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心思(1 / 1)
但人依旧站着,直直地看一骑红尘载着一个满身尘色的人,从青翠的树丛后绕出来,哒哒地径直奔了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那马匹行到她的面前,长吁一声顿下步伐,那个风尘仆仆的人敏捷地从马上跃了下来。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心脏也仿佛有瞬间止了跳动,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骤然模糊在一层水汽之中,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声:“阿曜……”
景曜穿着一件沾满尘土的衣服,落地的时候周身都泛起了一圈气雾一般的尘埃。他把缰绳递给闻声赶来的仆人,然后冲着她弯了弯眼角:“我一接到信便赶来了,可还是让你等了这么久。”
两年未见,他竟是比原来瘦削了不少,嘴唇旁还冒出了一圈青青的胡子茬,可一双桃花眼,依旧清亮好看。
她囫囵地抹去了眼眶中的泪水,让视野更清明了些,一刻也不停地上上下下逡巡他,只是如何也不敢相信,然后又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问了句:“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同两年前一般温柔好听:“是的,我真的回来了。叫你久等了。”
她方才回过魂来,觉得心落到实处,觉得血液开始重新流动,觉得自己的双足踏到了地上,觉得真的不是在梦中。
她急促地呼吸着,面上的表情精彩万分,也不知是哭是笑了,然后慌忙匆匆摇了摇头:“不,不会。你回来了就好,我只盼你回来……”
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会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只要他会回来,她才会觉得所有的等待都不算什么。
“我还当若我一直不回来,你就会安心离开。结果……”他掸了掸衣裳附着的灰尘,问她,“你为何不走?”然后眼里波动起一阵波澜,也不待她开口,就狠狠地把她搂进怀中。
“阿秾要我陪你一生一世。”她老老实实地答,“我被咒缚在这儿,无法轻易离开。”
他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抽了口气,然后嗤笑了一声:“她倒真是狠心——于是你就得陪我一生一世?”
她恍惚听见了一丝心疼的意味,又想,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也低低地笑了下:“恩,反正我愿意。”
春去秋来月下花前,束缚她的让她无法离去的,又何止那道符咒呢?
他叹了口气,突然抚住她的脸,慢慢迫近了,跟着温柔地辗转地吻她,缠绵的温度从交叠的唇角相触的舌尖一点儿一点儿渗到她的心里,她迷离地眯上眼回应,眼帘里最后闯进了春光灿烂的桃树,满枝头粉色的缎子花朵在风中翩然,便是桃夭灼灼。
他们缠绵地吻了许久许久,然后都微微喘着分开,他仍旧抚着她的脸,深邃的眸子里弥漫了说不清的情愫,他柔声唤:“阿秾……”
她心里一颤,一时也不知他唤的是她,还是那个成了仙的桃花精,可只有片刻的犹疑,她便幸福的“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甜蜜的回应,眼角却渐渐地沁湿了。
许久,他感觉到微微的水汽,便要来看她的脸,一面关切地问:“怎地又哭了?”
她努力不让他看见,一个劲儿埋着脸,只笑着答:“你愿意回来,我太过开心了……”
他微微僵住了一下,她心里一惊:“我果然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可他仍旧任她偎在怀里,接着一面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一面柔声道:“好了好了,莫哭了,阿秾,我见着心疼……”
阿秾,阿秾……他果然不舍得阿秾流泪,会为了阿秾心疼……
她不禁又暗暗嘲笑起自己的贪婪来,好容易盼得他的人回来,就又不满足了,怎么又嫉妒起阿秾来了。
她就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把泪珠给抹得干净了,突然又听得他在耳旁说道:“这些日子,我可把几年的活儿都做完了,往后就在这儿长住了,你可得想清楚,真要伴我一生一世?”
她猝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当真长住下来?”
见他含笑点了点头,忙雀跃一般答道:“我想的清楚了,愿意,自然愿意。”
可他的面容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但只这么一下,又恢复了笑意盎然的模样。
她听得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句:“呵,这算不算便宜了我?”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也来不及细细思索,就看到他伸了手过来,捧起自己的脸,眨了眨眼睛道:“来,随我一道进去吧,给你带了个礼物。”
把那柄菱花镜捧在手上的时候,她觉得心中分明地颤动了一下。
难道他明白了?
可抬眼瞧他,他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没有半点儿异样。
她紧紧地看他,瞬也不瞬,只想抓出点儿破绽来,可看着看着,就发现他的轮廓比起两年前,还是稍稍有了点儿变化,梳洗干净之后,那种天成贵气毫不掩饰地溢出来,显得比当年更成熟了些,活脱脱的一位端方君子,她又多看了两眼,面上腾起了两团小云霞。
他见她红了脸,就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来,然后指了指那柄镜子,道:“喜欢么?”
