料递给他,又附上了一张洁白的纸巾,笑着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男孩子“啊”了一声,擦了擦鼻子又擦手,然后露出笑容,很男孩子气的表情,鼻子微微皱起,眼睛都眯起来,“谢谢你啊!你是几班的?我回头好还给你。”
“2000级2班。”
“咦?”他惊奇地看了看严凡,又说:“没想到是学姐啊!我是01级3班的。”
严凡并不奇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误认为学妹了。她上学早,一路升学都很顺利,比同一届的同学都小了一两年。
后来回学校也没收到他还的颜料,严凡想不过是一管红颜料,也没放在心上。可是隔周的星期一,李雪娇一路小跑地冲进教室要严凡老实交代,“说说吧?门外那个找你的帅哥是哪位啊?”
严凡出去看到的就是那天借颜料的学弟,可是眼前的人装扮倒是和那一天大相径庭。穿了粉红色的衬衫和磨白牛仔裤,手里拿着一管新的红色油画颜料。
“我叫张浩,谢谢你的颜料。为了表示感谢,我能请你吃饭么?”
“就是一点颜料,你也还了新的给我,吃饭就不用了。”
“学姐,我还有些不懂的问题想问呢,想请你帮我看看。”张浩不气不馁,有礼貌地请求。
“严凡,有人请客么?我也要去!”李雪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教室出来了,正好听见吃饭,当即决定蹭饭去。
“学姐好!”张浩好孩子地冲着李雪娇打招呼,然后马上对着严凡又改口说:“严学姐,我都快考试了,你不忍心看我什么都不懂就进考场吧?”
最后她还是被张浩和李雪娇软磨硬泡地去了外面吃饭,张浩问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每次严凡还没想好怎么组织语言用最少的话解释清楚,李雪娇就已经知无不言,一顿饭吃下来倒是也没冷场。
分手的时候张浩还说了一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还要麻烦学姐啊!”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严凡只好敷衍地笑笑,而身边的李雪娇很是豪气地拍了拍胸脯说:“有什么事儿姐姐们罩着你!”
结果从此以后,张浩果然三五不时地出现在她们面前。从李雪娇嘴里知道了严凡的生日后,就再也不肯叫她学姐,只是直呼其名。
严凡慢慢地从床上起来,小心地不碰到右手,认命地说:“又该去医院打针了。”
爱情,石榴红(三)
尽管严凡刻意延长了下楼的每一个动作,可是最后还是看到了张浩骑着山地车,一只脚踏在地上。
“李学姐!严凡,咱们走吧!”他张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李雪娇在关键时刻也不吭声。
“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你回去上课吧!你们大三的课程不是很紧么。”只差没说,大哥,求求你回去吧!
远远看见公寓区开进一辆轿车,径直朝他们这边开过来。张浩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赶紧打招呼:“萧老师好。”
“嗯。”萧宁何冲着张浩微微点了个头,转过脸对严凡说:“我今天要去医院看朋友。”
“哦。”
“可以顺便载你过去。”
“哦。”严凡自动自发地开了volvo的副驾驶侧的车门,头也不回地钻上了车。
萧宁何冲着面前的两个人说了声“再见”,就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张浩和李雪娇两个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学姐,萧老师一向这么‘酷’么?”
“我想大概是他要去看的朋友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这边厢,严凡虽然成功逃离了张浩,但是还是觉得面对萧宁何有些尴尬。车里的音响播放着小红莓乐队的女主唱Dolores演唱的《Ave Maria》,这支爱尔兰乐队刚刚宣布了他们暂停乐队事务以从事他们各自的事业。
严凡听着耳边回荡的空灵歌声怔怔地出神。
Dolores高亢的爱尔兰唱腔曾经是她和林绯的最爱,1999 的那一张“Bury The Hatchet”(和解)还是她们俩凑钱买的,可是她们却失望了。
后来,林绯送了她一张王菲在99年新出的《只爱陌生人》,从那时起严凡就彻彻底底喜欢上了这个从沧海桑田走过来却依旧我行我素的女子。原本清丽的声音却唱出慵懒的诡媚,而本人又是那么不善言辞的一个人。
那盘磁带她保存得很好,每隔半年就用机器倒一次带子,还特意在抽屉里放了干燥剂。可是,却再也没有听过了。
“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 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这一段歌词是林绯常常哼在嘴里的,仿佛刻在脑子里的咒语,早已经预告了她们最后的结局。她不敢再听,那些美丽的声音,漂亮的辞藻留在记忆里,都成了永不腐朽的标本,只怕轻轻一触就要灰飞烟灭。
严凡说输完液可以自己回去,萧宁何只是不可置否地轻笑了一下,说了声:“行啊!”就自己转身往住院部走了,留下她自己坐着输液区等着输消炎药。
严凡很讨厌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总觉得有死亡的腐朽气味隐藏在里面。忽然眼中就映入了一个人的侧脸——眉毛斜飞入鬓,内双的大眼睛,嘴角有温和的笑容,脸颊上甚至还有着若隐若现的酒窝。
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明明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怎么会是他?
