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彻夜花瘦(1 / 1)
既然立下了决心,她便马上行动了起来,耗了三日三夜,先是在树下坐着,只管仰头看带着嫩叶的枝头,绞尽脑汁地想该用怎样的替代品,才能让花枝栩栩如生起来。
织雨见景曜迟迟不曾回来,终究察觉了蹊跷,她却死活不肯说出缘由,织雨无奈,问明了她思索的事,便陪了她一道看花枝,一道想方法。
她每日还派了人往山里去,去看山间的桃花开了多少,又落了多少,估算春天几时过去。
织雨心中替她愁苦,只盼着能早日替她想一个好法子出来,让晋王早日回来,早日再见到她久违的开怀笑意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山中的桃花盛期过了,开始渐渐凋零了,她益发的着急,可越是着急就越发的束手无策。
那日织雨整理书房时,无意间翻到景曜以前画的画作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忙大声唤着:“夫人夫人,我有办法了!”
话音未落,廊子外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她一路小跑着撞进书房,连声问:“什么办法,什么办法?”
织雨指了指桌案上的画纸:“您可以画得花来,然后小朵小朵的裁下,叫人粘到枝头上去。”
她的眼睛亮了亮:真是,怎么就忘了,当年他还夸赞过自己,画得一手好桃花。
“可是……”织雨似是为难地开了口,“要画得一树的桃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她中了这个主意,只觉得好,余下的就再也不想了,嘴上匆匆地吩咐:“织雨,快帮我研得花红来。”一面就坐下了,铺开一张绢纸就打算作画。
织雨细细地研着桃花红的颜色,小心地把彩墨调的浓淡适中,口里轻轻地问:“您,当真打算这样做?还不知得画到几时呢……可要我叫人来帮您画?”
她得了这点儿希望,就仿佛溺水的人攥到一根麦秆,光是想着有所依靠,便让满心里都填满了安慰和欣喜了,哪还顾及这么做究竟有多少用处,甚至不及去深究这样是否有用。
便是笑着点墨,笑着落笔,精心画出一朵一朵的花来,微微摇了摇头,笑答道:“哪管它需画到几时,总归是在春天过去前,把它们粘得一树便是,你安心,我自己画便好,我画的快呢,你只需吩咐几个手巧的丫鬟过来,帮我把这花儿裁下来。”
饶是这样说,这般精细的活儿还是耗去了许多的时间。
她画的极快也极细致,还让织雨寻了带桃花香气的水来,匀在墨里,好叫画出的花儿更加的逼真。先时那裁下的花朵黏在枝头上,竟还吸引了几只蝶来,翩翩不舍地绕着飞舞了半日。
待又花了两个日夜,把千万朵纸花黏上枝头时,进山查看的仆人回报说,山里的桃花已快落尽了,只余了两株,勉强还沾着些残红。
她仰着头看一树花开,心满意足地一笑:只要树上还有一片的花瓣,那这个春天就不曾过去,我总算是赶在夏天来前,让它开了一树的桃花。
这样想着,就连忙回到了书房,急着抽了信笺,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可她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连画了几日几夜的画儿,整只右手肿成了水萝卜,却是如何也无法抓稳笔题写出漂亮的字来了。
织雨吩咐小丫鬟取了热水替她敷着,自己一面轻柔地帮忙按摩,一面对她说:“夫人,这花终归是开了,您要通知王爷,也不在乎这一两日的时差,再说,他若见您的手肿成这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她咬了咬嘴唇,满眼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你却不知道,我巴不得立时见到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可她还是怕他心疼,尽管她觉得,他或许再也不会对她有感情了,可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舍他难过。
是呀,想想这将近一年的光阴都熬过来了,又何在乎多等这一两日呢?
她待织雨替她上完了膏药,方才说道:“要不,若是明日我的手好了,你就帮忙我传信去,可好?”
织雨闻言,不觉忍俊不禁:“您期望早些见到王爷,我们都明白,只是您也万万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我答应您,若是明日您的手不肿不疼了,我立马亲自替您送加急信给王爷。”
她轻轻道了声好,跟着就洗漱了躺在床上,待织雨吹熄了灯烛掩上了房门离开之后,又爬起来看了半天月下隐隐泛着一层桃粉的树,方才心满意足的躺下,合起了眼睛。
她把右手小心地摆在锦被外面,用一种急切的语调,祈愿第二日如愿以偿。
她一觉到了天亮,温存的梦里,他柔软温热的唇在她面颊唇角舒服的触感仿佛还不曾消退。
她不急着睁眼,仍旧是半沉浮在将醒未醒的梦中,提前感受重逢的喜悦。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匆把手举到眼前,借着微明的天光,看到原先的肿大已然消退了不少,连忙摇了摇系在床头的铃,唤人进来服侍更衣。
织雨端着叠得整齐的衣物,站在屏风后问她:“您不多歇息一会儿?前几日实在累着了。”
她炫耀一般举起右手:“不累。你瞧,你今日可是真要当青鸟去了。”
织雨垂了眼,轻轻笑了一声,却不再多话,只是捧着衣物走了近前,帮她层层叠叠的穿好。
她垂眼看去,觉得她的面色似乎有些微阴郁,可她一心里都是再见的喜悦,如何也不会被这一点儿的阴霾遮盖。
但当她走出卧房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织雨的面色为何如此的差劲。
就算没有铜镜,她也能猜想的到,自己此刻的脸色,定然也是那样苍白无力的。
织雨在她显然呆滞了、又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的身影后扑通跪下:“是奴婢自作聪明,若是昨日就发信了该有多好,请夫人责罚。”
她张了张嘴,灌了一腔冰冷的风,却怎样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漫天飘雨,迎面扑来,与她面上温热的纵横水痕交错斑驳。
许久,她才艰难的发声:“你……起来吧……怪不得你……”
说罢,迈了漂浮的步子,径自走进雨中,刹那被淋得透湿,她却也不理,只是像一抹游魂一般,浑浑噩噩地去看那桃树。
纸自是禁不得水浸,昨天还娇妍逼真的一树繁花,早在雨水的浸淫下湿个通透,蔫蔫地趴伏在枝头叶间,满地更是落红斑驳,触目狼狈不堪。
织雨反应过来,慌忙寻了一把伞追了出来,替她遮了雨,却仍旧为她心疼,口中不住地道:“夫人,您莫伤心,我仍旧去京里为您传信。王爷不该这般不守信,让您这样委屈。”
她的心疼的如同刀绞,却仍是勉强挤出一分笑意:“算了,这个春天过去的差不多了,这树终究是不曾开花,他也不算食言,再说,他许是因了什么原因不得归来,你又何必去为难他。”
织雨叹了口气,唤了声:“夫人……”
她也沉沉地吁了一口气,捉起一条帕子,把面上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痕仔细揩尽了,转过头对着织雨轻笑道:“不如攒着点儿时间,多想想让这桃树开花的法子,叫他真真没有借口推脱才是。”
她心里清明的很,他仍旧没有回来,只怕是他不想回来,既然如此,一再催逼反倒叫他心生厌恶,不如顺应了他的心思。
上山查看的仆役今日回来的特别早,只说漫山的桃树,都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
她面上释然的一笑,然而眼眸里沉重的凝光如何也褪不掉。
——那些不是真的事物,终究经不得风雨考验……
可是她迫于无奈,又有了这般坚定的决心——纵是呕心沥血,也要将这般不可能变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