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摘花(1 / 1)
老天似乎特别喜欢为难宿国人,除了前几日接连降下不合时宜的雨水,让他们挣扎在烂泥路上。如今这条所谓的归国捷径,变得越来越崎岖难走。
当初选择这条路,相驭哲也曾考虑再三。因为可以少走大半月的路程,才最终选择了它。
道路越走越窄,现已成羊肠小道。他们一路走来,行人绝迹。越往前走,越是难行。
道路两侧,山势陡峻。深夜大风刮过,风啸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不时再来点野兽远处的低吼伴奏,他们仿若是被驱逐进蛮荒之地的被放逐者。好在一行数人,彼此壮胆,除了心情低落,众人倒也不怕。
天刚蒙蒙亮,吃过干粮,熄灭火堆,又开始起程上路。
今日天终于放晴,久违的阳光在云间穿梭,时隐时现。路仍然越走越荒凉。众人艰难前行。不想老天放过他们,大地这时却来插上一脚。
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碎石,伴着些许更小的碎石,从道路左侧的山崖簌簌滚落,一直滚到相驭哲等人脚下。
相驭哲没有理会,他带领众人继续赶路。这时,一个老工匠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山崖,不久露出惊色,朝相驭哲喊道:“大人,你看!”
相驭哲这时也发现不对,山崖滚落的碎石越来越多,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相驭哲呆住,老工匠突然大叫起来:“大人,快跑,走山了!”
“快跑……”惊慌声四起。
相驭哲身边的人拽起他就跑。山崖上传来轰鸣声,众人往来时的方向逃命狂奔,还是有人慢了一步,或被石块击中身体瞬间倒地,然后被接下来顷刻而至的崩塌巨石深深掩埋……
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山体巨石崩塌所带来的巨大尘土,将侥幸活着的人,笼罩在不透明的尘烟之中。道路被巨石截断……
空中的尘土逐渐随风散去,相驭哲尘土满身,几成灰人。望着眼前不远处的巨石,目瞪口呆。他突然往前狂奔去,想寻找并救援被巨石掩埋的同伴,他的随从很快赶上来拉住了他。山崖上的石头仍在继续滚落,他仍不顾一切要往前冲,众人忍住悲痛,大喊着将他强行拖往安全之地……
左平翰赶到,见众人满面尘土,惊慌哀戚,哭声不绝。路上崩塌的巨石,让他大惊失色。而相驭哲本人,则早已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
巨石下的人没有任何生机。其中一人自胸部以下皆被巨石压住,只余头露在外,山体崩塌静止后,众人无法营救,眼睁睁地看着他活活痛死……
巨大的自责压力,令相驭哲精神恍惚,情绪十分不稳。左平翰留下人救援善后,将他们一行带离此地。
……
天慈城内城的荣华夫人府邸,门卫森严,外紧内也紧。不仅闲杂人等,就是内城地位颇高的人,也很难在不被豆豆事前邀请的前提下,靠近荣华夫人府。除了天慈城仅有的几位特殊人士外。
简清颜、谢安文等人当然包含在这仅有的几位特殊人士中。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赵书礼,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好事。他的阿悦在这里,死皮赖脸加塞儿,也要硬加进去。
赵书礼一接到豆豆的邀请,差点没乐死。兴冲冲应邀而去,就连路上遇到秋厚自与小秀逗这两个令他讨厌的麻烦精,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赵书礼与秋厚自彼此执礼而待,小秀逗这次也不与他较量,只是在赵书礼与她的“猴子哥哥”见过礼后,寻机往赵书礼脚上大力猛踩一脚,接着非常无辜、很不好意思地向赵书礼赔礼道歉:“赵大人,对不起,请原谅。”
赵书礼惦念着豆豆的主动邀请,没工夫理睬她,哼哼两声,扬长而去。小秀逗看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朝秋厚自奇怪道:“咦?少主,这癞皮狗干嘛跑得这么快?我白踩他一脚,他就这样跑了。”
秋厚自看着赵书礼急走的背影,若有所思,温柔道:“走吧,逗逗。你今日的课业完成没有?小心又挨罚。”
小秀逗一听,小脸顿时皱巴成一团:“少主才回来不久。逗逗是你的侍从女官,逗逗要先服侍你,然后再课业。”
小秀逗自上次与赵书礼相遇后,这几日老把“侍从女官”这个她认为很大的头衔,挂在嘴边,动不动就要人唤她一声“女官大人”,再向她行一个女官大礼。
秋厚自在她小鼻子上轻轻刮刮,微微训道:“逗逗的理由,最近越来越多了。每次都振振有词。课业为先,哥哥不用你服侍。”秋厚自想起什么:“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欢唤我厚自哥哥,最近为何老叫我‘少主’?”
