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嗣（似）此重情，何以能办公事！查办虽无实据，是（事）出有因，究属暧昧知（之）事，难以悬揣。恭亲王从议政以来，妄自尊大，诸多狂敖（傲），以（倚）仗爵高权重，目无君上，看（视）朕冲龄，诸多挟致（制），往往谙（暗）始（使）离间，不可细问。每日召见，趾高气扬，言语之间，许多取巧，满口胡谈乱道，嗣（似）此情形，以后何以能办国事？若不即（及）早宣示，朕归（亲）政之时，何以能用人行正（政）？嗣（似）此重大情形，姑免深究，方知朕宽大之恩。恭亲王著毋庸在军机处议政，革去一切差使，不准干预公事，方示朕保全之至意。特谕。”我们可以从这篇不长的上谕中看到慈禧初政的政治手腕已经有先声夺人的征候了。慈禧把这篇错别字连篇的上谕发交内阁，而且声明不通过军机处，事态明显严重。周祖培等人看到这样一个自清朝立国以来都罕见的别字连篇的上谕，哭笑不得，只能照办，唯一改动的就是加了八个字“议政之初，尚属勤慎”，说奕䜣开始执政的时候还是不错的，这也是给奕䜣开脱，慈禧倒觉得加上这八个字无关宏旨，就决定这么发了下去。

其实说起蔡寿祺给奕䜣列举的四大罪状并非空穴来风，也不全是捕风捉影。即以“贪墨”来说，奕䜣府上大收门包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但收门包，奕䜣还听从老丈人桂良的建议，把门包变成提留款充当王府的正项开支，这已经有把行贿纳入制度化的倾向。虽说晚清政坛上除开文祥等少数人仍旧坚持廉洁的操守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同流合污甚至大张旗鼓，但奕䜣作为清廷的主要执政者，用赵烈文的话说那是“身当姬旦之地”（姬旦就是众所周知的西周的著名政治家周公旦，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封周公，姓姬名旦，故称周公旦，后多以“姬旦”比喻辅政者），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奕䜣如果真的要挽救危局，就需要拿出一点执政者的公正无私，就需要给朝野内外做一个表率，可是，奕䜣非但不这么做，还迁就这种腐败的风气，还不由自主地充当他们当中的一员，这样的“模范”作用的恶劣影响自然是非常深远的，它给晚清官场的腐烂注射了强有力的催化剂。赵烈文批评奕䜣“无卓然自立之心”，是很有见地的。至于说道奕䜣的“揽权”、“骄盈”、“徇情”也都事实俱在，早在蔡寿祺之前，号称“方正君子”的李棠阶（后任军机大臣）就侧面规劝过奕䜣，李棠阶曾经利用给奕䜣拜寿的机会把《孝经》中的一部分抄录下来给奕䜣做一个执政的参考，希望奕䜣能够随时按照古训提醒、鞭策自己。《李文清公日记》卷16，同治三年十一月。李棠阶这个人死后，清政府追谥他为“文清”，这个谥号同乾隆朝的著名大学士刘墉（即民间俗称的“刘罗锅”）相同，说明李棠阶此人还算清正廉洁，《清史稿》评价他是“棠阶尤平实持大体，可谓体用兼备”，意思是讲李棠阶属于能够从大处着眼的能够理论结合实际的一位大臣，应该说李棠阶的这份建议很有远见，可惜，奕䜣没有重视，赵烈文说奕䜣“己为何人、所居何地、应如何立志，似乎全未理会”可谓切中奕䜣的要害。李棠阶的建议是发生在清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十一月，奕䜣漠视不理，结果，事隔不到半年就出了大事。

贬黜奕䜣(8)

这里需要指出一点，即奕䜣如果没有那些受贿的事实，如果听从李棠阶等人的规劝，小心谨慎，是不是可以避免这场绝大的风波呢？答案是否定的。就算是奕䜣能够谨慎地处理自己与时局、朝政的关系、刻意约束自己的行为，慈禧打击他的行动也不会因此而取消，慈禧打压奕䜣是她的政治部署中的既定目标，所谓的“贪墨”等一系列罪名虽然不是欲加之罪，但却是十足的借口。奕䜣之后的清政府主要执政者如礼亲王世铎、庆亲王奕劻，其贪墨的程度远要比奕䜣严重得多，可并未见慈禧因此而对他们进行实质性的打击，可见慈禧打压奕䜣这个企图以及企图下包含的行动是迟早要来的，只不过如果奕䜣能够早一点注意到自己的毛病并加以修补的话，也许打击行动的时间表会有所错后而已。

慈禧的上谕发下来以后，王公大臣都震惊不已，可也都不敢轻易发表自己的真实看法。只有惇亲王奕讠宗果敢地站了出来，公开反驳慈禧的意见。他说：“自古帝王用人行政，都是要秉公处理，恭亲王奕䜣自从执政以来，还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臭名昭著的错误，如果就因为一些人的一些不负责任的说法就革去他的爵职、罢去他的执政地位，恐怕中外都要有议论。”奕讠宗说起来对奕䜣这位老弟也有些意见，奕䜣自执政以来，位高权重、目无余子，他手下的奴才也“水涨船高”，据野史上记载，奕䜣的门人曾经有过对奕讠宗不恭敬的地方，还因此被奕讠宗捉弄了一次。但是，奕讠宗这个人很有些大局观念，老弟奕䜣怠慢他，那是小节，如今慈禧凭空根据一些罪名准备将奕䜣打翻在地，他就不能坐视不管。当时，惠亲王绵愉已经病故，皇族中近支亲贵的行辈最尊的就是奕讠宗了，他甫一开口，自然引起慈禧的注意。