她狠狠地点了点头,小声问他:“怎么想到送这个给我?”心里怦怦直跳,仿佛是怕他说出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来,又仿佛是十分期待。
他似乎十分满意,轻轻舒了口气,道:“我见它的花案同当年你挑的那枚簪子极似,就想你大约会喜欢。”
她松了口气,却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地,只得先笑了笑掩饰了过去。
他不曾察觉她心底的动静,只伸了手把她的脑袋轻轻拢在肩头,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长发,沉沉地叹了口气:“欠了你这么多,还不知如何一一偿还……”
她几不可见的颤抖一下,想,他说的是指他当年失了约,还是指我被迫困在这里?
只是他眼眸里的纠结落在她眼中,也让她隐隐地心疼了起来,她不动声色的想了想,挤出一个笑意来:“也不是还不清……”
他松开手,略微惊诧地看了过来。
她被他瞧着,又微微脸红起来,于是垂了眼,装作不在意一般,却鼓起勇气道:“你若把下半辈子,都陪了与我在一起,或许,就偿得清了……”
他清亮的眼眸陡然间深邃了起来。
她想糟糕,说错话了?可下一刻,就被一把扯进一个暖暖的怀抱里。
他的衣料是上好的宫缎,柔柔滑滑的格外的舒服,薰了淡淡的龙涎香,叫她记上一辈子的好闻味道。
“这是你说的……”他附在她耳边,用一种许诺的语调,轻轻敲下一个誓言。
她兴奋的颤抖,从耳朵根慢慢泛起可爱的绯红。
日子仿佛回到了正轨。蜜里调油一般叫人欣羡。
他像待阿秾一般待她,或者,是把她当做阿秾来对待?
她实在分不清楚,只是白日里把自己全身心地浸在这种幸福之中,倒也感觉不到什么,可入了夜,四下寂寥起来,她就会隐隐泛起一种别样的哀伤来。
他总是唤自己阿秾阿秾,这让她不自觉的起着难受的感觉,偏偏自己又同阿秾生得一模一样,他的“阿秾”,唤的究竟是谁,他的眼,看的究竟是谁,他的心,盛的又究竟是谁?
她忽然无比的懊悔,当日为何不曾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然后也找他要一个名字,这样,再过一段时日,或许就可以让他用这个新名字来称呼自己,而不是一直一直,活在阿秾的阴影下。
只是……她又想,也许他只想把我当做阿秾来欢喜呢?
这般想着,她便又觉得自己有些贪得无厌。当日也曾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过,甘愿一辈子做阿秾的替身,可如今,总是不由得去想求更多……
不过,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会不在乎心上人的心里有没有自己?
爱情本来就是这样吧。
送上了自己的一片真心,也就不由得想要收获对方的一片真心。
动心动情者,莫不如此。
她纠结了两天,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不要让他继续误会自己一往情深的所为都是因了阿秾的嘱咐。
她逮了一个机会。
那是八月初的一个夜里。
用过晚饭,他们一道在溪边散步。
他与她并肩走着,看着溪水里倒映着一泓光华璀璨的银河,突然笑了起来:“阿秾,今年的集市,你想要添些怎样的商铺?统统与我说。今次,我一定要让他们多弄点儿莲灯来,都两年不曾与你放过了……”
她听着听着,突然停止了一切的动作,顿下脚步回转身子,只紧紧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被她看的有些发毛,讪讪地咧嘴一笑,问:“阿秾,怎么了?”
她垂了眼,磨了磨牙,终于开口道:“我不是阿秾。”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足足愣了半晌,方才笑道:“这,这我知道。”
她面上没有表露,可心里跳的狂快,一个劲儿想,这便要告诉他了,他明白了我的心意,往后还会不会照旧对我呢?
一抬眼,就瞧见他关注的眼眸,心下明白如今非说不可了,索性闭了眼,心一横,一气儿说道:“我不是阿秾,我喜欢你也全因了自己的意愿,不是受阿秾胁迫的,你若不介意,往后不要再叫我阿秾了,你若觉得我不可理喻,便求求你忘了我所说的,当我什么也不曾说,我仍旧做阿秾的替身,只盼你别离了我……”
说完,狠狠地喘了两口气,仍是把眼睛紧紧闭着,好一会儿,听不见他的半点儿响动,心里便是一沉,想,莫非他厌了我,悄悄走了?这样想着,就睁开眼去看他,一睁眼便看见他仍旧立在对面,微微眯起潋滟的眼睛,嘴边噙了一抹她一时也分不清意义的笑意。
她微微吓了一跳,眨了眨眼,脸颊腾地红了起来。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她许久,突然慢慢地动了动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