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不夜天(1 / 1)
这般的时光,真真是欢愉快活的,逝水一样流过也不着痕迹,在浅笑中,在情话里,絮絮着跑的远了。
不知不觉,便是夕阳西沉,暮色星光从天际一点儿一点儿攀爬上来,只刹那便笼罩了四围。街市上挑着货担的商贩瞧着夜色降临,纷纷拾掇了往家中行去,沿街的商铺却是不同,一家家都挑出了灯笼,只把一条街市映照的灯火阑珊。
他坐在醉仙楼二层的雅间里,拿着一幅白绢帕子慢条斯理的揩嘴。她多喝了两盏酒,面上晕起了酡红,也出了薄汗,正斜倚在廊子里的美人靠上,小心的把衣襟扯开了些,微醺着枕在臂上,垂眼看不远处渐渐汇集起的人流。
他放下绢帕,眼光在她面上逡巡了许久,才带了一抹满足的笑意,随着她的目光一并望去,嘴角边的弧度就益发的得意了起来。
市集上的惯例,是在头天夜里燃烟花的,那些匆匆赶去的人们,无疑是想寻得一个绝佳的位置,他却是做好了准备,一早便唤了仆人占得了最佳的方位,想着到此,便出声唤她,连语气里都掩不住笑意了:“阿秾,同我去看烟火如何?”
她便把目光转了回来,居然有了一线的倦意,却是问他:“这样晚了,怎么还没人来接我们回去?”
他从桌旁站起身,行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伸手帮她理了理鬓发,柔声问道:“阿秾可是累了?我们今夜不回宅子里去的,我在镇上订好客房了,今夜便住这儿的。”
她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一字一字重复道:“不回去了?今夜就住在这儿?”两颊的红晕映了四围的灯火,越发衬的肌肤如雪,连着两汪眸子也更加晶亮潋滟起来,随着眼睫开合,漾得出粼粼波光。
他心疼她眼底的倦意,可同她一起看烟火,是件充满风情的事儿,叫他不愿放弃,而与她一道住在镇子上,借着夜色相携着行遍阑珊的街巷,更是他盘算已久的了,故而他也不舍的这般就由着她去歇息,生生搅乱他的美好行程计划,于是他挣扎了片刻,仍决定好言相劝,便柔声哄着她道:“阿秾,你想必不记得市集的烟火是有多好看了吧?我早让人寻好了位子,瞧的最为清楚,就陪我一道去看看如何?我们瞧完了便去客店歇息,让你好好睡个饱,好么?”
——火树银花里,四下暗沉着,唯有天际的烟火,朵朵盛放着,她若见了,必会惊奇兴奋欢欣,他便可以在这时,在混杂的人群里牢牢的握着她的手,把她护在怀里不叫别人冲撞了,然后借着所有人仰天看烟火的时刻,在她柔软的唇边索一个吻,贴着她的耳廓,再许上一个承诺——他一步一步稳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这样风雅而事半功倍的时刻,必是不能错过的。
好在她到底听从他的话,见他这样坚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努力的压下了倦色,听到烟花二字时,眼底里更是配合的欣喜的闪了闪,话音也欢快了起来:“也好,我也很想看的。”
他得了她的允诺,高兴的无以复加,清隽的面上盈满了笑意,匆匆就站起身搀她:“我们这便去看!”
她似乎当真有些醉了,眼光一直是迷蒙的,体温益发的烫,行起路来步履也带了踉跄。他着急着到场地中去,看他们准备的合适与否,又不愿让她赶路,于是下了楼,就让陪同而来的侍婢织雨搀了她,细细的交代了一番,吩咐她们可以行得慢些,万万不要累着,方才放下心先赶去了。
她抬眸笑看着他远去,他月白的身影渐渐消隐灯火阑珊中,望在她眼里,却偏偏像是吸纳了万千的光辉一般,映得几乎要亮起来,印子一般直烙到她心里,直到实在看不见了,眼前却仍旧有一个融暖的白点,散着心安的光芒。
她打了一个激灵,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凉风拂在面上,沁凉的温度褪却了两颊的霞色,尽剩苍白之意,可再迈了两步,被沿途的绛纱灯笼一晃,又染上了一层虚弱的喜色。
织雨小心的扶着她走了一段,轻轻出声唤道:“您行的慢一些,殿下交待不必着急的。”
她却仿佛不曾听见,丝毫不睬,只顾着往前走,身形微晃。
织雨见了心惊,只得扶了更小心了些,不经意瞧见她的脸庞,却见她的目光都微微涣散了,聚不到一个焦点一样,只痴痴地盯着前方璀璨灯火,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摇晃着她的胳膊,连声唤着:“夫人!夫人!您可有不舒服?”
