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意外，血红（1 / 1）
学校西门外一站路，有热闹的小吃一条街。滋滋作响的烤鱿鱼，膻气烟火气伴随的羊肉串，玻璃烤箱里流着蜜汁的鸭脖子。虽然已经是入夜时分，可是窄窄的小街上仍旧车水马龙，人潮拥挤。霓虹灯招牌五颜六色，显眼的字体，暧昧地互相依靠在一起，层层叠叠地挂在旧楼房的一二楼。
她们一起去吃串串香，摊子旁边有很多男男女女都拿着盘子等煮好的串。热热闹闹的一大锅：豆腐皮，生菜，鱼丸，紫菜，羊肉和香菜，甚至金针菇和韭菜都可以下锅。汤汁浓郁的大锅里一半米黄，一半艳红，仿佛是巨大的鸳鸯火锅。
她们俩都喜欢豆腐皮，于是各自拿了三串，又点了羊肉和鱼丸，肉要多等一些时候才开锅，于是就站在锅边边吃边等。
饮食男女的庸碌生活不过是从柴米油盐出来忙里偷闲，严凡想，自己以后是否也会就这么穿着家常衣服，和外出的拖鞋，蓬头垢面地去街边买早餐。只是一想就不禁打了个寒战，十五年的读书生涯，她想自己或许已经完全退化，没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气。
“呐，那边还有啤酒卖，我让他们送过来两瓶。”Lily指指对面的摊子，觉得喝酒配着才有意思。
“算了吧，你有胃病，不要一边吃东西一边喝酒，会消化不良。”严凡低头吃着东西，劝坐在对面的人。
“啊？你知道我有胃病？太神了吧？”Lily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没想到严凡竟然连自己的胃病都清楚。
“啊？哦……你不是在酒吧上班么，一直这么喝酒，胃怎么会好啊。”严凡仿佛被惊动的小兔子，头垂得更低了，低声地解释。
“已经很久没人关心我的死活了。”Lily仿佛叹息，转动着手里的竹筷子，没有继续吃下去。
老板娘是个直爽豪气的中年女人，拿着肉串过来，“小姑娘怎么不吃啊，我们家的串儿可是街上最香的了！”
“是啊，真香，所以都舍不得吃得太快啊。”Lily冲着老板娘笑，天真无邪的样子，露出两颗小虎牙，牙上甚至还沾着一小块香菜渣滓，可是并不影响她笑容的感染力，反而让人觉得这姑娘憨直可爱。
“快吃，快吃，这串儿凉了就不好了，小姑娘这么会说话，我再给你拿两串儿，私人请客了。”老板娘笑着招呼店里的小工又拿了两串豆腐皮给她们。
“妖精。”严凡笑着掐Lily的脸蛋儿，Lily也笑，露出和刚刚孩童般的笑容截然不同的妩媚妖娆。
意外，血红（二）
严凡平时吃东西并不多，七分饱就好，可是这一次两个人都吃得肚子撑了才算吃好了。末班公交车呼啸着如同火车从两个人身边开过去，结果两个人都不想跑着去追，就慢慢悠悠地迈着四方步踱过去，到了车站的时候公交车早就开远了，只能看见尾灯上模糊的红色光晕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车站旁边有小小的简易便利店，Lily过去买了香烟，名字很特别叫“黄鹤楼”。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想想把烟都吸光了，就剩下空空的烟盒，不就是正好应了那句古诗么？可是烟盒上并没有古诗，只是写着“吸烟有害健康”。
她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手再往口袋里摸，结果……
“竟然没带火儿！”表情不无郁闷地把烟从嘴里又拿出来，抽烟的人有句话“饭后一支烟，快乐似神仙”，看来今天她只能做个凡人了。
就在这个当儿，严凡竟然把打火机拿出来伸手递到她面前，吓了Lily一跳。银白色的金属机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泽，上面还有漂亮简约的花纹，可是看上去应该是男士使用的款式，宽度要比女士的打火机宽了一半。
“你也来一根儿？”Lily侧头问严凡。
严凡摇头，看出她的好奇，解释说：“画画的人没几个不会抽烟的，往画室里一坐就想先把烟点上。水彩系的画室最幸福了，满地都是一层水，把烟头丢上去都不怕失火。画油画就比较惨，因为都是易燃物品。大家只好把烟屁股都消灭在洗画笔的水桶里了。”
她这么一说，Lily才想起来画室里确实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儿，只是被浓烈的松节油味道遮住了，才没怎么发现。
“我没看见你抽啊。”
“反正在画室也是吸‘二手烟’，其实大多数的人也没抽多少，拿手夹着，另一只手画画，画画的空当儿或者没灵感的时候才吸一口。”
