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章 雷暴（1 / 1）
陈国京城外，乌江悬崖上，陈国天女神殿巍峨而立。
光滑的岩壁上，昔日癫痫和尚所绘的天女图像仍未完工，还在继续雕刻中。
豆豆与秦世珉等人前往神殿。
此次神殿之行，豆豆纯属当成郊游。还活着的她，去瞻仰供奉自己的神殿，是有点意思。更有点意思的是，那天山冰魄所雕的玉莲“乾魂”，让她一想起来，就相当肉疼。若不是当年情非得已，她哪里舍得这大手笔。
陈国的神殿设计得非常精妙。“乾魂”上方，镶嵌着大片琉璃瓦，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日光穿过透明的琉璃，形成道道光束，直直照射其上。晶莹剔透的“乾魂”在日光中闪耀着它最神秘的光芒。
若是月上高空，深夜来临，柔和且清冷的月光，更会让这份神秘添上数分的摄魂意境。
小秀逗老老实实跟在她猴子哥哥身边。神殿肃穆之地，这小捣蛋也知道造次不得。当然，来之前，豆豆的威吓也是原因之一。
小秀逗跟她狐狸娘亲一样，眼睛忒毒。一入主殿，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就没离开过“乾魂”。猛地嘟起小嘴，下意识动了动屁股。
她在大梁天女神殿闯下的那次大祸，屁股可比她脑袋的记忆深刻多了。小秀逗心里直嘀咕：怎么跟我大梁的“坤魄”一模一样？嗷嗷，摸都摸不得，嗷嗷嗷嗷……屁屁真痛！
而她娘亲豆豆也是第一次走进这里。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依然被玉莲“乾魂”所缓缓散发的神秘光芒所慑。令她莫名的心动，想贴近，想触摸。
豆豆慢慢朝“乾魂”走去。就在她走近离“乾魂”只有四五步距离时，阳光突然消失，殿中霎时黑暗昏沉，唯 “乾魂”散发着几分幽黯余光。
晴空霹雳，从天而降，在神殿上方爆裂。巨大的声响将神殿里的众人震得恍如隔世。
千年罕见的雷暴，在白日里来得这样突然。一道又一道，张牙舞爪，朝神殿劈来。幽蓝亮白的电火，顺着长长的避雷针快速滑落，怒放苍天之威力。
琉璃瓦被震成碎片，漂浮空中。
“啊！”小秀逗尖叫着扑入秋厚自怀中。
豆豆仿若未闻，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乾魂”在她眼前如带着面纱的少女，慢慢露出它神秘的面容。
纯净的白色光芒从“乾魂”的花蕊中瞬间绽放，明亮如太阳，却不刺眼炫目。光芒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大，朝她漫而来。
神秘的声音、洪亮的钟声、穿过时空，缓缓传来，令她忆起昔日初来乾坤大地的那场诡异而痛苦的噩梦。
谁是子悦，谁是成风？下意识，她拔脚就想逃。
然而，什么力量定住了她的脚，令她动弹不得。要将她的身体与灵魂分离，要将她一步步拉向这个，她自己捏造了传说、捏造了神秘、曾在她手中念念不舍把玩过的玉莲花。
她一半的灵魂被束缚在高空，冷眼旁观。另一半灵魂禁锢于身体，如同前世受过训练的超级间谍一般，受过无数次潜意识的训练，落入敌手，却能诡异地操纵嘴唇……
不，她的神识是如此清醒，清醒到她束缚在空中的那一半灵魂，可以将殿中众人的神情分辨得一清二楚。
小昭、小秀逗、秋厚自等人扑上去，被“乾魂”形成的光罩弹出数丈远。
众人惊慌上前，均被弹出。那光芒触手可及，那般柔和，却将他们与豆豆隔绝成两个世界。
“小姐，你不能走。你真舍得舍弃我们？”小昭趴在地上哭喊。小秀逗兄妹惊慌地喊着“娘亲”。还有无数的声音在豆豆耳边响亮。似乎每一个人的话她都听得见，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力量扭转了她的身躯，让她面对众人，嘴唇里吐着莫名理智的话：
“你们总说上天降下天女，便会替人开启乾坤大地万世的福祉。人却从不问自己一句，自身该做些什么？”
“人该怎么做？”秦世珉最先清醒过来，他站在豆豆前面，不敢靠近。仿佛人与神，距离永远遥不可及。
“在神的面前，人是平等的。”豆豆脸上闪着诸天神佛永世悲悯的不变笑容：“然而人界的具体现实，人与人自身智慧与能力的差异，让有的人通过超凡的领袖才能，通过世代积累，让自己以及子孙后代统治某一片土地上的人民。”
“大陈的帝王，你可知神曾给人留下了最宝贵的礼物。”
