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二·曈曈（1 / 1）
她足足睡了一日，他滴水不沾的守着，眼睛底下熬出了浓重的阴影，到了夜里，她才悠悠醒了过来，仍有些气力不足的模样，可气色分明已好了很多，见到他疲惫的模样，也很是心疼，便要他一并来歇息，他拗不过，唯有答应了，又喂她喝了一盏水后，才解了衣躺在她身旁，将她紧紧箍在怀中，方安心睡去。
歇了三两日，阿秾的气色又渐渐恢复了起来，他亲自下厨房看仆人们熬药，再回来时，关切地来看她，她已半坐了起来，倚了床头，透过窗子痴痴看远山，霜林染醉，一片的殷红金黄。
他看出了她眼中的向往，便笑着问：“可要去看看？”说完又想起她那日面色惨白、软倒在地的场面，只觉得心悸后怕，一下便收了笑意。
她却不在意道：“好，自然要去。”
他换上了一脸的认真，摇了摇头：“算了，你身子弱，还是别去了吧，我叫人去撷几枝，拿来给你瞧。”
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日她晕过去，着实把他狠狠吓了一跳，他不容许她再出现半点儿闪失，宁可防着些，也不要到时追悔。
她不吱声，只眷恋的把窗外景象又看了一眼，转过眼睛，一语不发地瞅着他。
他被她这样盯着，先时仍是十分坚持的，可久了，便渐渐受不住她委屈纯净又向往的眼神来，努力了半天，还是硬不下心肠，心里一个劲儿的叹气，无奈走到床边，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借口道：“你看，这不还有点儿发热么，怎么去？待你身体好些，休养到冬天时，我带你去看雪怎样？”
她方才把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敛了，覆上一层清浅的笑意来，点了点头。
待可以下得床了，她却再也不曾提到要出去玩儿，他见她不曾提起，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便也仿佛忘了这个承诺一般，至多只是携了她在周边转转，再没有上过镇里。
到了除夕那夜，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下来，他取了新做的孔雀裘为她披上，又怕刚穿上时凉了，特特叫人熏得暖了，才拿来给她穿。
他领着她到院子里玩了好一阵子的雪，直到廊子上都亮起了灯笼，才挽着她回到廊下，应她的央求，折了一枝梅花由她举了，看光华流转在她身上，她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真真赏心悦目。
他看了片刻，止不住心动，觉得这灯火下映照的她，更是好看上了几分，不觉就愣住了。
她被他这样瞅着，久了就不自在起来，伸了花枝作势敲他的脑袋，噌道：“有这么好看？”
他方才恍过神来，仍旧有些痴迷，便只喃喃地道：“恩，你自然是最好看的。”
她见到他脸上的认真之色，明白这是他真心所说，也不由得羞赧起来，绯红了脸颊，微垂下眼眸，仍旧拿花枝戳弄他，嘴上嘟囔着道：“甜言蜜语。”
他心念一动，伸手把花枝攥住了，又借着她微惊的当口，欺近她身边，笑眯眯地望入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道：“我从来是认真的。”
她吃了一惊，睁大着眼眸瞪了他许久，面颊的霞色一层一层的覆上去，比最艳的桃花更红了，才好容易从脑子里捉到一句答语，忙匆匆抛了出去：“你又不是第一次瞧见……”
他却愣了一下。
这确是他第一次与她一同过年三十。
他虽与她结识了三年，可第一年除夕时，他本邀她一起守夜，她却说初一为一年之始，万物盛时，此时修炼事半功倍，由是不肯，独自隐回桃树中去了，第二年他怕耽误她修行，便不曾邀她，正巧京中传信，说请晋王回京团圆，他便去了，如今第三年，他抱着试试的心理邀了她，不想她竟答应了，也算圆了他的愿。
不过，如此看来，她却是把这些都给忘了。
他这般想着，心里起了些难以言说的滋味，有不忍有庆幸，再看见灯火辉煌，映照在她的孔雀裘上，而她两颊酡红，益发明艳动人，他在这时节，这情状下，突然兴起了无上喜悦的心思，不及宴饮，却早也醉在她的姿容眼波之中，索性逼得更近了，沉了声道：“可无论何时见到，心里都这般想着的啊……”
