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前世缘犹是今世缘 红楼梦却非黄粱梦（3）（1 / 1）
夏天仿佛过去了。
已经听不见喧哗的蝉鸣，走在日头下，虽然还有一点热，但阳光照在脸上是干燥的。到了傍晚时，风吹着裙衫，袖子鼓起来，人会感觉微微的凉。
宝玉想起自己来到明朝的时候，也是夏未秋初的季节，转眼就一年了，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不禁让她对金陵这座城有一些眷恋。
以后还能回来看看吗？
宝玉吁出一口气，把风月宝鉴放在桌子上，认真地说：“我做完了该做的事，现在归还宝鉴，对不起，镜子碎了，但幸好一块也没有缺。”
鱼妙子道：“宝鉴碎了是为了自保，不要紧，我把它带回青埂峰熔炼，还会重圆的。”
“那太好了！”宝玉高兴了一下，又往前探探头，有点黯然地问，“这么说，你也要离开了吧，青埂峰远吗？”
“很远。”
“山里头交通一定很不方便，以后我们见面可难了。”宝玉郁闷地垂下脑袋。
“我和你不会再见面了。”鱼妙子说话的语气依旧不带任何感情。
“干嘛说得这么绝情啊？”宝玉仰头，望着鱼妙子紫琉璃一般的眼瞳，“我不再是风月宝鉴主人了，可你仍然是我的好朋友啊，我想你了，还可以去青埂峰看你啊，远点不要紧，就当是游山玩水嘛。”
“你该回去了。”鱼妙子取出一块碎片，推到宝玉面前，“拿着，它会带你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宝玉看了一眼，又坚定地摇头：“我不要，我不想和带鱼分开。”
鱼妙子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前倾，有些情绪失常地说：“你本来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回去是迟早的事。即便你不回去，像我娘当初那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几年幸福日子，那也是仅仅几年而己，你想清楚了吗，留在明朝一辈子，你会失去很多的，到了那时候……”
“我知道！”宝玉倔强地扬着下巴，“你想说长痛不如短痛是吗？可是对我来讲，失去再多，都比不上失去最心爱的人痛苦，那才是最漫长最漫长的痛苦！幸福有许多种，可带鱼只有一个，我知道未来会有很多困难，我连死都经历了，还有什么能让我害怕呢？”
鱼妙子沉默了，他低下头，半晌，哑哑地说：“对不起……”
“别这么说。”宝玉红着小脸，又开心地笑起来，“你明天就走了吗？祝你一路顺风。”
鱼妙子抬头，说道：“谢谢。”言毕，他嘴角微微动了动，顿一下，终于伸出手，很轻地摸了一下宝玉的头。
宝玉有点发懵，小嘴一咧，冲鱼妙子傻呼呼地笑：“再见！”
目送宝玉离去，鱼妙子垂下手，回头迎向风，看见回廊的转角，悄悄走出来一个身影。
“你都听见了？”鱼妙子问。
虞岱林默认。他又上前走了一步，道：“可以把碎片给我吗，我明天要带宝玉离开金陵。”
鱼妙子问：“为什么？”
“我们知道的太多了，皇上不会容下我们。”虞岱林闭了闭眼，“他早在一旁袖手旁观，看我们与北静王鹬蚌相争了。皇上不笨，连宝玉都能看出那封伪造密函的错误，他会看不出来？可他却仍然杀了大哥。我便知道，皇上早已看出北静王的阴谋，却决定顺水推舟，一箭双雕，同时灭掉意图谋反的北静王和功高盖主的甄家。”他喘了一口气，仿佛说这番话花了他很大的力气，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风月宝鉴的碎片，我要宝玉脱离危险，回到她该属于的地方。”
“宝玉走了，你怎么办？”
虞岱林不答，略抬抬头，低声自语：“你曾说过的那株绛珠草，就是我吧……承泽之恩，以泪相报，还了泪，在人世的阳寿也尽了。“
鱼妙子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一双失神的眼睛，心中有不好的感觉。“难道你……”
“我的时间不多了。”虞岱林平静地说。
苍茫的江，雾气轻轻薄薄地荡在水上。
宝玉听着河水在耳畔流敞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穿越来时，也是在船上的呢，绕了一大圈，现在，又回到了原点。傻瓜，这个原点也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啊！宝玉晃晃头，抖落睫毛上的小水珠，站起来说：“带鱼，你身体没有恢复，让我来撑船吧！”
虞岱林笑笑，道：“不要乱动，快点乖乖坐好，不然船会翻的哦。”
宝玉看小船真有点摇晃了，便老老实实地坐下去，手放在膝盖上，托着腮看虞岱林：“带鱼，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要紧啊？”
“没事……”话音未落，眼前一下子黑了。最后的、一丝微弱的光，像天空坠下来的流星，熄灭在无尽的黑夜里。
他撑了这么久，终于耗尽了力气。
虞岱林手一松，竹蒿掉了下去，他摔倒在船上，失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在哪里？”
宝玉握住虞岱林空抓的手，感觉他反过来握住的颤栗，手指间，像冰一样的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带鱼？”
“我看不见你，宝玉，我的眼睛瞎了。”虞岱林很轻很轻地说。
宝玉呆住，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虞岱林忽然抱住宝玉，埋下头，把她的脸紧紧地贴在胸口上。“宝玉，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时间，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的幸福……宝玉，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宝玉懵懵地，肩膀抽搐了一下，伸手揪住虞岱林的背，这才歇斯底里地大喊：“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宝玉，我的眼睛是父亲用百种草药才治好的，所以我的眼泪可以救人，这一生，我只能哭三次，三次过后，眼睛会失明，还会……泪尽而亡……”
“什么叫泪尽而亡？你胡说什么？带鱼，我不准你胡说！”宝玉大声喊着，抓起一支船桨，使劲向前划，“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要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一座漂亮的房子，家的墙上挂满我的画，窗台上摆满你种的草药，带鱼，我们说好的，你不能反悔……”
虞岱林摸索着，抓住宝玉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片，放到她的手心：“你看，我把碎片带来了，鱼妙子说，只要我心虔诚，风月宝鉴就会带你走……”
轰隆一声，一枚炮弹突然炸在江水上，虞岱林纵身扑过来，把宝玉牢牢地护在怀里，大浪飞溅，打得小船剧烈地摇晃。“糟了！锦衣卫追来了！” 虞岱林大口地喘气，嘶哑地大吼，“宝玉，你快走，不要管我！我会找你的，宝玉，不管轮回几世，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如果那时我忘了你，你也一定要记得我，告诉我……”他的气息渐渐微弱。
宝玉依然固执地划船，自顾自地说话：“带鱼，你身体没有复元，让我来划船吧，你坐好啊，很快就到岸了。”
虞岱林不回应，他的头沉沉地垂下去，搭在宝玉的肩膀上。
宝玉恍惚了一下，哆嗦地伸出手，贴在他的胸口，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心跳。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目，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出来：“带鱼，你不要死，你不要丢下我……”
锦衣卫的大船驶过来，又一声炮响，巨浪滔天，劈头盖脸地浇上来，小船漏了，江水不断地往上漫。与此同时，红光从宝玉的手中闪耀而出，向她的全身蔓延，在聚到头顶的那一刹，天空裂开了——
啪！
虞岱林缓缓睁开眼睛，想起新年的除夕夜，他和宝玉一起放的烟花，在天空绽放的瞬间，就是这个声音。
他再也看不见她的笑了。
可是他不后悔。
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的嘴角浅浅一笑。小船被淹没了，江水漫上来，浸没他的脸，慢慢地、慢慢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