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苦宝玉落难金陵城 贤水溶收留王爷府(4)(1 / 1)
屋里的床笫家具都给砸了,窗子破的破烂的烂,半吊在窗棂上摇摇欲坠,雪白的墙上到处都是偌大的“骗子”二字,大门上、屋内地上,更是泼满了秽物,狼狈不堪。
“这、这是怎么回事?”宝玉四下张望,一转身,冷不防暗处飞来什么东西,“啪”一下砸在她脑袋上。
黄色透明的粘稠液体沥沥拉拉,顺着头发面颊就流了下来,宝玉手一摸,只摸到几片碎蛋壳,未反应过来,更多的烂菜叶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来,四周冒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和喧哗声,宝玉脑中轰的一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寂静下来,只听见一群嬉笑的声音。
“哈哈哈——乃、乃们看!增、增好玩哪!”
“金荣大爷您砸得太准了!”
“那当然!来、来啊!大、大伙儿别怕啊,她现在不四甄家大、大小姐了!都给我用力砸啊!”
哗啦啦——又是一阵枪林弹雨。
宝玉在人群包围下,放弃了反抗,任凭那些菜叶蛋壳狠狠砸在脸上,刺痛得很。
金荣一帮人正砸得起劲,背后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住手!”
宝玉抹开眼前滴答的鸡蛋液,只见一个褐色短打的身影几步跳了过来,一拳打开她面前的一个人,又一脚踹开边上正拿着鸡蛋壳准备下手的小孩,拉着她的手道:“宝玉,你没事吧?”
宝玉用力地拉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史湘伦,我、我没事!”
“嗯!”史湘伦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将宝玉挡在自己身后,吼道:“你们一群男人欺负个女孩子算什么!有种的冲我来!”
金荣一群人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金荣气焰最嚣张,晃着手里附庸风雅的折扇,从牙缝里面崩出字儿来:“四、四湘伦!怎么着啊?想狗熊救美啊!这、这娇娇母老虎狗、狗了,乃这么快就勾搭上新的啦?”
金荣一出口就刺中了史湘伦的痛处,史湘伦一皱眉,不成想被旁边一小喽啰看准了空挡,一个拐子腿给绊到了地上。这一下不得了,金荣一伙儿气焰大增,只听金荣一声喊,一群人冲着史湘伦就扑了上去!
史湘伦眼睛都红了,下手也就不客气,见人扑上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起的同时踹出两个人去,左手顺势一横扫倒一个,右拳发力,直冲着正面的人肚子而去,把那人打得嗷嗷叫。
但即便武艺再高超,终还是寡不敌众,皮肉拳脚敌不过刀枪棍棒,单枪匹马经不起那么多人车轮战,史湘伦渐渐落了下风,到最后,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金荣一伙见他式微,一齐上前,拳打腿踢扇嘴巴子齐发,直把史湘伦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就算这样,史湘伦还是将宝玉牢牢护住,不让任何一个拳头落在她身上。
“史湘伦,你放开我,你快走!”宝玉大叫道。
“不……不行……”史湘伦坚持道,青肿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嘴角流着血,却还是强笑着,“娇娇……不在……我要替她……保……保护……你……”
话未说完,史湘伦人已晕了过去。
“史湘伦——”宝玉尖叫,眼看着拳脚无眼又在往史湘伦身上招呼,宝玉一咬牙,趴在了他的身上。
有什么都冲我来!别!别伤害我的朋友!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浑厚的声音,不怒而威。
宝宝认得,是李纨,她抬起头来,模模糊糊地看到人群让出了一条路,李纨几步走了过来,见这场景,先是惊讶,然后深深锁眉,大手一挥:“你们胆子好大!那些圣贤书,都白念了吗?”
李纨素来在学生中很有威望,被他这么一吼,十个有九个低下头不说话了。
剩下一个金荣,依旧摇着那个相比他庞大的身躯实在娇小得可以的扇子,话中带刺地说:“别缩学僧不、不孝敬,甄家一报官,乃、乃私藏假小姐就得曝露,乃下了大、大牢,我们可管不了!”
