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24 幽谷心轻碰（1 / 1）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松树下倒栽葱状东歪西斜的长舌男人们在雪地里呻吟，无一不是鼻青脸肿，苍月意兴致颇好，专点别人的脸抽鞭子。
数鞭之后，男人们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音，苍月意一脚踏上路边的界碑，以手叉腰，一手挥了一记响鞭，摆了个酷酷的pose临风扬头，将不甚听话的刘海往脑后一甩，喝道：“让你们还这么胡说八道的！”
“大侠饶命……我们聊的都是纪实录上写的东西……”一人鼻青脸肿抖抖索索还想辩解，话没说完就被周围自己的两个同伴给堵了嘴。“小的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苍月意折腾一阵后也乏了，挥了挥手：“记住就好，都给我滚，下次听到有人说八卦楼的坏话就给我狠狠揍，知道吗！”
那三人唯唯诺诺应了，心里苦笑，嘴是自己的，要说话你还能全堵住不成，大不了下次小心点躲着你。三人刚想着，冷不防被苍月一挑眉拿眼一横，几乎被吓破胆，什么也不敢想，只想速速跑路，哪知没走几步，就听得身后悠悠传来一声“等等”，立马停住脚步，殷勤回头：“大侠还有何吩咐？”
“天机门果真满门被灭了？”
今天算是遇着杀神了，敢情还是跟天机门有关的，龙门镖局的三位大镖师心里默默怨念了一下，齐刷刷点头。
本以为杀神还会有吩咐，结果苍月意只是挥了挥鞭子，放人。
这一次，三位大镖师什么也不敢多想，带着满脸的鞭伤急急拉着货物跑得没影没踪，恨不得将一切当成一场集体噩梦。
从此，龙门镖局多了一条家训，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尤其小心隔墙有耳。数年之后，仗着这条家训，龙门镖局一路发展壮大最终成为了享誉江湖的头号大镖局。
苍月意撇撇嘴，收了鞭子，意外发现运动一番之后自己又饿了，于是打算赶去前方小店打个牙祭，走了没几步，她忽然停住，凝神静气全身戒备，喝道：“谁！”
说话间，她已经迅速抽鞭在手。
四下里除了苍月意外似乎再没其他人，到处是厚厚的积雪，除了雪落的声音外一片寂静，可是刚才，她分明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冷冷落在她的脊背上。
纵横江湖数年，被人偷窥般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不适。
“最好自己乖乖给我出来，不然，小心我不客气！”
苍月意又连喝了三声，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她细看了周身的几个雪堆，扬唇冷笑，下一刻鞭已出手，长鞭如游蛇般狠狠向她右侧的雪堆咬去。一夜积实的雪瞬间碎去，崩开，露出一截如枯枝般的手指，如鸡爪般蜷着，尚带着暗黑的血迹。
死人活人？苍月意有些意外，又对这几个雪堆连抽数鞭，力道之大竟丝毫不顾积雪下埋的是人还是尸体。雪块纷纷碎开，剥离，脱落，渐渐现出一个已不思议角度弯折的人身出来，一头乱发合着融雪肮脏枯败，身上的衣物支离破碎，满身都是干涸的血迹。
清冷的空气里隐隐弥漫出一丝恶臭，苍月意以袖掩鼻，素着脸观察这个被自己挖出来的人形物，看了半天也不能确定是死是活，只得上前几步，将他一脚踢翻过来，看脸。
待她从血肉模糊的五官勉强辨出长相后，几乎就要仰天长笑了。
什么叫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原来也不偏心，不光光惩罚她苍月意，一扇仙啊一扇仙，想不到堂堂审判楼楼主也有今天！想了想，她蹲下身去，小心凑近了查看，确定他的伤势后，不由又乐了。
手骨腿骨被扭成数段，锈迹斑斑的锁链横贯穿过琵琶骨，表面皮肤全是伤痕，鞭伤刀伤烧伤烫伤，竟没一处完整……看样子伤的不轻啊！这雪也下了三天了，一扇仙看样子是下雪前就被这么抛在了荒野，三天三夜居然还有一丝气息，看来坏人的生命总是堪比小强在灾难面前百折不挠。
有句话怎么说，这就是缘分那！苍月意喜滋滋站起来，瞬间作出了一个以怨报德，噢不，以德报怨的伟大决定。只见她手腕轻翻将鞭一甩，灵活的鞭梢就轻易绕上韦治的伤痕累累的脚踝。
