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三·征人（1 / 1）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她许久，慢慢地动了动唇。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紧张地僵硬了起来——噙在他嘴边的答案，关键到几乎可以决定她今后一切的命运。
四下里寂静的可以。她感觉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大过一声。
就在答案呼之欲出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喊：“王爷——京中急报——”
他们俩都是一惊，所有旖旎的心思立时不翼而飞了，匆忙赶去接信。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可转念又有了些微的遗憾。
传信的人百里加急将信递来，才交到他的手上，就瘫倒在地了。
他忙吩咐了下人把他带去歇息，一面匆匆拆信，就着月光一目十行的扫视，然后面色一寸一寸地冷凝了下来。
她见他的脸色不对，心中无端一寒，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出了什么事？”
他把眉头蹙的死紧，慢慢转过来看她，眼中柔情未变，可笑意却极为勉强，隐隐带着几分歉然之色：“你怕是，要再等我一些日子了。”
她心里一跳，张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一字一字问道：“怎么了……”那声音，仿佛都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面颊，十分过意不去地说：“边关告急，我不能坐视不理。”
到那一刻，她才知道，面前这个人，生得文质彬彬玉树临风，竟会是战场上喝退千军万马的百胜将军。
国家大事，儿女情长，孰轻孰重，她也是分明的。
男儿本该志在四方，他肯退居山林，同她成日住在一起，她已该满足了，如今到了为国尽忠之时，怎好拦他？
反正他一定会回来——她信他。
只是……她张了张口，又想到，在这紧迫的时刻，问起那个答案，是不是有点儿不恰当？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落在他眼中，他心知肚明的一笑，抚了抚她不自觉皱起的眉头，道：“待我回来，告诉你答案。”
次日天明，京里的人陆续赶来，迎他回朝出征。
他换了戎装，往门外走去，皇上不及赶来，人群中立着皇上派来的亲随，捧了一袭擦得雪亮的铠甲，还有一柄露着寒芒的宝剑。
她躲在珠帘后，轻轻拽他的衣角：“你几时回来？”
他停下脚步，转过来看了她许久，满眼里都是她见惯了、恋上了的温柔。
他翘了翘嘴角，眨了眨眼，满眼里漾起来的光芒好看到无论何时，都会叫她面红心跳。
她觉得两颊烫烫的，正打算转开眼去，却又看见他含着笑，先掉转了目光，落在那株桃树上。
秋风旋过，悠悠转下几片落叶。
他们都屏了呼吸，看那焦黄的斑点飘飘摇摇落下来，瞧不见了，他突然缓缓开口，柔声说：“最迟，在桃花开时。”
她的眼眸一亮，安心地笑笑，点了点头，道：“我等你。”
我等你……在她曾空空地等了那么多日月之后，她依旧能毫无芥蒂地说出这三个字，毫不犹豫。他的心上突然暖暖的涌动起一阵热流：这算不算，他们俩之间，最熟悉，最亲密，最美好的情话。
他不禁深深地看她，眼里流转起柔柔的光彩，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这次的集市可能又无法陪着你了，待我回来后，每个月都摆集市，每个月都陪你放灯，可好？”
她点了点头，伸手推了推他，悄声道：“走吧，他们还在等着呢。”
他却迟迟未走，凝睇了她许久，突然自己笑了起来：“你还差一句话未说。”话音未落，便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她微愣，无辜地眨了眨眼。
下一瞬，面前是他放大的面容，他温柔地吮她的唇瓣，抚过她的脸颊，久久地，方才在她的耳畔柔声地说：“阿秾，我欠你一个吻哪。”
她便呆呆地看着他慢慢地走出去，愣愣地抚着自己被吻的湿润发热的唇，想：这话又是说给阿秾听得，还是说给我听得呢？
但，在得到他的回答之前，她是不是还能偷偷的，开心一会儿。
摆集市的那日，他果然还不曾回来。
她却也不说什么。
她知道这次，他一定会回来的，那就不比当年那般，没有一点点的希望。
她甚至可以大胆去猜想，他即将告诉自己的答案。
不知怎地，她就有了七分的把握，他会告诉自己，他心中的人是她，不是阿秾。
她像过去的每一年那般，坐在溪畔的桃树下，黄色的落叶悄悄在地上累了一层，像一床软软的毯子。缎子桃花也做好了，他回来时夸赞过的桃花，待春节过后，她仍旧要把这花给系在花枝上，只是那时，也许他已经从战场回来了，那就让他亲手把这花儿给系上去吧。
她想着，不禁笑了起来，从身后摸出一盏莲花灯来。
百瓣莲灯，天长地久——这是他当日说的话，她还记得。
她抓着笔把他的名字题在莲瓣上，然后轻轻的印上一个吻，之后点了灯烛，把它轻轻放到水里。
他不在，就由她来放这灯，祈他们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和和美美，天长地久。
莲灯悠悠的飘远，闪烁着那朵璀璨的光华，融到远方斑斓的灯火之中了，她痴痴地看了一会，映得满目溢彩流光，方才满足地站起来，转身离去了。
在近岸的灯火照耀不到的远方，猝然刮过了一道秋风，那盏题了名字的莲灯跳动的烛火挣扎了一下，终究化成了一股青烟……
叶落尽了，下了场雪，她往边疆寄了几封信，还附了一件绵衣，衣领里精心织了回文诗。
路途遥远，总得过好些天才收的到回信。
他说战事吃紧，只怕一时还无法回来，委屈她多等些日子。
她一遍一遍摩挲着这信，把玩着他特意派人捎来的小玩意儿，满心里都是甜的，怪好笑地想，他倒是怕些什么呢，反正自己想走也走不脱的，更何况，自己可是愿意这样等下去的。
春节过了，上元过了，他还是不曾回来，许是战斗越发的激烈了，连回信也来的少了。
她站在树下晒了半天融暖的日头，决定可以把缎子花系上去了。
后来又落了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好些天，人们都说春寒料峭，冬春相接的那几日，果然冷的可以。
她裹着他猎的狐狸做的白狐裘，在那几日里，仍旧冷的瑟瑟发抖。
有听讯息传来，先是说这次的敌人尤为难缠，前线已经找朝廷里调拨了好几次援兵。她倒是安心的，她的景曜战无不胜，他一定会胜利归来的。
果然，又过了几日，就传来了晋王大捷而归的喜报。
她把那一日记得很清楚，那天恰恰是天气回暖的时刻，融了所有的冬雪，系了满枝的粉色缎子便露出来了，被初春的艳阳晒干了残留的雪水，就耀眼的同满树繁花一样。
她想，他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