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前世缘犹是今世缘 红楼梦却非黄粱梦（1）（1 / 1）
一壶黄酒，一碟花生。
水溶站在几案边，看着皇帝的脸。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万人之上的君王似乎一点也没有见老。或许是童年的记忆太模糊了吧，他几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年轻时长得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也只是个影子。一个万人之上的影子。
父亲，水溶在心里喊了一声。记得幼时，每当他步履蹒跚地追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喊父亲，母亲总是拉住他，紧张地说，不能叫父亲，应该叫父王。望着母亲小心翼翼的神情，他点着小脑袋说记住了，可还是经常叫错。
后来他才懂得父亲与父王的区别，也开始为“父王”这个称呼而骄傲。在他的骨子里，流着大明君主的血，这注定他与一般孩子不同，他出生在皇家，皇子的显赫身份是无比的荣耀。
所以，即使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他也能忍耐。
水溶黯然地垂下眼帘。白天的惊心一幕还在脑海盘旋，他杀了自己最爱的人，那个笑声清脆如小溪水一般的少女，被一剑刺穿了身体。尽管之后发生种种神异，但自己出手这么重，宝玉一定已经死了。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杀她的，水溶狠下心想，如果牺牲心爱的人可以换到他期盼的太子之位，那么今天他刺出去的这一剑，便是值得的。
水溶定定神，抬头道：“父王，您深夜摆驾来儿臣这里，所为何事？”
皇帝亲切地笑：“你这个北静王府，朕从未来过，身为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不够关心啊。”
父亲……水溶心底立刻涌上一股滚热的暖流，他克制不住，有点激动地说：“父王，儿臣叫厨房做几个菜，上一壶好酒，父王有兴致，儿臣陪您好好喝几杯。”
“不用。”皇帝摆手，温和地说，“朕来时，你不正在喝这个吗？这个就挺好。”
水溶搓搓手，说：“儿臣睡不着，又不想麻烦，就随便对付了。父王第一次来，做儿子的怎么能拿剩酒剩菜招待您？”
“父子之间，不必这么客套。”皇帝笑着招手，“来，你坐下。”
水溶说是，在榻上端正坐好，给皇帝斟一杯酒，恭敬地捧上去。
皇帝饮了一口，放下酒杯，环视一下室内，又道：“你这里有些简陋了，有的陈设太旧，该换换了。”
水溶不好意思地笑：“儿臣喜欢旧的东西。父王您看，这个案几还是母亲当年在她寝宫用的呢，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
皇帝低头，手指摸着几上的纹细，感叹道：“都二十年了，说起来，朕都不知道你们母子在宫里那些年是怎么生活的。日子一定不太好吧？”
水溶低哑地说：“过得还好。有的吃，也有的穿，就是屋子会漏雨，每逢黄梅天都很难捱，墙壁受了潮，到夜里，盖的被子也透着一股寒气，母亲的风湿病就是那样越来越重的。”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抬眼看水溶，似乎有些欣慰地说：“你受过那么多苦，却比常人都坚强，在众多皇子中，论文论武，你都是出类拔萃的。你，很像我啊！”
皇帝说的是“我”，不是“朕”。水溶听得热血澎湃，立马起身，直直地跪在地上说：“父王，请多给儿臣一些机会，儿臣会好好表现的。”
皇帝笑笑，自斟自饮了一杯，非常随意地问：“你怎么看甄政谋逆一事？”
水溶心中一喜，与他商量政事，这是给他表现的机会吧！他稳住心神，吸口气，回答道：“谋逆之事，非同小可，甄政一定还有同党，要彻底查清甄政的一干党羽，无论是谁，只要参于谋逆，都要治罪，任何人都不能姑息。”
“这样查下去，会牵连到太子吧。”皇帝看着水溶，半眯眼睛，嘴角隐隐在笑，“那样，朕是不是要废掉太子？”
水溶愣住，手指不自觉地抖动两下，他慌乱地伏下去：“父王，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哦。”皇帝仿佛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他站起来，负着手，低头俯视水溶，突然问：“你想当皇帝吗？”
水溶的脊背顿时生凉，冷汗唰唰地冒出来：“儿臣，不、不想……”
“你不想？”皇帝轻笑一声，“你不想当皇帝，又为何主使蒋玉菡在朕喝的酒中下毒，嫁祸甄政？这么做，无非是想削弱太子的势力，自己取而代之！怎么那么巧，偏偏蒋玉菡是你送进宫的，偏偏朕在寿宴之后就病倒，偏偏又是你有解药，想不到，朕的儿子，朕最亲近的人，竟然会毒害我……”
皇帝厉声道：“抬起头来！”
水溶打了个哆嗦，他抬头，颤颤地看着皇帝的眼睛，他小心地喘口气，说道：“父王，儿臣冤枉。”
皇帝挑眉：“怎么，是朕冤枉了你？”
水溶狠狠地咬着嘴唇：“父王没有证据，儿臣不服。”
“你这副豁出去的样子，倒有几分气概，朕是小看你了。”皇帝冷冷地说，突地向门外喝道，“把棺材抬进来！”
锦衣卫涌进来，一口棺材沉重地落在地上。吱嘎——
随之一声，水溶也瘫软下去，对着面前的焦尸，说不出话来。
“蒋玉菡是你杀的吧？”皇帝指着棺材问，不等回答，手又猛然捶在案上，摇着头自语，“为了听自己的儿子说一句实话，朕竟然要面对一个戏子的尸体，真令我蒙羞！”
水溶望着那只长满老茧的手，喉咙抽动，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跪着过去，抱住皇帝的腿，哭着喊：“父王，父王，儿臣那么做，只是想让您在意我，从小到大，您从来没有给儿臣亲近您的机会，只有您病倒的那几天，儿臣才能亲近您，才能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是您的儿子啊，父王……”
皇帝显然不再想听他说话，一脚抽出来，冷冷地下令：“把北静王拖出去！”
两个锦衣卫一把架起水溶，向门外拖。水溶挣脱开，发疯一般地奔过去，跪在皇帝的脚边，大喊道：“父王，难道儿臣不优秀吗？你也说儿臣很像您，为什么不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到底哪点不如太子？”
皇帝看也不看他：“你可乱世谋国，却不可安世守国。治国安邦，需要的是仁慈的君王，一个连兄弟手足都想残害的暴戾之徒，如何能当个仁君？”
水溶哑言，呆呆地跪倒在地。他终于无话可说，不再辩驳，不再抵抗，任由锦衣卫把自己押出去了。
门外渐渐安静，皇帝推开窗，看着地上一片冷清的月光，深深长叹。“朕废掉了自己的亲侄儿才得到皇位，不知道千百年后，世人评说朕这个皇帝，会不会是个暴君呢？”他低喃道，“你真的太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