然后，在雪原落日的壮丽背景下，我们看见苍月意衣着光鲜，英姿飒爽，迎风前行，身后拖着一个木头疙瘩般的一扇仙。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苍凉寂寥。
韦治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面自己一会儿变回了小时候，在街边流浪，跟恶狗抢食，然后在师父门下被师兄们欺压，满心激愤还要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一会儿又变回了十年前的自己，在审判楼里弱肉强食趋炎附势，一会儿又变成了现在，在不知名的地牢遭受惨绝人寰的虐待，被人狠狠的踩被人狠狠的打狠狠的侮辱，身心俱痛，一会儿又似乎被人拖到了一个悬崖边，冷风夹着粗大的雪粒刮过他的脸，飞雪间模模糊糊让他分辨出一张脸，俊美英气，飞眉入鬓，一双眼睛森然看住他，竟是当年被他眼睁睁看着掉下悬崖的千面公子。然后，只见她恶狠狠的一笑，自己背下一空，就被生生掀下悬崖。
然后，他就醒了。
睁开眼时，他只看见白茫茫一片光中一个晃动的影子。强光的刺激让他不太适应的闭了眼。一时间他搞不太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反正不是他审判楼那张豪华冰冷无人气的睡房，鼻间一直萦绕着一股好闻的药味，凝神静气，身下的床垫厚实软和还带着甘草的味道，让他很想就着打几个滚伸一个懒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绵软无力，连指头都动不了。
韦治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一股寒意从背脊一直窜上后脑，之前的舒服惬意一扫而光。没有武功，没有兵器，这对于一个刀风血雨里走出来的人来说，是极危险的处境。
这是什么地方？他被人软禁了吗？是谁？是谁要这样对他？又要怎么样对他？
双钩客的名字一闪而过，让他心脏骤痛，是的，依稀记得睡前他曾经单独跟双钩客见过面，再后来的一切他都不太记得清楚了。没准就是他做的手脚！果然……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人是真心作兄弟的！全是为了利益！
韦治愤恨的想着，耳边却听到木门吱哑的声音，接着便是轻微的脚步声，轻缓沉着，是布鞋底摩擦过干草垫的声音。来人武功极好，转瞬间已到近前。
韦治的全身神经都紧紧绷着，全身心武装只等来人的露骨嘲弄，却不想听见一个平板无波如枯井般的女子声音。
“你终于醒了。”
女人？也许是出于某种阴影或者洁癖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原因，韦治的生命里甚少出现女人这种生物，对待女人，他的反应很笨拙，要么冷面，要么无视，要么赶开，在他的认知中，女人是灾祸，一定要避而远之。也对，当年就是因为千面公子那个妖女，才让他少了一只耳朵。
想到这，他的耳根不由自主地痛了。
“睁眼看看可否能看见。”女子的语气平淡却极为无礼，让他想发火，火上心头的一瞬间他顺理成章的睁开眼，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睁眼看去，却让他有些意外，原以为他会看到一个衣着古板的冷面老姑婆，结果落入眼的却是一袭鲜亮的碧色衣裳，让他一瞬走神想起了三月的垂柳。
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对方的五官也渐渐清晰，云鬟高髻，眉如柳叶，眼角微垂，却是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看不太出年龄。一对碧玉的耳坠挂在脸颊鬓角，抬首低眉间轻轻晃动。她的唇总是习惯性的微微抿着，不说话时倒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温婉可人。
看打扮，应该是个妇人。
