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不恨你（1 / 1）

柳如嫣的到来其实很突然。

夕离正在用冰块给香草敷脸，柳如嫣便走了进来。

她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但还是礼仪端庄的慢慢前行。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身边两个侍女也没有，就那么慢慢的走进来，看到相互安慰的母女两个，她停了下来。

“姨娘。”夕离只是站在那里给柳如嫣行了一礼，而香草则跑过去扶她。一边扶还一边说：“夫人，您怎么来了？您刚生完孩子，身体正虚着呢。”

柳如嫣慢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盒子放在桌上。又轻轻拉拉香草，让她也坐下。

她抬起手，请抚香草脸上的红肿。香草反射性的缩了缩，有点不知所措。

“我带了点药给你。”她说：“是我不好，我应该更注意的。项革那天离开时神色有点不对，我应该更加注意的。”

“不，那不是你的错。”在香草开口前，夕离接上了她的话。“是我惹恼了父亲，他才会发泄到母亲身上。都是我不好。”

“子游，你没有错。你为自己争取，那没有错。”

“不，我错了。我没有考虑到父亲的反应。是我太异想天开了。”

“你不需要这样责备自己的，夕离……”最后两个字，柳如嫣说的很轻，轻的仅仅只有一个口型，没有发出实际的声音。

夕离抬起头，对着她微微的笑。

“姨娘，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知道自己的地位，也清楚自己在这里的目的。所以你不用这样，好像我真的是这穆家的孩子一样。”这话让柳如嫣和香草同时眉头一皱。“不要跟我说血缘上的事情，我不承认自己是穆家的人。但我会扮演好穆子游这个角色，做穆家的长子。”

“……子游，你恨我吗……？”良久，柳如嫣深深一叹。

“我不恨你。”她说：“我们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所以，我不恨你。”

柳如嫣震撼了。

她是真的震撼了。

一个六岁的孩童要如何懂得这些事呢？

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柳如嫣出生于书香门第，柳家是文学大家，只有少部分人在朝中为官。几十年前朝中兴文字狱，柳家被有心人拿来开刀。为了逃避这场无端的灾难，柳家找上了在朝中极具权利的又不会受到文字狱影响的穆家。从那时起，柳家的女儿便大都嫁入了穆家，男儿则攀着穆家这份亲戚陆续在朝中为官。就算是柳如嫣自己，也不是第一眼就爱上穆项革的。好在穆项革对她十分尊重，甚至有些“惧内”。她的日子过的倒是很舒适。

想想家中为穆子游安排的女孩，柳如嫣叹息。

他们真的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所以，夕离不恨她。

她抬眼看着那个小小的孩童，那是一个早熟的令人惊讶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懂得人情世故。只是她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心性还不够稳定，才会在子言刚刚出生，就急急忙忙的来找穆项革谈论离开的事情。她还不太了解项革的脾气，自然也无法想到，他会有什么举动。

夕离，你如果是我的孩子，那该多好啊。

柳如嫣曾不止一次的这样感叹过。

从柳衡那传来的信息是，这是个可怕的孩子。她的智商实在太高，对世故了解的太清楚。这样一个可以被称为天才的孩子，如果无法将他控制住，就趁早把她扼杀在萌芽里。柳如嫣不忍心，她才刚失去一个孩子，实在不想伤害孩子。但在夕离凭自己一人之力将整个穆府上下搅得鸡犬不宁后，她害怕了。

她开始相信柳衡说的并非虚言。这个孩子太可怕了。

但是，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孩子可怕成这样？柳如嫣也思考过。思考了很久，她终于得出了结论，是他们。

是他们让这个孩子变得可怕起来的。

是他们逼着这个孩子变得可怕起来的。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必须聚起自己全部的力量保护自己，对每一个人都考虑三分，思考各种利害关系，像只刺猬一样，用满身的尖刺，防备每一个人，将自己保护起来。

可怜的孩子……

柳如嫣是打从心里觉得心疼。偏偏这孩子还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往往一句话，就将别人冲得很远。她对待她，总是像对待一个交易的对象。将各种关系说明白，从不肯从她这里得到一点帮助。

她常常在思考，在得知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在得知自己必须女扮男装的时候；在得知自己只是别人的挡箭牌的时候……这个孩子究竟受了多重的伤，究竟，她的心还剩下多少……？

所以，她只能从一点一滴做起。一点一滴的小事，对着香草，也对着夕离。

她想对她们好一点，让她们的日子可以舒服一点，让她们不用再为自己的生活担心，不用再担心某日这偌大的穆府，再无她们的容身之处。

夕离并不知道柳如嫣的心思，也不知道她是真心想对她们好，所以她总是对她设防，从不肯接受她的好意。

她只是默默的给香草上药，极尽可能的放轻手脚，让香草不会那么痛。

坐了一会，柳如嫣便起身告辞了。香草现在这样无法出门，但还是坚持送柳如嫣到门口。夕离顺道也跟香草告辞，一起走出了她的园子。

“子游。”柳如嫣在走入自己的园子之前，轻轻叫住了她。“没事的时候，你能来看看子言吗？”

见夕离愣住了，柳如嫣微微满意。很好，我已经引起你的注意了。

“子言刚刚满月，正是可爱的时候。因为有奶娘带着，我才能这样清闲的养身体。但按照穆府的规矩，孩子出生后必须由亲生母亲自己带，奶娘只是起辅助作用。之前是项革怕孩子夜间哭闹影响我的睡眠，才让奶娘抱走了。但从今天起，他会一直呆在我的房间里。虽然小孩子的事情很多，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多来看看他。毕竟，一个孩子不会算计你什么。我……”

“我知道了，姨娘。”柳如嫣还想说下去，夕离打断了她。她明白柳如嫣的意思，为她这样的信任而略微感动。“姨娘，子言很可爱。我会把他当做弟弟一样看待的。”

“子游，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孩子怎么总是把人往坏处想？”

“我无法不往坏处想，因为我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她说：“但是姨娘，我不恨你。真的，我从来都没恨过你。”

夕离说完，便行礼离去。独留下不知该失望还是该高兴的柳如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