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二章(1 / 1)
七月初一,羿襄的伤基本上都好了,坐在的舒适的马车里,一行三人出了无忧谷。尽欢驾车,羿襄和顾停之则在马车里看山看水看云。此时,离皇帝驾崩已有了些日子,此处离皇城较远,所以禁制已经不是那么严格,部分客栈恢复了营业,街上也有了些人气。
顾停之将自己和羿襄稍做易容改妆,就堂而皇之的在街头溜达了,中午,他们在镇上最大的客栈美美的饱餐一顿之后,坐上马车出了青州城。
不久,在青州县衙后院的一间屋子里,秦公公正在听一个身穿城门守卫制服的人的回报∶“禀公公,今日寅时(现代记时大概下午3-5点),有一辆马车出了青州城,车上有两个男子,不过其中一人,虽然是男装打扮,不过容貌神态都酷似陛下••••••”听到秦公公哼了一声,他急忙改口道∶“酷似那个刺杀陛下的刺客。”他本来是太后宫中的侍卫,被太后派往此处协助秦公公追杀羿襄,自然是认得羿襄的。
“你可看清楚了?”
“她易了容,所以只有五六分神似。不过老佛爷嘱咐过说她手腕内侧有一颗针孔大小的黑痣,臣看过了,位置、大小一丝不差。”
秦公公端起茶碗慢慢的喝了一口,道∶“看来是不会错了,躲了十天,终于还是出来了。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南,连云山方向。”
“他们大概是想绕过连云山,过荔州、秦阴、云渡三县回皇城吧。”秦公公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可惜杂家是不会让你们回去的,小苏,派人盯着了吗?”
“盯着了。”
“那么下令,杀!”
“是!”小苏躬身告退,秦公公叫住他,和蔼的道∶“若事成了,可是有无穷的荣华富贵等着你呢,若不成,你就拿自己的脑袋去跟老佛爷谢罪,去吧。”
“是,卑职定不辱使命。”
小苏离开后,秦公公向黑暗中招了招手,一个黑衣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静静的站着,用冷冰冰的声音问道∶“公公,有什么事?”
秦公公起身,拿开铺在桌上的一张书法,纸下是连云山的地形图,他干枯的手指指着一处山谷,道∶“今日傍晚开始在这里伏击,凡经过此处的格杀无论,不见血不许撤。”
羿襄是从宫中的无声的血雨腥风中打滚出来的人,怎么会这么简单让他们盯上,秦公公断定那辆马车只是个幌子,她一定会暗度陈仓,所以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守在另一条必经之路上,管他来的是谁,宁杀一千,不放一个。
小苏根据沿路的记号带着人赶到连云山南面山麓中,见山崖边上只有一辆倾倒的马车,下属报告说,他们一路跟来,开始马车速度不是很快,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一头撞到山崖上翻倒了,一检查,竟然是空车。
小苏只觉得被一盆冰水浇得浑身冰凉,他恨声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搜!调集人手过来,给我搜山!”
夜色渐渐笼罩,皎洁的月光洒满了远山近树。
顾停之披着薄氅,坐在草地上,捧着一只紫砂钵喝着用内力煨热了的十全大补汤,笑咪咪的看着羿襄和尽欢用剑穿了野鸡在火上烤着,感叹道∶“你们两个拿着绝世的名剑烤肉吃,真是亵渎剑道,罪过,罪过。”
尽欢咬着满口肉,口齿不清的说道∶“公子啊,你谈什么剑道,真是可笑。自己懒,从来就不带剑,连个软剑都不肯带,跟人家打架,第一招就是去抢人家的剑,太可耻了。”
顾停之辩解道∶“我可是抢亦有道,我打完了都是把剑还给人家的。”
尽欢洋洋得意的晃着手里的剑,插在剑上的金黄的烤鸡也随之摇摆不定∶“那这把剑是哪来的?”
顾停之不齿道∶“还不是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求我留下来的,如今倒反咬我一口了,以后你可不要求我。”
羿襄见他们主仆斗嘴觉得非常有趣,宫里面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容不得一点逾规越矩,她从未想过可以这样和人平等相处,无论身份差别。火光将顾停之的脸庞映的红润而温暖,他脸上的神情是随意而放松的,流露着脉脉的温情,原来,温情并不是只有在至亲的人身上才能找到,在这荒野之中,全然没有血脉关系的人之间,也可以存在。
羿襄撕下一条鸡腿递给顾停之道∶“挺好吃的,你怎么不吃?”