“是什么？”秦世珉问道。
豆豆没有立即回答秦世珉的疑惑，她缓缓道：“最初太古上上世纪的人们，远离刀耕火种。他们分散而居。为食物、为繁衍、为躲避野兽、为驱寒……慢慢以血亲为聚，选择聚集在一起形成部落，以致联盟，最后成国……”
“神从未曾想操纵人、控制人。众神希望人自己去发现、去探索，去创造并建立人自己的世界。然而，令众神失望的是，神留给他们最宝贵的礼物，‘自由’与‘爱’，却被人渐渐遗弃……。”
“自由？爱？”谢安文仰望豆豆。
“人受地理环境与社会传统的制约，其实并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完全自由自在。自由有前提，前提是不能妨碍他人的合法权益，不能违背社会的公序良俗。”
“神留给人自由的思维，让人在无限思维的自由里，创造自己的思想。思想改变了人劳动的方式。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再到现在井然有序的社会体制，无一不是人思维方式改变创造的结果。”
“有思想便会有欲望，有欲望便会有改变的动力。人的欲望虽贪婪，但并不是一无是处。其实，人的世界也是人欲望的产物。只是，人的欲望过于贪婪，忘记在罪恶面前止步。”
“在这个过程中，自由逐渐失去它本来的面目。爱更狭隘于血缘宗族。杀戮、奴役他人等等等等滔天罪恶，将它们偷天换日。”
豆豆看着秦世珉：“大陈的帝王，我知道人的心，比神界九幽山下的无垠裂缝还要深。人丢失的自由，并不能让人很快找回来。或者说掌握绝对权力的人，并不希望将自由还给他统治的人民。可悲的是，这些人，他们同样丢失了神所给予的真正的自由与爱！”
秦世珉等人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豆豆所谓的自由和爱。而豆豆早已经发现，笼罩住她的光芒，让她感到母亲子宫般的温暖与安全。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她如此眷念与依赖，仿佛为此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她准确地感到自己要走了。那一刻，她欣喜若狂。终于可以回到来时的世界。人生最大的幸福，其实就是回到自己归属的世界做一个普通人。
束缚在高空的另一半灵魂，冷冷提醒她：她的儿女、她所有关心并在乎的人，始终还留在乾坤大地。。
是啊，她走，可以走得匆忙、走得毫无预兆。但不能不说什么就走。豆豆玄妙地讲起自由与爱，将它们肆意神秘、玄乎，也许还曲解。
“娘亲，你要丢下我和妹妹吗？”秋厚自遍布浓浓悲伤。
“她不是娘亲。娘亲不会丢下逗逗。”小秀逗瞪大眼睛，眼泪哗啦啦流。
豆豆心中一痛，她努力维持着她的神的姿态，对小秀逗飘渺道：“我是你的母亲，但也不是你的母亲。人的世界已让我厌倦。我一直在等待神识的最后觉醒。这只是一具凡人的躯体。等我走了，你们也许会有一个新的母亲。”
“我不要，你把我的娘亲还给我。”小秀逗尖叫。
“我有时感到困惑。人的感情为何这样丰富与复杂？就连一个孩童也这样。极恶与极善竟可以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毫无疑问，你爱你的母亲；但毫无疑问，你有时又很讨厌你的母亲，尤其当她管教责罚你的时候。”
“我喜欢娘亲，我没有讨厌她，没有。”小秀逗哭着大声否认。
豆豆变得沉默。她望着她的儿女，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神的姿态，她必须维持。这是她留给她的儿女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资本。
身体不受她控制，而一定会离去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不容置疑。作为一个母亲即将与孩子分离的悲伤与难受，她又不能过于流露。她的心在被反向绞杀。
又有人问了什么，她恍惚了。同一时间，她亦狠下心。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下一刻，就走了。
豆豆无悲无嗔，将从前早已苦思千遍、编造好的、还未来得及找机会传播出来的神话道出：“众神偶然在宇宙中发现乾坤大地。众神注入神力，同时利用乾坤大地的自然之力创造出了万物生灵。人从众生灵中脱颖而出，令众神对人寄予厚望。赐予他们智慧，让他们成为万物之灵，统治世界。”