就在奕讠宗上奏的当天，慈禧召见包括文祥在内的一批王公大臣，召见中很说了一些对奕䜣有利的话，好像给人的感觉是她听从了奕讠宗的建言。可是，到了三月初九，慈禧又忽然变卦，而且厉声指责奕讠宗，她说：“当年在热河的时候，就是这位惇亲王奕讠宗公开地讲奕䜣要造反，还给肃顺暗中传话说有人要杀他，现在他出尔反尔，又给奕䜣评功摆好，天底下可有这样反复无常的人吗？你们给我评一评。”慈禧还顺带着把奕䜣的用人挖苦了一番，她举例说宗室载龄比较无能，可奕䜣却把他提升到尚书的位置上。慈禧之所以幡然变计，就奕讠宗的历史旧账再度提起奕䜣的问题还是有些来历的。奕讠宗作为近支亲贵的“老五太爷”亲自出面给皇太后上疏替奕䜣辩护，慈禧不好当时就给他钉子碰，所以，假意做出安抚的姿态。等与慈安达成一致意见之后，突然出手把奕讠宗在热河时期的表现端了出来，首先封住奕讠宗的嘴、削去他作为调停人的资格。这一招果然厉害，奕讠宗败下阵来，王公大臣当中暂时再无人敢于出来替奕䜣讲话。

三月初十，慈禧用同治的名义发布上谕，将奕䜣的兼职如总管内务府大臣、宗人府宗令等一系列差使交给其他的王公亲贵担任，这种悍然不顾的做法让奕䜣集团成员更加吃惊，他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寄希望于办理东陵工程的醇郡王奕的归来。奕这时已经加了亲王衔，待遇比照亲王，这还在其次，主要是他的身份不同，他是慈禧的嫡亲妹夫，慈禧上台后对娘家人格外看重，奕自然也受到特别的器重，尤其奕本人在“祺祥政变”中立有大功，是近支亲贵中仅次于奕䜣的重要角色，而且，在慈禧准备打压奕䜣的同时，已经有了扶植奕取代奕䜣的念头。所以，奕的态度显得至关重要。三月十三日，奕回来，下车伊始就给奕䜣说情，他虽然也批评奕䜣有不检点的地方，但还是力请减免对奕䜣的处罚。奕的态度一亮出来，跟着就有人追随他一起为奕䜣说情，包括御史孙翼谋、通政使王拯等。这次，慈禧很给奕的面子，把奕连同王拯等人的奏章发交讨论，接替奕䜣管理宗人府的肃亲王华丰也赞同奕的意见，此后还有大臣上疏提及奕䜣办理洋务深得外国人的信任，如果这时候废黜奕䜣，外国人要是有了意见该怎么应对？这是“挟洋自大”的一个侧面。总之，朝野内外有了一股暗流，其核心就是希望最高当局能给奕䜣一个机会。

贬黜奕䜣(9)

慈禧现在考虑的不是给不给奕䜣一个机会的问题，而是考虑在初步达到一逞淫威的目的之后，如何把这份厚重的政治人情交出去的问题。首先，这次打压奕䜣不过是借题发挥、整治奕䜣，将其权势加以压制，并不是要从根本上把他打倒，要全面打倒奕䜣，此时的慈禧还不具备这样的威权，从时下的情况看，这一初衷基本达到，包括奕讠宗、奕等人在内，说情归说情，可都承认奕䜣有错误，这在慈禧就足够了，总算“师出有名”；其次，处理奕䜣既要做到树立权威的目的，也要达到扶植新人的目标。这里所说的“新人”就是醇郡王奕，慈禧把人情卖给奕而非奕讠宗，这就足以说明这一点，让王公大臣包括奕䜣本人都认识到这位“七王爷”是有很大的面子的；第三，照顾各方情绪，主要是照顾曾国藩集团的情绪。曾国藩在得知蔡寿祺参劾奕䜣的消息之后非常震恐，而湘系集团的另一大将彭玉麟就暗骂蔡寿祺是“小人”，“何物蔡寿祺、丧心狂吠”，把蔡寿祺的行为看做是“疯狗乱咬人”。蔡寿祺固然是小人，可曾国藩及其骨干也不是什么君子，他们大骂蔡寿祺当然不是为了国家社稷，而是因为蔡寿祺素来喜欢给湘系集团“下药”，此次弹劾奕䜣还专门牵连到曾国藩的密友刘蓉，湘系集团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政策让他们站到了奕䜣的这一边。另外，曾国藩等人还担忧奕䜣遭致贬黜是不是“卸磨杀驴”的信号？是不是朝廷对湘淮集团有了新的认识？所以，慈禧要尽快安抚他们，使得他们不至于产生意外的想法。至于外国人对于奕䜣这件事的影响不能说没有，可所占比例有限。

在这种考量之下，慈禧决定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