她扬首看着他慢慢靠上来的唇，一阵心跳如鼓，只觉得被他的神情语调蛊惑了一般，却也是心甘情愿的，翘了嘴角，含着笑合眼迎上去。
便在这鼻息相闻的刹那，廊子那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唤：“殿下，殿下！宋大人派人送了桃花酿来，烦您去接一下。”
他们俱是微微一惊，她吐了吐舌头，匆忙抽身，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逮着个小机会，在她唇上轻轻触了一下，才回身道：“好，我这便过去。”临走前仍细细对她说：“你先进厅等我，小心着凉。”
她点了点头，眼睛晶亮晶亮的，也不挪动步子，只看着他沿着长廊慢慢行远了，突然咬了咬唇，踮着脚快步跑过去，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他惊诧地转过头来，只见她通红着脸，却是用那双明亮的眸子盯了他，一字一句道：“阿曜……你从来……也是最好看的……”
他欢喜起来，正待听得更仔细、看的更分明，可她只有道了句：“快去。”手下把他轻轻一堆，就转过身跑远了。
他凝睇着她璀璨的背影，不自觉的把手轻轻摁在她触过的胸前，觉得一股暖意从此处漫了开来，许久，心满意足的一笑，决心同宋檀桐派来的侍童说，明年多送五坛花酿来，方才喜滋滋地走了。
阿秾在廊上又看了半日的落雪，觉得廊上的灯光益发亮起来，而庭中的景色逐渐融在暗沉的天色中，再难看清了，方才寻得织雨，让她陪伴着先往厅中去了。
沿路上便听着其他丫鬟们絮絮说道：“殿下待娘娘真是极好，连京里也不回了，只呆在这儿陪她呢。”又有人回道：“可不，听说皇上派人来请了许多次了，都被他回绝了呢。”
她听了满耳这般的话，就转眼去瞧织雨，奇道：“他往日都要回京的么？”
织雨掩了口笑了一会，方才点了点头：“可不，殿下是万岁的同胞弟弟，团圆年节自然想他回去了。”
她便又问：“那今年为何不……”还不及说完，自己先想到了什么，就探询的去看织雨，恰恰见她点了点头带着促狭笑意看来：“可不正如那些小丫头说的，为了您特特留下来的。”
她确实了心里的念头，面上涌上了一层喜色，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也不多说什么，故作了不在意的，加快了步伐往厅里去了。
那夜里他们都饮了许多的酒，宋檀桐酿的桃花酿，尝着依旧是当年那般清甜，却又仿佛比当初喝时，更醇更有味了。
她往昔从不曾醉过的，也在这夜里喝的酩酊。
他们在融的暖暖的室内，一盏一盏喝着桃花酿，待到报时的人说新岁已至，就又携着手去燃那串火红的爆竹。
她实在倦了，就径直把头搁在他的肩颈上，呼吸浅浅地睡了过去，他连声唤她却唤不醒，便怜惜的笑着，把她抱在怀里，往卧房走去。
半途上她微眯着眼醒来了片刻，攥了他的衣襟，悄声问：“阿曜，阿曜，你却要去哪儿？”
他吻她的面颊：“我在你身边。”
她不知何故，从眼角沁出了泪来：“一直？”
他心疼，细细的吮干她沁出的泪，柔声安抚道：“一生一世。”
她又挣扎着要起来，喃喃着：“为何不守岁了呢？阿曜，你陪我，我也陪你，一生一世。”
他轻轻笑着，蹭了蹭她的面颊：“好，好。你困了，我们便去睡，初一到了，爆竹放过了，就莫要管守岁的事儿了，安安心心睡一觉。”
她便安静下来，由着他把自己放在床上，轻轻除了衣裳，再塞进暖和的锦被里，嘴上却仍不住念着：“一生一世，记着，一生一世。”
他把她圈在怀中，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哄着她睡。
他会陪她，一生一世。
那何必着急这一夜秉烛相对？
明日他们还会在一起。他等着她醒来，一起贴桃符，一起喝屠苏酒。
她渐渐地沉沉睡去，仿佛在入梦的前一刻，又想到了一个关窍一样，用力搂紧了他，一字一顿说道：“阿曜，莫忘了，我当真一心里只有你……”说着，又落下两行泪来。
他也不顾觉得蹊跷，只是一味的心疼，匆匆安抚道：“我明白，这辈子也不忘的。”
她却也好哄，听得他应了，低低的笑了一下，下一刻便入了梦乡了。
“一心里只有你……”他在心里默诵了一遍这句言语，也阖上了眼睛，慢慢嗅着她发间清新的香气，想：我怎会忘呢……我也是这般的啊……
许久，才也一并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