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前世缘犹是今世缘 红楼梦却非黄粱梦(2)(1 / 1)
阴暗的天牢,扑鼻是让人恶心的霉烂气味。
宝玉站在铁栅门外,看着门里的那个人,他坐在地上,背对着她。那是一个狼狈的背影,白衣箭袖,好象有些空旷地荡在身上,衬得他整个人都缩小了。这不像她认识的水溶,一点也不像,宝玉看着,不由自主地又向前走了两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看水溶,她应该恨不得这个人马上死的,不是吗?宝玉摸摸自己的伤口,还是有点后怕,她几乎命丧在水溶的剑下啊,而此刻,她却一步步向仇人走过去,心也越来越平静。
平静地,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宝玉默默地放下食盒,打开盖子。
“你没死?”水溶转身看她,嘴边泛着几许戏弄的调笑,“神仙护你,却不护我,天要灭我啊!”他瞥一下食盒,又不屑地笑了两声,抬头说,“这是干什么,给我送行吗?”
宝玉不吭声,把食盒里的酒菜一碟一碟端出来,早上刚做好的菜,抱在怀里捂了一路,还是热的。
“滚!”水溶骂了一声,抬手把宝玉倒好的一杯酒扔出去。“啪——”酒杯撞在墙上,摔得粉碎。
宝玉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她平静地开口:“你心里很难受吧,我听牢头说,你被关进来就一直不吃饭。”
“我死了不是更好?”水溶无所谓地说,“我害了那么多人,你不恨我吗?不希望我死吗?”
宝玉回答:“是的,当我知道是你主使了一切,我真是恨透了你。”
“太好了!”水溶眼梢一挑,手搭在铁栅上,笑吟吟地看着宝玉,“我终于不用在你面前辛苦地伪装了,阴险、恶毒,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哈,叫你失望了吧。”
宝玉叹气:“都到了这时候,你死撑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这是可怜我吗?”水溶呼啦一下站起来,恼怒地大吼,“你不爱我,也用不着可怜我!滚,快滚!!”
“说完我想说的话,我会走的。”宝玉仰头,明亮的眸子像暗地里的一束光,“一开始我是想你死,你害死我最敬爱的大哥,就是为他偿了命,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你的。可是,当我站在这里看着你,才发现根本不是那样,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必须告诉你,这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我希望——你活下去!”
“我相信我自己眼睛看到的,你曾经的温柔,你说起你母亲时候纯真的样子,我相信,那不是骗人的。”
听到“母亲”二字,水溶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随之激烈地抓住栅门,忿恨地大喊:“你知道我娘受了多少苦吗?我娘善良真诚,与世无争,却避不开这宫中争斗,她一心一意地服侍皇后,是父王醉酒临幸她,才有了我。皇后怕她先自己诞下龙种,时常折磨她,甚至下毒,娘亲虽然侥幸生下了我,却落下一身的病,芳龄早逝……父王不为我做主,因为他顾虑皇后的名誓,太子被立为诸君,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这不公平!所以我要当皇帝,只有这样,我才有能力惩罚那个女人,为娘亲报仇!”
“真是这样吗?”宝玉摇头,“你也说了,母亲善良真诚,与世无争,那么好的人,会希望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卷入宫中争斗吗?我想,她只希望你做个快乐的人吧,她教你宽容,你却执于仇恨,若她泉下有知,该有多心痛!”
“宽容……”水溶愣住。
“水溶,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权利、地位、仇恨……你把它们都忘了吧!没有它们,你一定会做回一个好人,我相信。所以,活下去吧,这是我的,司剑的,也是你娘的愿望。”
宝玉伸手,摊开掌心里的那只兔斯基:“你曾经要我把它送你,是喜欢它吗?它叫兔斯基,它是一只快乐的兔子,以后,有它陪伴你,但愿你也可以快乐。”
她弯下腰,把兔斯基放下去。然后转身离开。
“等一下……”水溶颤颤地喊了一声,又道,“京城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和虞岱林赶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宝玉回头,轻轻地说:“谢谢。”
人影玲珑一闪,鹅黄的裙裾消失在走廊深处的转角。水溶慢慢地坐下去,凝视着静静躺在铁栅门边的那个小东西。它是白白的,闪着光泽。他伸出手,把它捧在手心上。
“我是坏人,我没有朋友,可是,为什么你这么好的女孩,会在意我的死活?为什么我明明那么爱你,却做出了伤害你的事?”他说着,眼泪潸然落下。
“宝玉,偶尔,你还会想起我吗?”
次日,皇帝诏告天下,宣布甄氏一门无罪,而甄政自愿告老还乡,考虑其年事已高,便予准奏,并准许甄家子孙后代进京赴考,一旦高中,尽忠朝廷,仍可复兴家道。
虞岱林受尤司剑之托,向太子求情,太子心慈仁厚,念兄弟手足之情,奏请皇帝饶水溶不死。满朝大臣称赞太子贤德,皇帝大悦,赫免水溶死罪,贬为庶民。水溶泣涕谢恩,自此离开京城,身无长物,只一骑扬尘,浪迹天涯。
再一日,虞岱林请辞官职,卸印而去。
暮晚,皇帝站在城楼上,临风眺望。有锦衣卫来报,禀告一番,皇帝听了,满意一笑,又命其退下。
一旁的太子不解,上前问道:“父王,非要杀虞岱林吗?”
皇帝面不露色地说:“他知道的太多了。看看朕的儿子是怎么败在他手里的,这样的人,不能留。”
太子轻叹:“虞岱林有安邦之才,儿臣觉得可惜,父王少了个好帮手。”
皇帝微笑,拈须说:“不是还有王熙凤吗?他可是个难得的将才。”
太子摇头:“他助北静王作乱,是个小人。”
“哈哈——”皇帝大笑,“你真是个书呆子!一个英明的君王,要用君子,也要用小人。”他抬头,望着将暗的天边,目光骤然沉了下去。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为甄家、为水溶划上了一个句点——
从头到尾,他都作壁上观,只在适合的时候,伸手轻轻地推那么一下,将事情推往更不可挽回的地步。那就是他为自己,为太子,为这个国家所做的事情。
看君子与小人斗,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龙椅,才坐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