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七章（1 / 1）
顾停之从冷宫搬到了承天殿，胡太医带着几个太医日夜轮流守在承天殿的西厢房里，随时候召。顾停之一天之中，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当中，即使是醒着的时候也是倦倦乏乏的，时至今日，羿襄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生气、怀疑、计较，只要每一天能够看到他从沉睡中醒来，听到他因为气力不足而异常绵软低柔的声音，就已经觉得很快乐。风亦闲说的不错，爱一个人的时候不需要女皇的高贵地位，只需要一个平凡女子温柔细腻的心，那样爱人的一些小小任性，小小脾气会变得那样可爱，那样两个人之间才会真正产生相濡以沫的亲密。
承天殿的地炉烧得很旺，殿外虽然是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天气，但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羿襄坐在案前批阅奏折，顾停之就躺在她身后的湘妃榻上，这是承天殿每日的寻常景象，顾停之若精神好些，羿襄就会和他说说话，逗逗他，吃吃豆腐，若是他睡着了，羿襄看折子看得烦了，累了，便回头看着他安睡的容颜，岁月静好，一切仿佛可以天长地久。
可是顾停之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转，仍然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不可抑制的衰弱下去，而曾经可以使他出入禁宫如入无人之境的内力也越来越薄弱，几乎散尽，羿襄曾经问过他，他的内力为何会渐渐失去，顾停之说因为他所修习的内功心法不同于一般武功心法，是修仙之术，所以重在修心，由意念而达肢体，修习极天心法必须清心明性，摈弃一切尘心情念，否则意动情迷，心生魔障，不但功力散尽，比常人更易损伤心神，难以寿终，他近来心绪纷扰，身体又日渐衰弱，才会如此。
羿襄才知道，初遇顾停之的时候，他为何显得如此冷情，他的眼神为何如此空明，原来不是无情，只是不得不无情，多情自苦，情深不寿。
羿襄将自己的额头抵着顾停之微微发烫的额头，“可你明明不是无情的人啊，你为什么要修习这种心法？”
是的，即使能够世事洞明，明心豁达，谁又能无情无绪？所以极天一门中，多出类拔萃者亦多短寿夭折者，顾停之悠悠道∶“加上另外一个原因，极天门中人才凋零，传到我师傅时，我师傅决意将极天心法带入墓中，不再传人。后来他偶然遇到我，当时我才十岁，挣扎于生死一线，我幼有心疾，悲喜爱恨对我而言本就是奢侈的情绪，若能心若死水，不起微澜，极天心法倒是治疗心疾的上好心法，师傅他动了恻隐之心，才将它传给了我。说起来，这十多年已经算是我向老天多偷了来的。”
“若不是遇到我，你是不是就不会••••••”
顾停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不要乱想，极天心法练成的境界越高，就越要求灵台空明。不管有没有你，我都做不到。”
他犯了极天心法最大的禁忌，动了情，爱了人，可是他从来不曾违逆过自己的本心，他渴望健康，渴望能在篮天白云下自由的呼吸和生活，可是他不会用荒芜的心灵去换取这些，失去了爱的能力，生命将会多么苍白，与她无关，他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
羿襄轻柔的将自己的手掌放在顾停之的心口，掌下的心跳是微弱而缓慢，这一颗心，那样坚强明澈，又是那样脆弱易伤，她慢慢将头靠过去，环住了他清瘦的腰身，柔柔道∶“停之，没有了内力也没有关系，从今日起，就让我来守护你。”
沉重的病情完全破坏了顾停之的胃口，即使裹在重衣厚裘中，他看起来仍是那么单薄，仿佛脆冰，轻轻一压就碎了，仿佛薄雪，一不留神就化了，每日里怎样哄顾停之多吃点东西是承天殿上下最为苦恼和重要的事情。
映碧致力于研究羹汤，每日变着花样煮出各种营养丰富而口味极淡的汤水，而羿襄则另辟蹊径，找各种名目和顾停之比输赢，一般来说如果顾停之输了，就是吃羿襄帮他准备的美食，如果羿襄输了，那罚的内容可就五花八门了，不过诡异的是，文比琴棋书画，武比投壶射花，输的一般都是羿襄，弄的她非常沮丧，某一日她终于想起一项她必赢的项目，于是顾停之提议道∶“今日我们比腕力吧。”飞镖暗器你没有力气可以用巧劲，比腕力你总没辙了吧，羿想志得意满的笑容还没有在唇边成形，顾停之已转过身去。
羿襄绕到软榻另一边，见顾停之一脸伤心落莫，“停之，怎么了？”
“我现在是不是很没用？”羿襄心里一酸，安慰道∶“不会啊，你昨天辩论道德经，我被你说得五体投地；前天御膳房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点心，见了你一眼，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再大前天，风亦闲来跟你下棋，被你杀得片甲不留，我家停之现在还是很厉害啊，论文论武论美貌，哪一样不是所向披靡啊。”