小秀逗狡黠一笑,挥挥小手,示意他将耳朵靠过来。
秋厚自弯下腰,她凑近他耳边小声道:“我问过小昭姑姑了。我们府里的侍从女官很大的,任何人都不能对侍从女官无礼。猴子哥哥你是少主,我当然就是少主的侍从女官。有人敢对我无礼,我就罚他。”
秋厚自哑然失笑,宠溺地摸摸小秀逗的头。小秀逗仍意犹未尽道:“我罚他抄书,抄一千遍……哼哼,一遍也不能少。他敢不抄,我就揍他。”见她的猴子哥哥不赞成地摇头,立马聪明地闭上小嘴。
秋厚自想起昨夜他娘亲告诉他的话,心中浮起阵阵忧虑。他牵起小秀逗的手,带着她往府邸深处走去。
小秀逗看着前进的路线,小脸一下子垮下来。她哀求她的猴子哥哥,秋厚自不为所动。不再如过去一般,心一软就暗中帮她投机取巧。他狠下心视而不见,说道:“逗逗,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娘亲和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娘亲逼你,好过他人逼你……”
“嗯。”小秀逗哀求无效,很不开心。她其实并不是很讨厌静思院,有时她也非常喜欢待在那里,就端看她在静思院里具体领教了什么。想起上次布置的课业,小秀逗拔脚就想逃,可惜她再不情愿,也知道躲避不得。
有时看似在她猴子哥哥的帮助下,确能投机取巧。可与她的夫人娘亲较量下来,可怜的小秀逗,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她种种的重要“课业”。
来到紧闭的静思院门前,秋厚自放开小秀逗,小秀逗却不想放开他。
秋厚自你耐心哄道:“逗逗乖,去吧。晚上哥哥会亲自来接你。回去后,哥哥给你当马骑。”
小秀逗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真的?”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逗逗?”秋厚自刮刮她的小鼻子。
“这个嘛……骑马马,哥哥是没骗过逗逗。可哥哥和夫人娘亲以前有骗过逗逗的……”小秀逗记忆力特好。
秋厚自无语,他知她言中所指。但他的这个宝贝妹妹,身份太特殊,至今还不知道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她自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简清颜才是她唯一的亲爷爷。
静思院的门开了,小秀逗一踏入院门,院门立刻紧闭。
秋厚自凝望着空无一人的静思院大门,不久便离开。行至一处古树,随意挥掌一拍,冬初枝头残留的枯黄树叶,片刻后,尽数飘落,徒留一树光秃。
他凌空一跃,将高空一片绚丽的落叶抓在手中,仔细端详。很快,他的逗逗妹妹,就要离开娘亲,离开他。而他……
大梁派来的第一批先遣人员,半月前已到。秋厚自幼时熟悉的某人,也即将在三日后到达。
一种无法摆脱的悲情落寞,在尚是少年的秋厚自体内疯狂蔓生,他心中变得狂躁起来。所有的狂躁都被他化成劲力,握在已成拳状的左手中,顺着经脉源源不断注入掌心。
他最终也没有将此劲力打出。隐忍良久,终是慢慢地平息了气息,松开了紧握成拳的左手,仿若那潮水般的真气,从未生成聚集过一般。
路过府中水池,他将那片见证秋日逝去的枯叶,毫不怜惜,随手抛入池中,一如他从来就没有“采摘”,并欣赏过这片残留初冬的枯叶一般。弃叶囿于水池,随水飘零,若无人清理,终会腐烂成肥,富化池水。
儿时的故人要来了,他作为天慈城的少主,自当要完尽地主之谊。
……
赵书礼摆脱令他讨厌的人后,见到园中不知名的鲜花,迎寒怒放,花香怡人,开得招摇正欢。心道:我若摘了去送给阿悦,想必她定会喜欢。
素来无耻的他,心动即手动。贼眉鼠眼,瞧四下无人,猫爪出手,一气呵成,掐下,藏入宽袖,喜滋滋匆匆离去。
在府邸暗处警戒的护卫们,没有制止赵书礼这种不合礼的行为。看来这厮拿荣华夫人府邸,当自家花园,随便乱摘花,干的也不是第一次了。说来,这算是他自从来到天慈城后,豆豆第一次真正邀请他独自前来会面,而不是他本人绞尽脑汁、涎着脸皮硬往上贴。
