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三章(1 / 1)
第二日羿襄发了两道诏书,一道是说天一阁虽然将盈利转入东华,但是念在这些年在西凌经营循规蹈矩,对西凌也颇有建树,功过相抵,不予追究,但免除顾停之阁主之位,天一阁从此归户部管辖,恢复正常经营。第二道是说顾停之本是东华人,这次私自出宫去东华,念其思乡心切从轻处置,罚俸一年,并训斥道既然已入了西凌皇宫,成为女皇侧夫,今后应安分守己,恪守规矩。
顾停之在一场秋雨中醒来,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偏偏疼痛的感觉如此清晰,无数疼痛的感觉汇成一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疼,每一次呼吸,肺部都象被烈火烧过一遍,映碧从床边抬起头来,眼中的惊喜变成了狂喜,“主子,你终于醒了。”
尽欢、小松子他们都奔到了床边,每一个人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满眼血丝,喜悦的看着他。
人间如此温暖,只是没有她。
羿襄在批阅奏章,彭公公忍不住提醒道∶“陛下。”
“恩?”羿襄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朱批全批到奏折的文字中去了。
彭公公看着羿襄的神色,小心的道∶“听说顾主子已经醒了。”
羿襄站起来复又坐了下去,想去又不愿去,不去又割舍不下,起坐几次,终于道∶“摆驾去漱玉宫吧。”
羿襄到了明水堂,却没有再进去,她叫来了映碧问到∶“他怎么样了?”
映碧答道∶“很虚弱,不能平躺。”
“可能吃东西了?”
“只吃了些清淡的汤水,就说胃疼。”
心上漫上细碎的痛楚,羿襄抚上自己的心口,不往里间反而往外走去。
彭公公道∶“陛下,您不去看看顾主子?”
看到了,只会更心疼更牵挂吧,她已经决定了要把他的烙印从心里抹去,让爱一点点淡去,慢慢忘记他,这样她的心就自由了,她仍然是那个从容无情,可以冷静的操控着这个国度的一切的人。
下过雨的地湿渌渌的,心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远处有飘渺的歌声传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顺着歌声信步走去,穿过一所宫院,在曲水芳亭上,一人正凭栏弹着琵琶歌唱,背影纤细,白衣如云,一时间,有点恍惚。
彭公公赶上来,将一件披风披在羿襄肩上,“陛下,起风了,河边风凉。”
他的声音惊动了亭上的人,那人抱着琵琶转过身来,见是羿襄,慌忙跪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羿襄问道∶“你是谁?”
“臣夫周小史。”跪在地上的人肤色白皙,容颜秀丽。
羿襄对这个名字并没有特别的印象,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道∶“你这琵琶弹得倒好,再给朕弹一曲吧。”
周小史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谦恭的问道∶“不知道陛下想听什么?”
“随便吧。”
周小史弹了一曲诗经中的卫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歌声中洋溢着缠绵情意和婉约期待。
羿襄看着他恭顺温婉的样子,心想,这样多好,不会惹她生气,不会违抗她,不会令她心痛的仿佛要碎裂。羿襄问道∶“你住在哪一宫?”
“宜安宫。”
羿襄对彭公公吩咐道∶“你把晚膳摆到宜安宫吧,朕在那里用。”
“是。”彭公公答道。
周小史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进宫一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得到陛下的正眼相看,为了这一次假装的偶遇,自从顾停之回宫后,他每一天都在漱玉宫周围打转,可是这回陛下来漱玉宫的次数竟然大大的减少了,就在他快要放弃这个方法的时候,他的歌声终于引来了羿襄。
伍放被一道圣旨流放到塞北去养马,半个月后伍放跟其他流放到塞北的人一起被押送上路,离开皇城的那一天,流放者的亲友们前来送行,而伍放孤零零的站在人群外,看着长街的一边车如流水马如龙,另一边临别依依,热泪抛撒,真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一顶青布小轿稳稳的从长街一头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在熙攘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这顶小轿,当他看清楚轿边跟着的是尽欢的时候,心情有些按捺不住的雀跃激动。
轿子一直到他跟前才停下来,尽欢小心翼翼的将顾停之从轿中扶了出来,他又清减了些,轻盈如烟雾的软云罗穿在身上,竟是葵心带病,弱不胜衣,可是清清定定的站在那里,仍有经霜更傲,梅萼含香的风骨,伍放眼眶不由热了一热,“顾公子。”
顾停之洒然而笑,“伍兄,今日我来送你,你仍叫我一声顾公子,是不是太见外了?”