她急急地站起来,输液架子也被她撞得一晃,也不管自己不会拔针头严凡就一把把输液针从血管里生生地□□。
可是等她追出去却没有再见到那个人了,六年,她没有再见到这个人已经有了那么久远的一段时间,以为可以忘记,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却原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爱情,石榴红(四)
萧宁何再回到输液室看到的就是呆呆站在门口的严凡,“你这是做什么!”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句话,引得输液室里的人都看过来。
血,慢慢地从她输液的血管里流出来,如同丝缎,颜色鲜艳,柔滑顺畅。落在地上与地砖的灰白色相互辉映,有诡异的凄美。严凡的双眼仿佛看不到面前的人,只是睁着,而视线落在他身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萧宁何拿过护士站桌上的药棉和消毒剂,拉过严凡的手做了处理,手法利落,甚至可以说十分专业。然后又对着目瞪口呆的小护士说:“手背是不能再注射了,换静脉注射吧!”他拉着严凡向往里走,可是身后的人却一动也不动。
“我要回去。”漂亮的唇形,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我要回去”。
萧宁何完全不能理解她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现在又说要回去,手上却稍稍用力地试图告诉她“抗议无效”。
“我说,我,要,回,去!”严凡突然就激动起来,原本有些空洞的目光变成了慌乱,惊恐还有不知名的愤怒。
她用力地甩开被抓着的手,萧宁何并没想到严凡会如此激烈,一不留神手一松就被她挣开了,可是过大的惯性让严凡的手“啪”一声打在了桌沿上。纤细的手背顿时就泛起了淡淡的红色,痛,终于从神经末梢悄悄袭来,不是到了脑子,而是传达到了心。每一根血管都在疼痛,都在颤抖。她觉得,心痛得停止了才好。
不知是谁说过:“泪水是从心灵涌上的清泉,可以洗刷一切的罪”,可是不能救赎。疼痛像是刺激了她的感官行为,眼泪终于在眼眶里聚集,一大颗的眼泪,“噗”的一声就滴在萧宁何伸过来的手背上,凉的。不知道是因为在眼眶里隐藏了太久,还是因为她的眼泪与她的血液一样都是偏凉的。
“我不要打针,我要回去,让我走……让我走。”她的两只手都抓在萧宁何的手,乞求着。一只手打着苍白的石膏,另一只手也是血色淋漓,还贴着医用胶布。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求着他。
“算了,我带你回去。”萧宁何叹了口气,从凳子上扶起严凡。他不知道她哭泣的理由,可是这种打从心底迸发出哀恫深深地震撼了他。一个花样年纪的女孩子,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萧宁何记得严凡的水蓝色连衣裙,玫瑰色的指甲油,表面恭敬有礼的回答和暗地不小心流露出的小小狡黠。
她会乖乖地说“老师好!”,然后低下头微微地撇嘴。也会和同学疯疯癫癫地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再睁着眼睛轻薄他,酒醒之后忘得一干二净。
他上课的时候总是会看到,她睁着一双秀丽的丹凤眼在发呆。他曾经顺着她的实现看过窗外,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而上面连一个鸟巢都没有。而严凡却可以对着那棵树发呆整整一节课。
他们走出处理区的时候,正好有几个穿白袍的医生急急地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其中一个人转过身,轻声问:“严凡,是你么?”
萧宁何站住了脚步,可是他身侧的严凡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出了医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