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苦宝玉落难金陵城 贤水溶收留王爷府(3)（1 / 1）
夜很深，宝玉的梦里，也不安宁。
她不断地梦见自己被无数的人唾弃、责骂、殴打，那梦里没有人的实体，只有一张张血盆大口，一根根枯骨般的手指，包围着她。
而在这地狱般的场景里，突然出现了一片冰蓝色的光芒，如堆积的雪反光，映衬出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影，远远地望着宝玉，远远地望着，不说话，也不动，可是宝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宝玉跑了几步，想到他那里，甩开身边那些魔障，却总是差着几步。再跑，又差着几步，她跟他之间像同极相斥的磁铁，永远无法靠近。宝玉跑得累了，瘫倒在地上，身后却突然有温暖的气息。宝玉欣喜地抬头，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却用一种痛恨的眼光看着她，眼中那道冰蓝刺痛人心。
天空中回响着她最熟悉的声音，一声声道：“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我恨你！”
“不要——”
宝玉叫喊着惊醒，一头的冷汗，她胡乱拿袖子抹了，望着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惨白的月，嘲笑地看着噩梦惊醒的她，冷冷的。
“带鱼……”宝玉喃喃着，泪水顺着面颊滴滴滚落。
她欠他一个答案啊！
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告诉他，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如果能够从此忘了他，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切，或者当这全都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可是，可是，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会心痛呢？
为什么心会这么这么痛呢？
宝玉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衫，紧咬着嘴唇的口中泛滥了血腥味，却感觉不到痛。
好想他……
好想他。
好想他！
宝玉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单衣，便匆匆奔出门去。
身后，灯影阑珊处，一个人影悄然迈出，看了一眼宝玉离开的方向，宽袖一拂，人已不知去向何方。
五月的夜，透着湿漉漉的凉，特别在这深夜时分，更深露重，一片苍茫景象。
宝玉远远地看着状元府，一动不动。
朱红大门上还亮着长明灯，耀得黄铜门环有些扎眼，不时有打更的人经过，灯影便悄然闪动，一明一灭。门上的大灯笼写着“虞”字，曾经她多么引以为荣的字呀，如今却像刀子一样，一下下扎在她的心里。
她看了很久，却一步都没有迈出，始终没有想好会发生怎么的情景。或许她过去敲门，门上禀报后，虞岱林会大开了数道门亲自迎她进去；但或许，她的敲门声，会如石沉大海一般，被虞岱林蔑视。
宝玉承受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总之在她擦掉满脸的泪痕想回脂砚斋的时候，手脚都已冻僵，完全不听使唤。宝玉有些懊丧，一下一下用力捶自己的腿，骂道：“你这个笨蛋！怎么会走不动呢？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你再怎么打它，它也不会动的。”
猛地，夜色里伸出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掌，将宝玉的手拉住，随后，宝玉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定睛看时，已经在一个人的背上。
那无风自扬的银发……是鱼妙子。
“你、你怎么在这？”宝玉冻僵的嘴唇蠕动着，吐出不清不楚的几个字。
鱼妙子不语。
宝玉也就不再问了。宝玉脑子的确缺根筋，可还不傻，鱼妙子虽然不通人情，但对她却是极好的。在脂砚斋的这些夜晚，她常常被纠缠于噩梦中，隐约觉得身边有人，然后便是幽幽的檀香味，然后，便能睡得很好。宝玉知道这是谁做的。
她是个不称职的宝鉴主人，他却是个上下入地都找不到的好护法。
“……谢谢……”宝玉只说这两个字，然后便乖乖地伏在鱼妙子的背上，让他背回脂砚斋。
与此同时，状元府内，一盏清浅油灯伴着一袭水蓝色身影，兀自摇着，晃着。
虞岱林下意识地从书房的药柜内，取出春天开的红玉兰花蕊、夏天开的红茉莉花蕊、秋天开的红金盏花蕊、冬天开的红水仙花蕊，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红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他细细地搓着，眼神温柔地像水一样，全部搓好了。他朝外边叫道：“雪雁，雪雁！”
雪雁揉着眼睛跑了进来。
“帮我把这些暖香丸送去给小姐，快到她的月事了。”虞岱林习惯性地道。
“咦？少爷，前儿袭人姐姐才跟我说，说小姐月事刚过，想到处看看，问我要不要一道去的，怎么会又到月事呢？”雪雁掰着手指道。
虞岱林愣住了。
是谁的月事？又是谁需要他的暖香丸？还是谁，把他辛苦做出来的药丸当作糖果，每日不离口？
是谁？
虞岱林呆呆地盯着面前摇摆的火光，手就那样抬着，一直没有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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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宝玉连续打了第三个喷嚏，于是她确定，不是有人想，不是有人爱，而是她感冒了。
也难怪，深更半夜只穿了一件单衣出去，冻了大半宿，手脚都僵了，不感冒才怪。
头有点晕，但好在身上还有力气。宝玉支撑着，到后院刘姥姥那儿，问姥姥要一碗姜汤喝。
到了厨房，刘姥姥正跟送菜来的李老二热络地聊着，只听见李老二大声道：“哎刘姥姥，我听说甄家的那个小姑娘是假小姐啊！是为了谋甄家的家产，串通了奴才焦大害了甄小姐，自己冒名顶替的啊！有没有这回事啊？”
刘姥姥没好气道：“就你嘴最多事！人家一个小姑娘的，哪来那么大的阴谋阳谋的！”
“姥姥，别怪我多管闲事啊！你们现在留了个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在学堂里，小心啥时候人家偷了你们的钱财，一把火烧了这儿！”
“呸呸呸！”刘姥姥气得跳脚，“坏的不灵好的灵，吐口水重说！”
“我可不管你们，到时候别少我菜钱就好了！”李老二大踏步走了出来，敦实的脚步震得地都哗哗响，一出院门见宝玉傻傻地站在外面，白眼一翻，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就往门外去了。
宝玉停了半晌，终于还是没进厨房，转身往自己屋子去了。
还没到屋前，远远地就听见里面乒乒乓乓不知道什么事，宝玉赶紧提着裙子走了两步，眼前的惨状简直让人目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