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三十八章(1 / 1)
羿襄下朝回到承天殿,见顾停之靠着矮几坐在窗前,就走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才发现他的身体是绷紧的,他一手用力的压着腹部,优美的唇抿得一片惨白。
“怎么了,又疼了?”顾停之肠胃本弱,自病以来,懒进饮食,更是肠壁日薄,即使只吃了些极和和软的东西,也常会疼痛。羿襄默然跪坐在地上,将自己额头抵着他汗湿冰凉的鬓角,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抵在他的胸口,用云无心教的内功心法护住他的心脉,以防他因为疼痛而引发心疾,她虽然贵为天子,坐拥天下,但面对所爱之人承受的痛楚,却无能为力,所能做的仅仅是相依相偎,像沙漠里两尾失水的鱼一样,只能相濡以沫。
心上是温暖的,绵长的疼痛却没有止境,就像窗外这一场酝酿了一冬的大雪,洋洋洒洒,不知何时会停歇,顾停之低低的说道∶“北苑的梅花开了吧?襄,我们去北苑看梅吧,晚上去,踏月寻梅,月光映着雪光・・・・・・”他的声音低至无声,只是簇紧了眉头。
“停之・・・・・・”他如今这样虚弱,怎么能承受风雪?但拒绝的话在舌尖辗转徘徊只逸出一声柔软的呼唤。
其实,他宁愿恣情纵意的活着,死而无憾,好过这一日挨着一日的束约,渐渐凌迟着身心,只是不忍她担心,不想逆她意,乌黑的睫毛轻轻覆落,长长的睫影在乌黑清亮的眼瞳中落下一片沉沉的阴影,他沉默无声,任腹中、心上汹涌而来的疼痛将自己灭顶。
羿襄凝视着他冰雪般清冷的容颜柔声道∶“过两天吧,朕陪你去看梅花。”迎着顾停之的迷惑,羿襄笃定微笑∶“我要和你一起看今年最美的梅花。”
一日午后,云无心支走了所有人,问顾停之,“你想出宫去么?”
顾停之仍看着书卷,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
“前两天扶明苏找过我,要我捎一句话给你,他说如果你想出宫的话,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
顾停之道∶“那你转告他我不出去,留在宫里是我心甘情愿。”
云无心道∶“我不信你放得下天一阁,放得下东华的一切,甘心困守在这百尺空间。”
顾停之淡淡道∶“时至今日,放与不放,都已由不得我。”他的指尖落在书卷上,苍白若透明,是自私也好,任性也好,剩下的不多的时间,想和她一起度过,陪陪她,也许她今后长长的岁月里感情上都将会是一片荒芜,那么多留一些温暖给她,让她以后坐在那个尘世间最高贵最寂寞的座位上时,不会觉得那么孤独和寒冷。
而此刻,羿襄正在紧急召开御前会议。在西凌与东华交界处的苏鹿城南有一座白鹿山,最近几个上山捕猎的猎户迷路山中时,在一个山洞中偶然发现了一个密道,密道曲折幽深不知道通往何处,他们获救出山后商议之下将此事报告给了驻守边境的宁德海,宁德海派人勘察的结果令人震惊,这个密道竟然是一路通向东华的,洞中开阔可以并行两匹骏马,曲折幽长,还有机关消息,勘察此洞时,宁德海收下折损了十多人,幸亏有精通此道的江湖高人相助,最后才能顺利通过。
宋凯、凤启天、江同甲等传阅完宁德海的密折,俱是一脸凝重。
羿襄问道∶“诸位卿家对此事有何看法?”
江同甲性格豪爽,闻言回奏道∶“此密道开阔绵长,布局精妙,显然是人有意为之,而且在山体之中开凿,工程艰难浩大,开此密道者必有大图谋。依臣粗见,若是东华从此密道中悄悄出兵掩进西凌,从背后袭击苏鹿驻军,出其不意,恐怕可以轻易拿下苏鹿城。”
宋凯启奏道∶“臣的意见与江大人一样。西凌东华素来不和,东华百年来觊觎西凌繁华,屡屡侵犯西凌边境,只是一直未能得手,而自扶明苏登基以来,厉兵秣马,与民生息,东华国力日强,却严令军民不得搔扰西凌边境,积极与西凌求好,臣恐怕扶明苏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一直在等待机会,等西凌将士懈怠,君臣不防,骤起发难,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才是他真正可怕之处。如今他在西凌边境挖掘密道,暗度陈仓,其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陛下,臣以为我们要速谋对策。”他停了一停,铿然有声道∶“臣还有一言,不得不说,由此可见,扶明苏心思缜密奇诡,擅用阴谋,他在西凌必然有诸多布置,传送消息,上下动作,只待他振臂一呼,便翻覆响应,西凌朝野上下不知道被他布下了多少棋子,天一阁就是一例。”
他们的分析,羿襄都已想到,宋凯的最后一句话冰凉的钻进心里,硌得她五内如碾。
一直议到傍晚,羿襄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承天殿,顾停之白衣曳地,长发披散,蹲在地上守着一个小火炉,红红的火光将他一向苍白的脸映得红润润的,蒸腾的热气将炉盖顶的噗噗的跳动,屋外的寒气,朝上的繁琐,在这红火火跃动的火苗里,在这噗噗逸出来的热气里,在他孩子般认真专注的明净目光里,都云消烟散了。
羿襄在火炉的另一边蹲下来,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清新醇厚的香气,融进了她的声音里,使她的声音也变得那么和软,“你在做什么呢?”
“这是用今冬的第一场雪酿的小米酒,我在煮酒呢,我虽然不能喝,不过你们都可以喝,今天是除夕,自然是喝自己煮的酒,大家一起其热融融的过年,更有年味。”顾停之从尽欢的手中拿过一个酒杯,满满的倒了一杯,双手递给羿襄道∶“我祝陛下平安康健,人生有味,常有清欢。”
新年的祝词她听得多了,不外乎万寿无疆,国泰民安,只有他说人生有味,常有清欢,清欢不过是日常琐碎里一些小小的快乐,在帝王江山面前是那么渺小,可是在与顾停之的相处中她发现,这些小小的欢乐才是真正能够滋养心灵,令它不会枯萎干涸的力量。只有在他眼中,她只是她,一个需要被爱,应该拥有快乐的女子,只有他,会在乎她,心灵是否丰盈。
“谢谢。”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米酒的温暖与芬芳充满了心肺,她拉起他的手道∶“停之,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在承天殿的西暖阁里,整整的一堵墙都换成了一面被手艺高超的工匠打磨的极薄的水晶墙,墙外月光如水,雪月交映,寒梅吐艳,洁白的月光,透墙而过,在无灯屋里洒下一片如幻的光影,屋里屋外,宛若琉璃世界。
顾停之笑道∶“陛下真是大手笔,半月之内,将北苑数株百红梅移到此处,我恐怕要被人说成妲己褒似之流亡国之人了。”忽然刚才所议东华之事闪过脑海,羿襄半开玩笑道∶“美人儿,你是么?”
虽是玩笑的语气,顾停之如何看不出她眼中的犹疑,他与她毕竟立场不同,东华西凌是敌非友,而他们都不是远离敏感朝政的平民百姓,她是西凌之君,而他跟东华朝廷亦有着斩不断的联系,再相爱,他们也跨不过那一道无形的鸿沟,他们终究不能坦诚相待,两心无猜,顾停之低头,凝望着羿襄的眼睛,诚挚道∶“襄,我绝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也不会再欺骗你。”
不伤害,不欺骗,这样就够了,不要太贪心,羿襄这样告诉自己。
如此良辰如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