韦治本人在推断别人年龄上一直很差劲，一向也不大上心关注他人的样子，以他后来的身份，更不屑去做这种事情，这下却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想知道对方的年纪，甚至将相貌都在心里细细品味数遍。
女子任他这般看着，丝毫没将他的瞪视当做一回事，只默默递上一碗药，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该喝药了。”
韦治这才发觉自己盯着对方许久了，连忙偏开眼去，咳了一声：“是你救了我？”
女子极轻的点了点头，依旧淡漠：“我是救了你。”说话间，她手里的勺子已经伸到了韦治的嘴边。韦治大惭，长这么大没被人喂过，奈何自己又无法动弹，只得硬着头皮咽下去。
“柒大姑啊，我送你那人折腾齐整了没有？可还好用？”门哐的一声被踢开，某人粗鲁的打破了屋内两人相互对看的良好气氛。
韦治一口药喷了出来，直接污了对面女子的衣服。被称为柒大姑的女子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便不甚在意的偏头瞥了闯进来的银袍金冠男装丽人：“门要三十两银子，要么交钱，要么走人，动作快点，我没空理你！”
然后，便转身继续喂药。
看着那块污渍，横行霸道惯了的审判楼楼主一扇仙一时间竟难得觉得有些愧咎。
“别别！我们俩之间好容易清账了，我这就走！”一说钱，便戳到了苍月意的软肋，想当年幽幽谷的名医柒颜，江湖代号七窍玲珑，不经她同意就擅自将她跟苍海两人救活且留住，直接导致她在今后的十余年里背负了巨额房租跟医药费。出来混了才知道一针一线都是钱啊！好容易才用一扇仙这个老不死的小强换给她做要人抵了房租，绝对不能再欠债。
思及此，苍月意且说且退，打起了哈哈：“柒大姑啊！我也是关心一下我们的小药人做好了没有……哦不，我是看谷里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就想来问问……”
“画画入山采药了，其他人都出去了，你自然看不到。”
“啊！”屋里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苍月意咬牙朝韦治笑了笑，手里铁扇大冬天的扇了两扇，幽幽说道：“这群家伙，一个一个都耐不住寂寞了啊！早知道我就不回来，直接跟去看好戏了。”
韦治抖了抖，一连死白看向苍月意，强自镇定：“你……你是……千面公子……”
“是啊！好久不见！”苍月意朝他呲牙一笑，再一次摇了摇铁扇，顺便抛了个媚眼。
韦治只觉得头大如斗耳根骤疼，身形一晃就要倒上床，好半天才看向柒颜：“请问这里是？”
“刚才忘记跟你说了，这里是幽幽谷……”柒颜继续喂药，只是一双美目轻扫过韦治的脸，淡漠的表情也因这句话变得和蔼温婉。韦治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她补充道：“就是江湖人说的恶人谷。”
恶人谷！？韦治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柒颜放下碗，有些惋惜，回头看着还赖着不走的苍月意，叹了口气：“你把他吓昏过去了。”
苍月意连忙摆手：“不关我的事，明明是听你说了恶人谷三个字！”
说到这，她又笑眯眯凑过来，拿扇子轻佻的挑起柒颜的下巴：“来来来，给本公子笑一个！别老板着脸！”
“你太老了，我喜欢美少年。”柒颜偏开头，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小陶罐，从里面掏出一块乌黑油亮的石头，在自己的衣襟上来回擦过几遍后那清水一浸，那块难看的药渍就奇迹般的不见了。
“这好东西拿出去卖一定日进斗金！”苍月意由衷感叹道。
柒颜这才有了一点表情，笑了出来：“钻钱眼里的女人，你都不问问这东西的原料是什么么？尸体你也想打主意？”
苍月意猛地想起院子后面埋的无数美少年的尸骨，打了个寒战，连忙严肃的摇了摇头。
柒颜却兀自一叹：“这谷里，是越来越冷清了，连个年轻人都没有了，大家都出去了。”
苍月意哈哈一笑：“不是还有我么？再说了，我不是还带了一个人回来么？”
“恩，算你有点良心，勉强抵了房租了。”
苍月意得意了，这就叫无本万利啊哈！于是，这做成生意的成就感便勉强冲淡了徒弟苍海带来的小许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