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往回走，凌晨一点半了，街上的路人已经很少，偶尔见到她们这幅“亲密无间”的模样都不禁侧目，摇摇头走开了，仿佛感叹社会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离学校约莫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基本上已经看不到路人了，身后却一直有轿车的引擎声音跟随，像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严凡跟Lily说：“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咱们呢？”
Lily走了两步，扔掉手里的烟头，低声说：“一会儿我数一二三，就一起往前跑。”
“好。”
“一，二，三！”
两个人拉着手拼尽全力地往前跑，严凡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压扁了，完全没有气体进入，只是一直急促地喘息，像是一条从河里被打捞上岸的鱼。
背后有脚步声逼近，而她们的眼前是学校北面的围墙。这墙要比她们出来时候翻的东墙高半米，可是后面的人影都已经映在了拐弯处，她们没有办法选择，只有翻过去。
“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快！”Lily弯下身子，对严凡喊着。
严凡踩着女孩子并不宽大的肩膀终于爬上了墙头，“你快上来啊！”
Lily身手矫健地窜上墙，可是她还来不及对严凡展开笑容，墙下的另一边就有一只手拽住了Lily来不及收回来的左脚。
意外，血红（三）
“嘶……”
“还是很痛么？”Lily拿着热毛巾看着严凡红肿的手腕，心里第一百次咒骂今天晚上的疯子，也第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和严凡回学校。“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医院里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只有值班医生给严凡简单看了一下，“怎么弄的啊？”
“从墙上摔下来了。”
“大半夜的一个小女孩儿爬什么墙啊！”医生推推鼻梁上的大眼镜，看着她们俩一脸的奇怪。“现在仪器室都没来人呢，你们等一会儿吧！先拍个片子看看。”
春秋季节都是中午热，早晚冷的天气，医院的走廊里更是冷清得可以，只有一些被病痛折磨得睡不着的病人偶尔发出痛苦的□□，听得人心里一阵阵的纠结。严凡已经不知道手是哪里痛了，因为一整只手都迅速地肿起来，又痛又麻。
早上七点钟医院终于开始正常工作，严凡跟着护士去放射科拍了片子，又拿着片子回到门诊部给医生诊断。
医生看了看片子很快地做出了诊断：“是右手手腕的舟骨轻微骨裂，中指关节有挫伤。”医生的诊断术语她们听不懂，但是知道严凡的右手是出问题了。
“那……医生，她的手会不会有问题？她是画画的，手对她很重要。”Lily比严凡还要紧张，放在严凡肩上的手都不禁微微地用力。
“手对谁不重要啊，小姑娘不要急，知道危险就不要去爬墙了。”医生显然是个慢郎中，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手上写着处置单，只是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可以，至少她们俩都看不懂是写了什么。“把这个单子给护士，她们知道怎么给你处理的。你们年纪轻，骨头长得快，上石膏一个月，不要乱动，再打打消炎针就行了。”
“可是……她都疼成那样儿了。”Lily看着严凡唇下被咬出来的齿痕，不相信竟然就是这样的处理。
“骨头裂了怎么会不痛，只要好好养着，绝对不会影响她画画的。”医生看着始终没吭声的严凡和一直问问题的Lily觉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啊，你先去财务那边把处置费交了。”Lily拿了这个忘了那个的样子，让医生斜着眼睛看了好几眼，严凡知道她是害怕。那个男人抓住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怕，甚至踢了那男人一脚。可是从自己掉下墙那一刻一直到刚才，Lily都是比她还要害怕的。