赵书礼鲜花在手,心花怒放。他的阿悦今日不是约在什么没人的隐蔽地方,而是堂堂正正约在荣华夫人府邸。今日他没有任何歪歪理由,就能堂而皇之地走进这里。更何况,邀约言明他此次可一人直入府邸内堂。
赵书礼不禁浮想联翩,似乎他的苦苦守候,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他忘记了,那被他一纸休书,绝情休掉的妻妾们,还有他留在大陈的儿女们。
他们的生活过的如何,赵书礼似乎真的忘记了。当一个人抛下全世界只为另一个人而来,这对其他人是多么地不公平,不厚道。除了年少轻狂,几乎没有人会真心而现实地祝福拖家带口、肩负很多家庭、家族责任的赵书礼这种人,为了所谓的爱情,而将一切割裂、遗弃。
年少轻狂最最致命的,就是将爱情当做生活的唯一,而忽略了其他与之同等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的东东。除了爱情,他们眼中没有其他。他们不会妥协,不会曲线救国,只会将沸腾的青春热血情感,化成手中高举的利刃,以势不可挡的披荆斩棘之势,不分缘由,只要阻挡我的爱情,我便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见鬼杀鬼。见了中意的“宝物”,就以爱情至上的名义,不顾一切,毁天灭地。
血脉亲情,朋友之谊,道德伦理等等,不管正确与否,合理与否,通通不值一提,根本不屑一顾。
赵书礼不再年少轻狂,可他依然做出了这种类似的举动,即便他的举动能够给豆豆带来幸福,可建立在多人痛苦上的幸福,豆豆会如何认为呢?更何况,此事也远非赵书礼表面上,轻易抛弃一切那么简单快意。
倘若豆豆不是具有乾坤大地天女这个特殊的身份,那她毫无疑问,一定就是众人口中的祸水,人人唾骂的狐狸精。而赵书礼则是个无情无义,抛妻弃子,不忠不孝的绝情汉。
可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如果豆豆仅是一个普通女子,赵书礼将来若后悔了,离开了豆豆,在众人眼中,那是豆豆她活该,是她的罪孽。谁让她狐媚惑人呢。
赵书礼当然可以浪子回头,回到他的父母妻儿身边。社会对这种男子几乎永远地敞开着大门,只要他们肯回头。而涉及的女子却俨然被整个社会所唾弃,口诛笔伐,万劫不复。
现代社会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认错,纠错,重新过活,重新找回自己。也完全不乏后来活得精彩、活得更有滋味的女人。但乾坤大地的女人们,却很难有机会可以让她们重头再来过。
那些被赵书礼所狠心遗弃的女人们,如今也在苦苦煎熬着,等待绝情休离自己的糊涂丈夫,有一天能迷途知返。
乾坤大地世家出来的女人们,她们就算被无错休离,想门当户对改嫁,那几乎是一条绝路、死路。就算下嫁家世不如自己,大体过得去之人,这也几乎是一条可望而不可及的路。
除却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外,地位鸿沟,看似平平,实则万丈深渊。一个人的家庭出身,教育环境,很大程度上几乎决定了他的价值观念,待人处世。门当户对,看似无情封建,实则有它的合理深奥之处。
在府邸内堂前等候赵书礼的秋月,见着他,迎上去,将他带至豆豆的起居房外,便悄然离去。
赵书礼心怦怦直跳,激情少年才有的那种激动爱意,令他紧张、忐忑、喜悦,继而期盼。他的阿悦让人带他来这里,意味着什么。讶然之后,唇角两边的弧度,很好地说明了他心中的喜悦。且他内心的胆怯与狂喜,亦在脸上矛盾地表露无疑。
他将暗藏在宽袖中的鲜花小心取出,心跳开始加剧。
悠扬的琴音,从隐约透明的轻纱帐幔中传来,清澈悦耳,又婉转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