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三十九章（1 / 1）
开慧四年的春节热热闹闹的过去了，天气虽然依旧很冷，但是春天的希望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萌动，顾停之的病情虽然没有进一步好转，但是也没有恶化，虽然就这么不好不坏的拖着，但大家都盼着随着天气的转暖他会慢慢好起来。新年伊始，前朝的政务就异常繁忙起来，羿襄素来勤政，凡事亲历亲为，更是忙得分身乏术，除了早朝，会议，召见大臣等，其他单独做的事情她都在承天殿做，她尽量将一些不是很紧要的事情交给大臣去做，好多抽些时间陪着顾停之，呃，与其说她陪顾停之，不如说顾停之陪她吧，顾停之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悠闲淡然，爱、恨、病、苦，在他的明澈容颜上，舒懒微笑中不留下一点痕迹，只要他在身边，心就会很静，很温暖。
每一次回到承天殿，看到那一抹白衣清素的身影，就能闻到幸福的味道。只是今天••••••顾停之坐在她批阅奏折的案前，翻看的不是诗书词卷，而是她堆放在案上的奏折，羿襄的心莫名的一沉，那一天，他也是偷偷的潜到承天殿，后来就回了东华，她至今都不知道他那次回东华到底是去干什么。
顾停之抬起头来，对她微笑∶“我看你一直对着这份折子愁眉不展，所以想看看是什么难住了我们的陛下。”他调皮的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病的是身体，可不这里哦，我可以给你分忧么？”
“你只看了这一份折子？还有没有看其他的？”羿襄干涩的问。
顾停之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他答道∶“只有这一份。”
他说过，他不会再欺骗我。我该相信他，是的，应该相信他。羿襄看着他因为没有了笑容而骤失温暖变得苍白若雪的美丽容颜，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是啊，朕都忘了，朕身边还有一个现成的智囊，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他侃侃而谈，羿襄和朝臣们商讨良久不能解决的问题在他抽丝剥茧的分析下层层瓦解，他的声音因为气息不继而低弱断续，可是他原本失却血色生气的脸庞却焕发出一种自信从容的生动光彩。羿襄想，这个人，胸罗万象，心在九天，在朝廷，可以安邦定国，在江湖，可以翻云覆雨，怎么能甘心折翅在尘埃？
冬雪渐溶，而羿襄的心中却是一片幽冷，发现白鹿山密道后，西凌整顿军务，进入了秘密备战状态，而白鹿山的密道在羿襄派人秘密监视后不久，被炸毁。而在此之前不久，羿襄接到密报，云无心曾在宫外偷偷会见一神秘人，据调查此人来自东华。
而她的手上还有另外一份秘折，顾停之的真实身份是东华兵部尚书顾澹然次子，这个羿襄以前已经知道，而她不知道的是，扶明苏当初作为一个并不受皇帝喜爱的庶出之子从东华血腥残酷的夺嫡之争中胜出，是因为他府中有一个谋士为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而那个人与他的聪慧明察不符的是他的年龄，一个十五岁，有着惊人美貌的少年，他在扶明苏的府邸中仅仅是伴读的身份，据说扶明苏对他宠溺呵护，视如掌珍，可是只有扶明苏的心腹死士知道扶明苏的许多命令安排都是出自他的口中，他才是四年前那一场夺嫡之斗中真正的幕后操盘手。
读完这份密折，羿襄满手都是冷汗，顾停之与扶明苏有着这样深的渊源牵绊，她无法想象、不能想象顾停之除了天一阁阁主的身份，到底还扮演着什么角色？
彭公公尖利的嗓音打断了羿襄的沉思，“陛下，禁军统领李安求见。”
“让他进来吧。”
早在得知顾停之是天一阁阁主之后，羿襄已经在天一阁中安排了人，但是天一阁组织严密，根本无法打入高层，而天一阁在顾停之离开被凌朝接管后，人心离散，已不复往日声势。
李安带来的就是天一阁中的卧底传来的消息，内容很简单，严子其，宋应觉，欧阳南楼杀了南泰的使者，将冒充使者进宫进献贡品，目的不明。
因为目的不明，所以才留下可以让人生出无限猜疑的空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而这件事情顾停之是否知道？
她不想怀疑顾停之，可是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那几件事情，顾停之翻看她的奏折，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白鹿山密道被毁，消息是谁泄漏出去的？云无心是西凌人，他为什么要偷偷去见东华来的人？顾停之始终不肯告诉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事？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滋生出来，在她的心里越钻越深，她怎么努力都不能欺骗自己，她始终无法不在意顾停之是东华人的身份，始终无法忘记顾停之隐瞒自己的那几件事情，她想试一试顾停之，顾停之对她，到底抱着怎么样的态度？她一遍一遍的分析，她想顾停之那么熟悉天一阁，即使他事先不知此事，严子其他们的伪装一定瞒不过他，而且严子其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他的，而且，她也会保护他的，对，他会很安全，他不会有事情的。
