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五·吴钩折（1 / 1）

他毕竟伤的重了，这一觉过去，睡的极沉，到天色昏黑了也还不曾醒来。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头，端详他的面容，全然不舍得挪开眼去，她的手同他的紧紧交握着，几乎没有一丝的缝隙。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他还在昏睡中，她却不得不先离开，毕竟府上来了许多京里的大人，总须一个人前去接待，况且她记挂他的状况，迫切地想知道他几时才能康复，便想找个医官问个分明。

可她才站起来，就想起自己的手还同他握在一起，便用了点儿力气想抽出来，但他攥得太紧，怎样也松不开，多试了几次，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处，引得他在睡梦中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她心里便是一震，再无法动作，只是皱着眉头静静地站着，半晌，忽然灵机一动，附在他耳畔悄声道：“你先松松手好么，我不走远，一会便回来。”

她也只是试试，心里想着，若他始终不松手，我还是在此候着吧。

不料他闭着眼嘟囔了一声，竟真的放开了手。

她心里松了口气，微微暗喜，便又在他的唇上触了一下，悄声道：“安心养伤，我就回来。”方才匆匆离去了，迈出房门的时候，仍是不大放心他，把小丫鬟叮咛了好几遍，说好生照顾，待他醒了便来唤她。

夜幕四合，书房里透不进月光，唯有烛影幢幢，叠嶂闪动，像如何也消不去的阴霾。

她的面庞明灭在跳动的灯光之下，时不时覆了灯烛的暗影，眉峰紧紧蹙着，眸子里光芒黯淡，连声音也带了疲惫的喑哑：“殿下这伤，几时才能愈全？”

座下两个医官对视了一眼，均面露难色，沉默不语。

她把一切都收在眼底，只觉得胸口一阵紧闷，眼前又渐渐地泛起了水雾，心想哭有何用，慌忙摇了摇头，把这薄弱的意志赶得散了，又微微沉吟了片刻，方才稳定下心神，故作镇静地道：“你们照实情但说无妨，我心下也是有准备的。”

为首的那个御医闻言，沉沉地叹了口气，起身请罪道：“晋王殿下在战场上被利器重伤，当时条件严苛，战事严峻，不曾妥善护理，班师返京之时，已是重病，我等尽力相救，方稍有起色，但殿下急于……”他说到此，觉得有些不妥，慌忙改口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加之旧伤未愈，不慎感染，才有如今这般险恶之状，不过调养几日，应能渐渐好转，只是今次受伤过重，若要痊愈，只怕尚需许多时日，况且……况且经此一事，怕已落下病根，往后，殿下的身子只怕不如以往那般康健，战场，怕也是上不得了……老夫不才，学术不精，尽力而为亦不过如此了，真真罪该万死……”说罢，长揖一礼。

她听御医这么一说，脑海中一阵晕眩，心中更是愁苦万分，虽说是已垫了个底，大略也猜测到他如今情况不妙，可得知往后健康体魄不再，难免忧心忡忡，黯然神伤，又见两名医官仍垂头请罪，好容易定下心神，忙先劝慰道：“大人何必如此，众位大人将殿下从生死线上救回，自已是医术高超，我本应感激才是，何来怪罪之说，何况，往后殿下调养身子时，还须麻烦大人们看诊配方，我先替殿下谢过了。”言罢，脑海中忽又泛起他苍白的面色来，不由又是一阵心疼，便又开口问道：“我看殿下如今伤势沉重，待到几时，才可算作无碍呢？”

御医见她满面愁云，也忙安抚道：“娘娘且安心，我等一定尽力医治，殿下伤势虽重，但所幸并无性命之虞，若是恢复的好，待到三伏天过，便可算大致恢复了，往后只要精心料理，莫要感染他症，却也不会触发旧疾，您大可放心。”

她才稍稍定了心，想，我往后定会好生照料他，一丝风雨也不让他受着的，像他昔时护着我那般照顾他，恩……宁愿束缚地多谢，也不要叫他有损伤。

忽然就明白了自那次去镇里之后，他从不肯带自己再去的苦衷，那时他倒也宁愿永远陪着她在这山里，宁愿她怨他、闹别扭，也不愿意再让她平白地晕倒一回，受苦痛的折磨。她当时确也埋怨过他，如今时过境迁，设身处地一想，方体味了这种抉择之后的浓浓情意。

她眨动了下眼睫，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流动过一线涌动的情感，片刻又被沉沉的担忧掩了，她叹了口气，对着医官勉强笑道：“大人今日辛苦了，天色已晚，我这便着人安排大人歇息。”

待一切料理周到，她无端地感到了一种疲惫，别苑离水极近，她日日有水中灵气滋养，本不应有这般感觉的，但这种疲惫是由内而发的，牵扯心扉。她觉得很累，她第一次不得不同这么多人周旋，说官面上的客套话，代他来招待众人，把剧烈的忧虑掩在一副合体的外表下，可她转念一想，却又似乎并没有什么，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只是她仍旧忧虑，她想知道他几时醒，几时养好身子，往后是不是就此虚弱下去，将来要如何照料他，不让他生病。还有一件事，抑在心底，一触便疼，她极力不去想它，但仍旧烦闷地头痛。

织雨沏了一壶碧螺春送进书房时，恰恰看见她掩着面，软软地瘫在黄花梨木的椅中，陷在一大片的阴影里，灯烛长明，也照不透这个角落，她仿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团忧郁的黑气。

织雨轻轻把茶放下，行到她身边，出声唤了句：“娘娘？”

她一个激灵，扬起头来，像是才从一场梦中醒来一般，满目尚是懵懂迷茫，可只片刻，就迸出了精光：“可是殿下醒了？”

织雨摇了摇头：“不，还不曾醒来。”就看见她烁烁的目光如同风中残烛一般，挣扎了一下，又渐渐归于黯淡。

织雨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您可是不舒服，要不先去歇息一下，莫要把自己的身子也弄坏了……”

她想，怎么会，我还得要照顾他呢。便摇了摇头，勉强笑答道：“我没事儿。”说着就撑着扶手站起身来，慢慢往门外行去。

织雨慌忙抢前一步扶住，急急问道：“您可是要去看殿下？”

她愣怔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听说这次随殿下出征的副将也在别苑，我想，先找他谈一谈——你引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