顾停之垂涎的看着鸡腿,犹豫了一会以壮士断腕的表情接了过去。
尽欢凉凉的道∶“云大夫说了凡是煎烤油炸的东西你都不可以吃,你若不想明天胃疼得走不动路,你就吃吧。”他气哼哼又加了一句∶“还不让我多带点东西,要不是我跳马车的时候带了这灌汤出来,你现在喝什么去。”
羿襄想到尽欢从马车上跳下来时怀里塞着一陀,肩上背着一包,身上还披着一条薄氅的样子忍不住扑一声笑出声来。
尽欢问道∶“公子,我们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在山里露宿?”
“因为有人正埋伏在我们出山的必经之路上,就让他们好好享受一晚山中的美景吧。”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把他们收拾了吧,何必要等一晚上呢。”山中夜寒,真是不放心公子的身体。
顾停之把玩着一个羊脂玉瓶,笃悠悠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等到他们三而竭的时候岂非事半功倍?而且,明天早上还有一场好戏呢,今天晚上黑漆漆的是演不成的。”
这是一个并不平静的夜晚,连云山里,一伙人正在卖力搜索,一伙人子则埋伏在草丛里饿着肚子喂蚊子,给蛇虫当树干爬,当他们看到晨雾里,三个人影说笑着悠然走近时,真是热血沸腾,欣喜万分啊,这个该死的鸟任务,终于可以完成了。
秦公公等了一夜,晨曦一缕一缕的透进窗纸,他等的人终于来人,那人一身黑衣,却不是昨日的那个黑衣人,秦公公问道∶“怎么是你,他呢?”
黑衣人道∶“他死了,只有我活着。”他的语气中毫无波澜,做杀手,杀人和被杀都已习以为常。
“成了?”
“成了。”
“她死了?”
“死了。”
“杂家去看看。”
“好。”
秦公公跟着黑衣人走入一个山谷,阳光穿过树梢洒下婆娑的光影,晨露初曦,蒙蒙的水气中,开了大片大片媚红浪紫的花,绿草黄叶上遍地尸体,凝固的鲜血已经变成暗黑的颜色,形成了一幅既妖艳迷离又凄厉狼籍的诡异景象,氤氲的花香浮在空气中冲淡了血腥的味道,黑衣人指着远处伏卧在地的青衣人影道∶“她就在那儿。“
两人小心的绕过尸体血迹,走到山谷深处,秦公公盯着越来越近的青衣人影,手心渐渐沁出了汗,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的花香越来越馥郁,更不知道这种香气叫幻梦,可以使人产生幻觉。
秦公公站定在她面前,她衣衫破损,血迹斑斑,凌乱的黑发洒了满肩满背,看不到容颜。
“把她翻过来。”秦公公干巴巴的说道。
黑衣服人抓住她的手利落将她翻过来,黑发飞扬撒开,几缕落在脸上,她的脸色是一种僵硬冰冷的青白颜色,闭着眼睛,睫毛上沾着泥土,嘴唇灰白干涩,唇边凝结在褐色的血块,无论如何这一张脸都不可能是一张活人的脸了。任务终于完成了,秦公公的心中却没有感到喜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旷与茫然,那个从小就不服输,跌倒了、受欺负了、被打破了头也不肯哭泣,只是睁大一双倔强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人的女孩,那个骄傲飞扬,俾倪红尘女皇就这样走了吗?秦宫宫蹲下来,想翻过她的右手腕,手已经僵硬,微微用力,只听到“喀喳”一声脆响,手骨竟然折断了,手被弯成一个奇异的角度,手腕上一颗小小的黑痣宛如落在苍青的肌肤上的一粒灰尘,张开的五指伸向虚空,凝结成一个停止的垂死姿态。
秦公公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从衣袖中拿出一瓶水,均匀的洒在她的尸体上,尸体上滋滋的冒出白烟来,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腐烂成一堆焦肉腐骨了。
“把这里处理干净。”他望了一眼那一堆已经难以形容难以分辨的东西,“把她也埋了吧。”
秦公公离开了山谷,黑衣人默默的找了一处隐蔽空旷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拖入坑中,黑衣人的表情冷漠之中隐藏着深深的痛苦,虽然他们都是杀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彼此之间也并无多大感情,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叛徒,一个背叛了组织的叛徒,那个白衣的公子,微微一笑的样子,温暖得像慈爱众生的神一样,但他的剑法太可怕了,比任何一个杀手的剑法更像是杀人的剑法,准确、快速、凌厉,死亡踩着眩目的舞步扑面而来,不能抵挡,无法抗拒。
他站在满地血腥中,洁白的衣,一尘不染,声音清润柔软,不带一丝戾气∶“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没有死吗?”