今日，羿襄下了朝没有回来，一直到暮色深沉也没有回来，顾停之静静坐在窗前，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映碧知道他是在等羿襄，没有一句交代却迟迟不归，这样的情况自顾停之搬到承天殿以来还是第一次，苍茫夜色落在顾停之宁静的眼中宛如柳荫悒色，冰凉冰凉的。
映碧温柔劝道∶“主子，夜深了，您先歇息吧。”
顾停之从窗外收回了目光，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心口一阵悸痛滚过来，几乎站不稳脚跟，映碧扶着他到床边，伏侍他睡下后，退开几步，守在床边。
顾停之说道∶“你去睡吧。”
以往都有羿襄陪伴在侧，今夜只有顾停之一人，映碧有些不放心离开。
“你下去吧，你这样守着，我睡不着。”
他心血亏损，夜间难以成眠，身体明明是那样疲倦乏力，偏偏就是睡不着，看着月光一格一格漫过水蓝色的地砖，听着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只觉得这寂寂冬夜，格外漫长。
心上泛起一阵绵密的痛，吸入肺腑的空气都仿佛变成了千万利刃，胸口仿佛碾过了千斤巨石，疼痛难当，不能呼吸，顾停之徒然辗转，喘不过气来，映碧匆匆奔进来，挽起帐子，见顾停之急促的喘息，身体微微颤抖，映碧看情况不太好，忙拿出云无心特别制作的药丸来，喂他服下，见他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才松了一口气，试探的问道∶“主子，刚刚做恶梦了吗？”
“没有，只是我想到了故乡，想到了东华，想到了我的母亲。”
顾停之侧面的轮廓是那么精致秀美，淡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光晕仿佛是从肌肤底下透出来的，整个人都仿佛只是一个幻影，指尖轻轻一碰，就会散做万千光晕，飞散成虚无。
映碧有些心惊害怕，没话找话道∶“主子的母亲必然也是个很美丽的人吧？”
“是的。她很美，只是为我早生了白发。她若知我客死异乡，必然会非常伤心，二十年忧劳，终究是一场空幻。我竟不能在她膝下尽孝一日。”顾停之的气息一窒，他捂住唇，艳红的鲜血从洁白的手指间流落，格外艳丽。
“主子！”映碧惊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去叫云大夫。”
顾停之拉住她，断断续续道∶“别去，早就、是这样了，何必还去惊扰他，弄得大家不安宁。”
映碧胆战心惊的守了顾停之一夜，顾停之到凌晨的时候才朦胧睡着，虽然是睡着了，睡的却并不沉，思绪芜乱，人影乱飞，身子飘飘荡荡，不知是醒是梦，昏昏沉沉间感觉有熟悉的气息拂在脸上，他睁开眼睛，眼前昏昏黑黑的一片，好一会儿才看清是羿襄，她的脸上有着一夜未眠的憔悴。
他轻柔的问道∶“襄，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羿襄不语，只是凝视着他，她的眼中有千言万语，只是欲说还休，顾停之看出了她隐藏在脸上却泄漏在眼底的挣扎痛楚，徘徊犹疑。
他即使身在深宫，与世隔绝，什么都不得知，可是明慧如他，也隐隐猜出她如此神态必然是西凌与东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念及此，不由推量猜想种种可能，只是心思一动，胸中便烦闷翻涌，羿襄的脸亦变的青青白白，明灭难辩，心中灰冷，顾停之索性闭了眼睛。
落在羿襄的眼中，却是心虚。他听到羿襄说∶“后天，南泰的使者来朝，要送上一件新奇的玩艺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她终是不信我。顾停之咬紧了牙关，说不出一句话。
羿襄见顾停之颦眉闭目，只是无尽苍白，她轻轻的抚平他微微簇起的眉尖，柔柔的理了理他额角柔软的乱发，小心的替他掖好了被子，起身离开了寝宫。
她一走，顾停之就扣着床沿，支起了身体，胸口起伏，大口大口的呕血。
映碧吓得魂飞魄散，顾停之近来虽然咳嗽时时常带血，但却从未像这样剧烈的呕血，她一边扑过去扶住他，一边大声的叫人。
云无心一边落针一边叫道∶“停之，你的心太乱，你快静下来，静下来！”
“无心，不要救我。”顾停之冰冷的手拉住他的手腕，清瘦的指骨硌他的手疼，云无心骇然低头，只见顾停之没有焦距的湿润眼眸中一片无望的幽深，他微弱的低诉∶“好痛。”
一向云淡风清仿佛凡事都不萦于怀的顾停之只有在神志迷离之际才流露出深深掩埋在心底的痛楚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