“然而，自从人获得神智慧的赐予后，为了贪婪的欲望，人类无休止地自相残杀。战争与杀戮、鲜血与哭泣，几乎从未在乾坤大地停止过……”
“神厌倦了人的贪婪与无情。众神在神之议会上同意放弃人，要将注入乾坤大地的神力收回。”
“就在决议表决的那一日，我从数亿年的沉睡中醒来。我看到乾坤大地万马奔腾，血肉横飞。我更看到城镇的废墟中，母亲将儿子藏在墙中。她曾孕育过生命的肉体，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我还看见，年轻的兄长将妹妹护在身下，而士兵的刀枪毫不留情穿透他的躯体，将他与身下的妹妹，挑向空中……”
“我的眼睛有一滴液体流出。我提出异议。我忘不了众神对我露出的怜悯。我好奇心存善念的人，为何让众神皆一致放弃……”
“我降临人界，做了十世的人。每一世做人都令我感到万般厌倦。为了更好地观察人，我还做了一世的妖，借神力来到人界。而人所带给妖的，居然也会是令妖感到无比的痛苦与不解。我不由庆幸，人界与妖界在神的隔绝下，永不相交。妖界不会毁了人界，人界一定会毁了妖界。”
“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阻止众神毁灭人界。”豆豆露出思索的神色，看向秦世珉：“大陈的帝王。你心中可真的敬畏神？若是按我十世为人的认识，人只在需要的时候敬畏神。若神挡住人过分贪婪的罪恶欲望，人更会弑神……”
“若不是神有自身的戒律，自杀会令神的神魂永远消失于苍穹。我每一世为人都想自我了断。”豆豆感到灵魂在飘，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空中的另一半灵魂朝她缓缓飞来。
“合二为一，我要走了。”回家的喜悦令她情不自禁，令她越加张狂：“人永远不要以人的思维来猜测神的思维。它们的距离，就像一粒沙与整个世界的距离，还远不止如此。人与神仅在思维上就隔着无穷的鸿沟。人一思索，神便发笑……”
慢着，光芒为何突然在黯淡？
什么力量试图操控她的意志，什么声音如此喧嚣，什么力量那样强大，竟将我从神之光芒里拖走？
我不信神，但我确信只有神之光芒才能让我如此温暖如此安全，如此飘飘欲仙。
另一半灵魂，猛地撞入身体。光芒消失，黑暗来临。
琉璃瓦碎片从天而降……
千万年罕见的雷暴，在春日尚未来得及结束，突然袭击整个上京城。黑压压的云层，将天光遮盖，昏暗如地狱。
霹雳闪电，亮如白昼。一道道，划破天际，不歇气地劈向地势高处的天女神殿、大陈皇室宗庙、以及皇宫朝政主殿太和殿……
人们惊慌失措。
幽蓝亮白的电火，顺着宗庙主殿与太和殿上巨大的避雷针柱，快速滑落，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幽蓝玉莲。
暴雨从天而降，仿若天降神罚，要将人间罪孽涤荡个干干净净。
雷暴过后，大陈皇宫里万顷的太液池，水面飘满了水族尸体，触目惊心。
豆豆苏醒过来，已是三日后。
四周寂静无声，她睁开眼：床前眼圈乌黑、脸颊消瘦，握住她的手的人是谁？
“小昭？……阿文。”
“阿悦，你醒了。”“夫人醒了。”
脚步声慌乱起来，络绎不绝。之前的寂静仿佛只是错觉。
“这是哪里？”
“大陈皇宫。”
……
豆豆躺在床上静思。玉莲“乾魂”为何发出神秘光芒？也许突如其来的罕见雷暴，扰乱了这个世界的时空磁场。
“乾魂”八成是某个先进文明所留下的跟时空穿越有关的东东。它缺乏能量。雷暴与混乱的磁场恰巧提供了这种能量。雷暴若再继续延长一些时间，她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豆豆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乾魂”“坤魄”弄回去。
“娘亲。”小秀逗扑到豆豆怀里，百般依赖。豆豆心中某处开始隐隐作痛。再来一次，她又真的能丢下儿女，一走了之？
京城雷暴那日，远在千里的赵书礼，他颈项上的冰魄玉叶，突然爆发出万丈光芒，将他带往空中，飞行千里，突然出现在京城郊外。
雷暴一停止，他猛地从空中掉落，坠挂在一棵大树上。所幸只是树枝擦伤身体，人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