给严凡做处置的是个很年轻的小护士，说话的时候倒是很可爱，微微有点腼腆地说：“请您等一会儿，我去准备一下。”
严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护士忙里忙外地准备石膏、纱布，忽然觉得光影有微妙的变化，抬头一看是走廊的尽头走过来一个人。因为是逆光，严凡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是个男人，身形修长优雅，脚步稳健有力，白色的衬衫，米色西裤。白色很容易抢走穿着人本身的气质，可是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少见的得体从容。
严凡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个花痴，可是想想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花痴又不犯法，而且她还是个病人呢，如果这样有镇痛效果不是很好么。于是，她允许自己继续花痴。
然后，她终于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萧宁何。
意外，血红（四）
小护士给严凡的手上药，包扎，手法很轻柔，几乎没有碰痛她，这让严凡觉得很感激。而她和小护士始终都保持着对她右手的高度关注，因为旁边坐着萧宁何。
严凡觉得有点狼狈，因为每次自己做出一些不像往常自己的事情时都会被他逮个正着，真可以说是祸不单行。而小护士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脸上是可爱的粉红色，只是专心致志地跟纱布、橡皮膏做斗争。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萧宁何突然开口，严凡和小护士都被吓了一跳，“请你停一会儿好么。”语气温和，但是根本没有请求的口吻，分明是在下命令。
“好。”甚至没问他原因，小护士就红着脸答应下来。看着萧宁何站起来走出门外，两个人都是吐了一口气。
“那个……是你男朋友啊？”小护士摆弄着剪下来的橡皮膏，小声地问严凡。
“啊，啊？”严凡有点儿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受小护士的传染，脸竟然也“轰”地一下红起来，连脖子都有充血的迹象。赶紧摇头，又不小心碰到了手，痛得呲牙咧嘴。
萧宁何很快回来，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医生，也没带着听诊器，从严凡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看到医生的胸卡上写着——外科主任。小护士看到他赶紧站起来让了位置，战战兢兢地叫着：“主任好。”
难道她的手又有什么大问题了？这主任倒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在小护士的位置上坐下来拆开了刚才做了一半的包扎，重新弄了纱布药膏给严凡换上。
他手上的动作十分干净利落，可是按在严凡手上的力道让她觉得痛，和刚才小护士对自己的温柔呵护是不可同日而语，她不断地因为痛而吸着气，可是对方的动作并没有放轻，仍旧是熟练地继续。
萧宁何见她这副样子，开口还是冷言冷语：“人就长得不怎么漂亮了，手再残废了就没人要了。”
严凡看着对面医生用力忍笑的样子和小护士偷偷捂起的嘴，懊恼得只差没把牙根儿咬断。
“好了，”医生终于放过了严凡的手，包扎十分稳固，也很干净，他站起来拍拍萧宁何的肩膀说：“替我跟你父亲问好啊！”然后又若有所指地看了严凡一眼，笑着离开了。
“严凡，我刚交完钱，排队的人好多，这什么破医院啊，就开了一个……窗……口！”Lily埋怨着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正好和萧宁何四目相对，然后她的声音就慢慢趋于消音状态了。
“你是严凡的同学吧？今天你跟着忙了一宿也累了，早点儿回去上课吧。”萧宁何虽然说辞彬彬有礼，但是实质上就是在下逐客令。
看Lily要开口的样子，严凡怕露馅儿，赶紧附和：“是啊，是啊，莉莉你也早点回去上课吧！这边就麻烦萧老师了。”这句萧老师叫得很是咬牙切齿，可是面上还是一副真诚坦然的样子。
果然，她遇到萧宁何就要开始人格分裂的，严凡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