就在织雨无措的快要哭出的当口,她突然颤抖了一下,目光渐渐聚了起来,才像清醒过来一般,望着侍婢歉然一笑:“哎呀,我这是怎么了。”
织雨方才放下了一颗心,带着哭腔道:“夫人,您吓煞织雨了!您可是身子骨不舒服?”
她仍旧不大清明,愣愣地听了许久,才又笑道:“怕是玩的有些累了,不过没有大碍。阿曜还在等着呢,我们快些过去,对了,你一开始对我说了些什么?”
织雨仍有些心有余悸的,一面促促的呼吸,一面将她搀扶的更紧了些,颤着声道:“我适才请夫人行的慢些,殿下交待莫要累着夫人。”然后又大胆道:“我看夫人今日的状态不佳,还是慢走些好,殿下那儿自会等您,万万不必着急赶去。”
她觉得一阵眩晕涌上了头脑,又不好叫织雨发觉,便勉力支撑着,挨了许久,待到这感觉慢慢过去了,却又失了大半的气力,半天才挤出一个“好”字,算是答应了。
他在人堆里站了许久,挑好的位子自然是绝佳的,周围的人也都安排妥当了,安插了一圈府里的仆役,才不会让人挤着了阿秾。
人群益发的欢腾了起来,周围的店家也纷纷摘下了灯笼——应该快到了燃烟花的时间了。
夜的街失了灯火辉映,刹那暗沉了下来,可人声依旧喧闹,衬的气氛益发的热烈。
他负着手立在人群中,明亮的眼睛却不住的逡巡,总觉得下一刻,织雨便会扶着阿秾,从那片乌压压的人海里走出来,直直行到他身边。
可一直等,却一直不见她。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鼓动了起来,耐心消磨的格外的快。
他哼了一声,略带了几分不耐,可还是笑着的——他一想到她即将来,就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他突然想到那句“一日三秋”,然后在心里低低地对自己说,哪里是一日三秋,等她的每一瞬,都仿佛千万年一般难捱的。
辽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响,波涛一样弥散了过来,人群里接纳到这无形的信息,也像浪一般爆发出一阵的欢呼声。
绚烂的光辉在幂蓝的天际爆裂绽放,第一朵烟花。
他匆匆仰头去看,心里想,她怎么还没到?但她在路上,应是也能看的见吧?
五色的光华流火一样在天际闪逝,还不等完全退去,第二朵烟花又在天上绽开,继续引动围观人群的第二波欢呼。
他开始有些担忧,想阿秾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想着想着,连手心也冰冷了起来,也不顾去看空中的美景,一扭头便要亲去寻她。
第三声闷响骤然而发。
渐渐暗下的街市又顿时粲亮了起来。
灯花阑珊,蓦然回首。
一切的光华却仿佛突然淡去了。
他慢慢消抹去眉眼中积攒的忧虑,舒展开郁结的眉头,弯一弯桃花眼,含着璀璨光芒,发自内心的一笑。
他的阿秾便立在灯火阑珊处,一样看着他,牵着浅浅笑意,笼着一身铺天盖地的光彩。
这个片刻,惊艳的如同那日初见。
他觉得人声隐没了,连着烟火的光也黯淡了,只剩阿秾,粲然的亮着,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吸引了他蓬勃的心跳。
就仿佛他的生命里,最灿烂的一只烟花,永远不落的烟花。
他·的·阿秾。
于是他出声唤她:“快来,阿秾!”
织雨小心放下搀扶她的手,那个明亮引人的女子偏着头笑笑,细白的面庞,桃花一般的脸颊,深邃迷人的眼,映着光华。
她向他迈了一步,也唤了一声:“阿曜……”
然后丝毫没有预兆的,软软的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