“顾、顾兄。”
顾停之戏谑道∶“你年纪比我大,我也不沾你这个便宜,你就叫我停之吧。”
“停之。”伍放叫道,这两个字从嘴里吐出来,竟是说出不的亲切。
顾停之敛了笑容道∶“你这次流放,终是我连累了你。”
伍放豪爽的道∶“我伍放在天地之间,孓然一身,本无可牵挂,今日冲着你能来送我,已经值了。”
“今日我来,并没有别的送你,就送你一句话吧。塞外虽然苦寒,但天地辽阔,希望塞外的长风可以吹尽你心中块垒,人生苦短,还应珍惜。”
“停之所言,我记住了。”伍放见尽欢始终扶着顾停之,大异寻常,不由担心的问道∶“陛下不让我见你,在宫中听说你病得很重,究竟如何?”
顾停之淡淡道∶“也不过如此。”
伍放想了想道∶“其实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骄傲,陛下真心爱你,你向陛下低个头,陛下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映在顾停之明亮的眼中的是整条熙攘的长街,可他的神色,凄清若秋夜,寂寞如雪原,他说∶“她若知我,何需我低头?她若不知,又何必低头?”
伍放长叹一声,多少话在心底几番翻滚,最终只化做一句∶“你也珍重,你大病未愈,早些回去吧。”
站得有些久了,顾停之支持不住,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尽欢身上,“是该回去了,伍兄此去,塞外苦寒,你多保重。”他自嘲的笑了笑,“若是病了,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青色的小轿渐渐消失在人流里,他匆匆而来,所说不过寥寥数语,但在这深秋的冷风里,胸中却有了一息温暖,在极端寂寞的时候,人是需要一缕牵挂才能积极的活下去的。
顾停之身上无力,由着尽欢抱着回到了漱玉宫,却惊讶的看到半个月都没来过的羿襄竟然站在明水堂里。
见到他被尽欢抱进来,羿襄脸上的冰霜融了一融,但仍掩不住怒意∶“你又出去了?”
顾停之示意尽欢将他放在软椅上,答道∶“我去送送伍放。”声音轻浮,微带喘促。
羿襄见他虚弱不支,怒火又往上飙了几分,提高了声音道∶“你怎么出去的?朕允许你出去了吗?”
顾停之笑得有些狡诘,“你也没说我不可以出去啊。”他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你忘了把它收回去,我以后也用不到它了,还给你吧。”
羿襄有些仲怔,顾停之从来不是一个肯安分呆在宫里的人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以后再也不会私自出宫了。”他皱了皱眉头,“头好痛,你不要跟我吵了,我累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趴在了桌上,还闭上了眼睛,安睡的容颜没有一点防备。
就象他刚入宫的时候,凡事都由着性子,根本不管她的反应,忽然间有一种感觉,顾停之根本就没有变过,也许在变的始终只有自己。
羿襄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不出所料,滚烫滚烫的。待要转身就走,偏又挪不开脚步,果然说不爱一个人并不是说不爱就能不爱的,告诉自己,忘了爱也需要时间。于是认命的将他抱到了床上,刚将他放平,顾停之马上支起了身体,促促呼吸。想起来,映碧说他这些日子都无法平躺。羿襄默默的拿过枕头靠在他的背后,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睡姿,径自睡了过去,飞扬清丽的眉,长长的睫毛,透明般的肌肤,秀挺精致的鼻,薄紫淡粉的唇,他是这么美好,以至于将他的音容烙进了心里后,再看别人,都是粗石胚土,全无光彩,索然无味。
一顾再顾,不过是更多不舍,不如不见,羿襄起身,终于还是离去了。
隔日,羿襄派人送来两个羚羊绒的枕头来,同日,羿襄册封周小史为清君,恩宠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