他摇头。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眼底有柔波流动∶“因为动手的时候,你总在别人后面;出手的时候,你不够狠辣决绝;看到鲜血的时候你的眼神不够冷,因为你怕死。”
最后一句话击溃了他仅剩的勇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刀光剑影中,他已经将他深深隐藏的灵魂中的怯弱看透,明察秋毫,洞察人心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和你的同伴一起去死。二是回去给你的雇主报个信,说任务达成,猎物已死。我会把这里伪装得很好,他绝对不会怀疑这里还有活人。你可以高枕无忧的去拿赏金。你选择哪一条?”
背叛固然可耻,但死亡更是可怕,他在选择留下他的性命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他会选择哪一条路了,不是吗?
“我选第二条路。”他听到自己如是回答,虽然痛苦挣扎但语气肯定。
这里果然伪装得很好,同伴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了,初夏清爽的风一阵阵的吹来,花香渐渐淡去,地上白衣公子、青衣小厮的尸体不过是裹着衣裳的假人罢了、连那具被化尸水浇过的尸体恐怕也未必是真尸,不过刚刚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心中忽然一凛,迷魂阵,刚刚他和秦公公恐怕是踏入了一个迷魂阵,所见一切不过虚妄。
犹豫了一下,他又挖了一个大坑将两具假人,一具假尸也掩埋了起来,是的,他是完成了任务的,他还要去领赏金,然后远走高飞。
顾停之轻轻从谷边的树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一阵晕眩,他定了定神,远远的望了一眼正在落土掩埋的黑衣人,转身离去了,因为怕人多引起秦公公的注意,他让尽欢和羿襄在约定的地点等他,留在这里的操纵局势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并没有施展轻功,心慌得厉害,眼前的山路也有些浮浮荡荡,路虽然不近,他也只能慢慢走着,一边调息,希望能将过快的心跳缓和下来,早晨的激斗和耗神的催眠果然超过他身体所能负荷的了。
尽欢远远的奔了过来,“公子,都快中午了,你怎么这么慢啊,我等得急死了!”
顾停之被尽欢碰得一个趔趄,尽欢发觉他的异样,围着他团团看∶“公子,你不舒服吗?我说我要陪你的嘛,你偏不肯,是不是受伤了?”
顾停之被他转得更晕了,扶住他的肩道∶“我没有受伤,就是有些心悸。”
肩膀上的手上传来的是异于往常的热度,尽欢一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大声叫了起来∶“公子,你在发烧。”
顾停之无奈道∶“我知道,你不要叫得那么大声。”
马车早就丢了,他们只能步行出山,顾停之伏在尽欢背上,似乎是睡着了,黑发间他的脸宁谧而美丽。羿襄的心情是复杂的,顾停之,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越解越深的谜,在那样美丽的容颜之下,那样孱弱的身体之中,究竟蕴藏着多大的能力?他总是云淡风清的,一步步,都仿佛是漫不经心,却是步步为营、出奇制胜。就像这次出谷面对天罗地网的追捕,他只是淡淡一句∶“她既要陛下死,那陛下就死了吧。”她当然知道,她死了,一城一城的盘查就会放松,他们回到皇城就不会那么千难万险;她死了,太后高枕无忧,自然会放松警惕,那么他们行动之时就会少一些障碍,可是谈何容易?太后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易容之术只能对人的容貌做一定的修整但并没有神奇到可以脱胎换骨的地步,一具面目模糊假尸是不足以取信于太后的。
顾停之微笑∶“假做真时真亦假。我们可以借时、借机、借势创造一个幻境,让他相信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回去回复他的主子。”易容出城,抛车遁走,引君入瓮,一晚上漫长焦虑的等待、疏落的阳光、迷离的晨雾、妖艳的鲜花、馥郁的花香、长长的距离,一步步惑人心志,引对方进入了一个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的幻境,顾停之可真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她的心中暗生警惕,那么她自己呢,会不会也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他的陷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