顾停之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羿襄摸着脸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这个人是我认识的羿襄么？怎么这么谄媚狗腿啊？就差后面竖个尾巴摇一摇了。”说着，他自己已经撑不住笑了，摸着羿襄的头道∶“阿黄，真乖。”
“好啊，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取笑我。”羿襄扑过去，呵了气，要挠他的痒，顾停之一翻身，虽然躲开了羿襄的魔爪，但却翻出了软榻，羿襄忙捞住了他，顾停之乘机偷袭挠她胳肢窝，羿襄却是怕痒，又不能放开他，又躲不开，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顾停之！你也太卑鄙了！”
生活的一边是甜蜜幸福，一边是万丈深渊，战战兢兢的走着，就怕一不小心失足。
早在十月的时候，羿襄就下旨太医院扩招，广纳天下名医，推荐自荐皆可。历经一个月，经过重重审查考核后，太医院医正奉上了筛选出来的一份名单，胡太医特别推许一位叫谢端谨的年轻大夫，他向羿襄进言道∶“此人虽然年轻，但是老夫与他几次谈论之中发现，他的医术尤在老夫之上，老夫也将顾公子的情况与之讨论，发现他颇有独到见解，顾公子的病拖延至今，几近油尽灯枯，老夫已经无能为力，陛下若能破格让他一试，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羿襄沉吟良久，道∶“好，让朕先见见他吧。”当初，尹柔敷就是这样混入宫中，接应走了顾停之，老实说，胡太医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她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见到谢端谨之，这个念头就更强烈了，他是一位故人，羿襄对这位虽然跪在他面前，当是仍然散发着一种疏离的孤傲气质的年轻男子道∶“云无心，原来是你。你怎么变成谢端谨了？”
“回陛下，我本来就叫谢端谨，云无心只是我行走江湖的化名。”
羿襄手指轻扣着桌面，提醒道∶“你现在已经是太医院的太医了，按理你回朕的话时，应该自称微臣。”
云无心一板一眼的说道∶“谢陛下指教，微臣谨记。”
羿襄微微笑了起来，云无心发现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在微笑的时候，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少了些冷漠多了些柔和，变得有人情味一些了。
羿襄道∶“你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忍受重重盘查考验进宫的目的是为了停之吧？”
“陛下明察，确实如此。”
羿襄深思的盯着云无心，说道∶“说出你真正的目的。”
云无心抬头坦然与她对视，“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救治停之。”见羿襄仍有迟疑之色，云无心索性问道∶“若是我说我带走停之，可以治好他，陛下您肯放人吗？”
羿襄往后靠了一靠，离开她，顾停之生，留在宫中，顾停之死，她会选择什么？
良久良久，羿襄色若秋霜，低低的道∶“会。”
云无心道∶“既然如此，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是啊，聚也好，散也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停之能够活下去。羿襄道∶“你现在就去看停之吧，他就在里间暖阁里，以后停之就交给你了。”
云无心的到来为承天殿带来一丝曙光，顾停之的病情有所好转了，在这寒冬里最冷的日子里，羿襄、映碧、尽欢的心中却充满了希望的暖流。
顾停之身体略好一些，就不肯老实躺着了，虽然在所有人的严密监控下，他只能在承天殿里走动走动，却一点也不安分，他又走不了几步，还经常歪歪倒倒。于是羿襄乘着某天他喝了药睡得死沉的时候，把承天殿里所有装饰用的花几架格之类全搬走了，只剩下她平常批折子用的一条长案一个矮墩，还有顾停之常躺的一张软榻，把它们的边边角角全用软布包了起来。
顾停之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眨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羿襄∶“难道云无心那个破药让我一觉睡回了一岁？”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抓过羿襄的手比了一比，没有缩成婴儿的样子啊，他大脑渐渐恢复清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脸皱成了一团，“这••••••没必要吧？”
羿襄一本正经的道∶“有必要。”她摸摸他光洁额头上的一块淤青，心疼不已，这是上次顾停之不小心跌倒撞在桌角上磕青的。
“我抗议！我好歹也曾经是个落叶飞花皆可伤人的大侠好不好，你这样象对个小婴儿一样的对我，以后我还怎么混啊，说出去，我会被人笑死的。”
“不要紧，谁敢笑你，朕就灭他九族，朕保证连一只苍蝇都不会笑你的。”
顾停之抱着头哀怨的倒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