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祭花神噩兆白海棠 治霍乱济世葫芦庙(5)（1 / 1）
茗烟手脚麻利，平日里伺候宝玉一向是妥贴周到，干着端水喂药的活儿根本不在话下。宝玉虽然笨拙了点，但好在脑子机灵，跟在虞岱林左右，递递这个，接接那个，倒也是有模有样的。半个时辰的功夫，虞岱林又即时地为几个抽筋的病人医治，使他们安静了下来，才歇一歇喝口水，突然有人叫：“虞大夫，他吃不下药，又吐了！”虞岱林跑过去，扳开那人的嘴巴，端药给他灌了下去，然后撑住他的脑袋，一手抚着脖子，轻轻地说道：“咽下去，咽下去病就好了。”那人顶了顶眼皮，宝玉又拍拍他的背，一番努力，那人果然把药咽下去了。
那边又有人叫：“虞大夫，他很痛苦，好像不行了！”虞岱林又跑过去，一面解开那人的衣服，一面对宝玉道：“拿我的药箱来！”宝玉动作飞快，打开药箱递过去，虞岱林拿出药酒，倒满双手，然后在那人身上用力地摩擦，大约一炷香，那人抽动的脸恢复了平静，神智也清醒了。
宝玉觉得好神奇，便拿着药酒瓶嗅了嗅，问道：“这药酒里有樟脑？”虞岱林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这就是白酒和樟脑配制的，治霍乱缓急止痛的良药呢。”宝玉扑哧一笑，她再白痴也不会闻不出樟脑丸的味道，不过听见虞岱林的称赞，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虞大夫，他、他没气了！”一声急叫从墙边传来。虞岱林冲过去，跪在地上，双手按住那人的胸口，反复地按压。这种抢救方法，宝玉在电视上见过，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医生都是用电击的，可是古代没有。这里，只有虞岱林的一双手。
他不停地按压着，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地上的人毫无反应，紧闭双目，一张脸没有血色。这个人，已经死了么？宝玉缓缓地伸手，在鼻子上试了试，没有呼吸。旁边的僧人合上手，诵起了经，周围的人开始痛哭。可是虞岱林还不肯放弃，一双徒劳的手，试图从死神那里夺回一个生命，他像疯了一样，大声地吼：“醒过来，醒过来！”
“带鱼……”宝玉小声地哭了出来。
虞岱林的手颓然垂下去。他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往回走，他低着头，宝玉看不见他的脸，可，那会是怎样悲伤的表情呢？宝玉默默地跟过去，看着他站在风中，有点微驼的背影伫立在风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宝玉。”
“我在这里。”
虞岱林回头，眉头下，他的目光是深幽的，宝玉看着那双细长的眼睛，好像遥望一道绵远的山，那里，弥漫着雾一样的忧伤和无助。“不要离开我。”虞岱林轻声说，“至少，是现在。”
宝玉，不要离开我。至少是现在。
天边无声地暗下去。
宝玉端着饭，走过窄窄的走廊。在走廊尽头的台阶上，虞岱林独自坐着，手疲惫地搭在膝盖上。
“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吧。”宝玉在虞岱林身边坐下来，递了一个馒头给他。虞岱林接了，大口大口地咬，宝玉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心里一阵疼惜，又端上一碗汤，轻轻地说：“喝口汤，别噎着。”
虞岱林干咽下馒头，端着汤碗，兀自叹了口气。
“又在想那个病死的村民吗？”宝玉问道。
虞岱林低头：“宝玉，你知道当我救不了他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是不是你的父母？”
“嗯。”虞岱林低声说，“我曾经跪在父母的灵前发誓，日后一定要找到治好霍乱的方法，不再让霍乱夺走人们的生命，而今天，我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去，一点挽救的能力都没有。金陵城的百姓说我是神医，今天，当我背着药箱走进葫芦庙的大门时，村民们看见我就好像看见了神仙。可我终究不是神仙，我很渺小。”
宝玉安慰道：“但是你也救活了很多人啊，你很了不起，姑父和姑母在天上看见，他们会为你骄傲的。”
“他们会看见么？”虞岱林抬头，目光抛向天边，“可我看不见他们，永远看不见了。” 他仰头，一口气喝下已经凉掉的汤，放下碗，手指微微颤抖。“小时候，我不喜欢吃药，老是埋怨父母为什么天天给我吃那些又苦又难闻的东西，如今，当我也行医救人，喂病人吃药时，才明白了父母的苦心。”
宝玉问：“为什么天天吃药，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吗？”
虞岱林苦笑了一下：“十岁以前，我是个瞎子。”
“啊！”宝玉惊叫，她看着虞岱林明亮的眼睛，瞳仁里闪烁的那一束冰蓝的光，像雪山上的天空。她抬手，指尖轻轻在虞岱林的眼帘上掠过，多好看的眼睛啊，怎么可能以前是瞎子呢？“看不见天空和阳光，心里会很难过很难过吧？”
“父亲给我治眼睛时，母亲会坐在我身边，给我讲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虽然我看不见，童年却是幸福的。父亲是苏州的父母官，我十岁那年，苏州发生霍乱，他和母亲为了给百姓治病熬了几天几夜，终于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虞岱林顿了顿，说，“他们去世时，我哭了很久，我想救活他们，可他们已经去了，我哭得再多，也没有用了……”
“别难过了，姑父姑母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哭的。”宝玉心疼地说，“你这双眼睛，是姑父姑母好不容易才治好的，可不能再哭坏了。”
虞岱林转脸，看着宝玉：“除了我父母去世的时候，就只有你摔马的时候我又流过一次眼泪，想我别哭，你得保证，以后不能再出事。”
宝玉立刻拍拍胸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虞岱林轻轻笑了笑：“你的确是个福星呢，有你在，我做什么都顺利。”他拉住宝玉的手，声音蓦然低了下去：“宝玉，幸好有你。你在这里，我才不觉得孤单。”
深蓝的天边，大片的星群在闪动。只有在古代才可以看见这么美的星星吧。宝玉侧头，枕在了虞岱林的肩膀上，她静静地说：“我会陪着你，在你孤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