报官!宝玉头上如挨了狠狠一记闷棍。
李纨不语,只吼了声:“退下!”见人不动,又重复道,“退下!”见人让开了路,才背起史湘伦,扶了宝玉,慢慢往外走。
金荣一声冷哼:“哼!他、他妈的找、找死!”
娇娇的屋子被砸了,宝玉被李纨暂时安置到鱼妙子房里,他自己背了史湘伦,送回史家。
鱼妙子打来清水,自己站在门外,让宝玉梳洗干净了,才走进屋内。宝玉昨天感了风寒,刚刚又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也不说话。鱼妙子见状,也不吵她,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宝玉头很疼,很累,很困,她抱着膝盖倒在鱼妙子的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一遍遍都是刚才的情景,眼带鄙夷的李老二、面目全非的史湘伦、气焰嚣张的金荣、忍辱负重的李纨。
她从来没有给这些爱护她的人带来什么好处,反倒在这时候,给他们带来羞辱、困扰、痛苦。
宝玉又想到金荣说的,如果甄家报官,那么收留她的脂砚斋,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受到她的牵连。
我能带给这些人的,真的只有坏事吗?
宝玉眼前闪过史湘伦流着血的嘴角,他青肿的眼睛里带着坚毅,说他要替娇娇保护她。
为什么,每次都是别人保护我,我却没办法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甄宝玉!你这个扫把星,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到自己身边的朋友!
宝玉抬起自己的手,掌中四个深深的月牙形,是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可是,她却没有觉得疼。
他们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拿什么来回报呢?
深夜,宝玉从床上爬起来,向外看了看,轻声喊了声:“鱼妙子,你在吗?”
几乎是立刻,外间就传来了鱼妙子的声音:“什么事?”
宝玉假装咳嗽了两声,说道:“我嗓子疼,口渴,你能不能帮我去厨房烧点热水,我想喝水。”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鱼妙子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向外:“我去,你休息着。”
宝玉屏息倾听,只听到不远处厨房院门响动,才掀了被子,下床穿好衣服鞋子,将第一天自己留在这的包裹找了出来,取出风月宝鉴,默默地放在了外间的案上。
随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次,换我,保护你们!
初夏时节,晚上露水极重。宝玉走了没几步,露水就打湿了头发、眉毛。她伸手一抹,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顿时一阵战栗。
头晕,嗓子里面像在冒火,连吞咽口水都很困难,鼻子塞住了,打了几个喷嚏都没通,宝玉不得已,张大了嘴巴,呼吸深夜最凛冽的空气,却觉得喉咙口有如千万把刀子在用力地扎,钻心地疼。
她抱着包袱,不断颤抖着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想离爱护她的人越远越好,不要再给他们带来灾难,她就感谢上苍。
前路茫茫,白露成霜。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依稀走到一座小楼前。宝玉勉强支撑着抬头,黛瓦粉墙,雕花小窗,飞起的檐角上吊着几串铜铃,午夜冷风一吹,次第声响,楼上一道横匾,题着“天香楼”。
这里不是秦可青的天香楼吗?宝玉仰着脖子看着,楼内闪出依稀昏黄的光,在这寒夜里显得特别温暖。宝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仿佛那灯火灼热了她的身心。
她动了动头,咦?为什么天香楼变成了两座,而且还开始摇晃,地震了,还是造楼的工匠弄出了个豆腐渣工程?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宝玉,你在这里!”
宝玉仰脸,那被灯火勾勒出的轮廓,高大得像一棵茂盛的树,他挡住了月光,挡住了灯火,只有一张耀眼的脸在闪动。“是你?”宝玉诧异。那刻,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入了怀抱。
“怎么……是你……”宝玉只觉得一阵晕眩,只看得到水溶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好累啊,走不动了……宝玉终于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