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六章·悄动(1 / 1)
这几日军营中颇不平静,只因出了件大事——耶律敛身边的女人偷了机密文书私自潜逃,他不顾下属阻拦,一扬马鞭,跟着追去了。
事发第二日军中诸将才知道这个消息,一时议论四起,军心浮动。主帅擅自离营,三军无首,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人人都道秦王怎如此感情用事,为了一个女人,把五万大军、边境安危都抛下不顾了。
他会去追,萧靖元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惊讶的,那女人看了那么多机密文书,怎么也不能让她出这个军营;让他不解的是耶律敛居然会为她开脱。那天她偷盗文书被侍卫撞个正着,从她袖子里掏出来的东西,大红的帅印老远都看得清清楚楚,耶律敛却说是两人游戏的诗笺。一个宋国派来窃密的女人,罪证确凿,他还要护着她?
如果窃密的换作是写荻,萧靖元定也会不顾一切地护她周全。但是,他是耶律敛啊,他不是萧靖元,他不该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耶律敛对那个女人,也像他对荻儿一样?
荻儿……萧靖元看了看对面的人,她正低头小口地吃着饭,样子十分秀气,甚至是有点瑟缩的,手都不放到桌上来,发觉他在看她,愈发地不自在,往后退了退。
自那晚他将她带回来,她虽然不再针锋相对,却一直这样冷淡疏离。这样当然是不够的。
“我怕你吃不惯我们的东西,特地让厨房照着南朝人的习惯做了几样小菜,可还合你的口味?”他夹起一筷青菜,送到她嘴边。
她飞快地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有些戒备,但视线触及他的左脸之后,眼神迅速柔和下来,甚至隐隐地泛起一阵水光。然后她樱唇轻启,把那筷子菜吃了下去。
他满意地笑了,放下筷子,浅啜一口酒。这是他几天来摸出的规律,只要不让她看到他完好的半侧脸,她便不会对他心生敌意;而那破了相的另半边,每每能让她由冷转柔,眼光流连不去。
她默默地吃完,放下碗筷端坐一旁,盘中的菜还剩大半。她吃得很少,每顿饭都会剩下许多。
“怎不多吃点儿?看你瘦的。”他伸手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她竟没有避开,“是不是火头军的手艺太差,你还是吃不惯?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和我说,我去吩咐……”唔,这几天养得不错,肌肤越来越水嫩柔滑了……
“没有,已经很好了。”写荻打断他,“只是以后别做这么多了,浪费。”语气是冷的,但他听出了其中的缓和。不错,总算是有点进展,只是照这个速度,还要等多久才能放心大胆地抚摸这诱人的脸蛋?摸一下就必须收手,实在是很折磨人哪……
“咳……吃菜还是多吃几种对身体好,剩下的我来,不会浪费的。”他清了清有些发痒发涩的嗓子,把手挪回酒杯上。不能太猴急,不能功亏一篑……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不小心被一口酒呛到,咳嗽连连,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咳得满眼是泪。
呵,心存不轨,连老天都罚他呢,在她面前出个这个洋相。他背过身去,避开她的视线。
一只手突然覆上他的背,轻轻拍抚。他一怔,咳得愈发厉害。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罢?而且是,这样温柔地安抚……看来这口酒,呛得还真是应该。
他回头看她,正对上她关切的双眼。她吃了一惊,猛地收回手,别开脸去,仿佛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抓住一般,面色尴尬,眼神犹自闪烁不已。
“好多了,谢谢关心。”他笑着道谢,特意加重了“关心”二字,一边捕捉她游离的眼神。
她不由一愣。以前,她时常这样为爹拍背。爹身子不好,却贪杯嗜饮,每每拉拢她偷偷从被大哥管制的酒窖里拿酒出来偷喝,喝得太急又总会呛到。为此被大哥发现的不在少数,而她也没少受大哥的责怪。但是,每次爹向她求助,她看他的可怜样子,就不忍心拒绝。而看他被酒呛到咳嗽连连涕泪横流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肺也要被咳出来似的。
“要是酒由爹来喝,咳嗽由女儿来代替就好了。”她一边拍抚爹的背,一边心疼地说道。
“丫头有这份孝心就行啦,爹知道你是关心爹,对爹好。”爹又咳又笑,两只眼里全是眼泪,看来滑稽无比。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手下加紧帮他顺气。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已经有多久,不曾这样轻柔地碰触过别人了?面前的这个人,他凭什么让她这么对他?他喝酒不小心,根本就是活该,管他作甚?
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让她悚然一惊,搁在他背上的手像烫着了一般缩了回来。指尖残留的他的体温,和抚过他结实的背部的触感,却好像故意与她作对似的,越想忽视,就越清晰明朗,盘桓不去。
不想倒还好,一想起来,那坚实宽厚的胸怀,温暖安心的环绕,亲密无间的依偎,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让她顿时心底虚慌起来。
她慌乱地退开一步。“没、没什么……我……你……”
他伸手一捞,把她抓回身边,半虚半实地圈在双臂间,不让她逃。“怎么没什么?多亏了你的‘关怀’,我才能这么快就缓过来。”这个表情,慌张失措,宛如受惊的小鹿,真是可爱。
原来不过是在逗她。看她冷淡的面具破碎、看她慌乱失措,很好玩么?她换回冷冰冰的面孔。“我是来服侍督军的,照料督军饮食起居本是应该,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那才叫失职呢。”她挣脱他的掌握,见他又举杯,还不忘加上一句,“酒多伤身,督军还是少饮酒为好。恕我多嘴,但也是为督军的身体着想。”
如果真为他的身体着想,就不该这样对他冷淡……他心里暗叹,又不甘心她好不容易热络一点,又立刻恢复原状。“酒也是谷米酿制,不喝完,岂不也是浪费?”不等她应答,立马接上,“你可要帮我喝?”
故意逗她么?看准了她是个生手,在他这游戏花丛的老手面前,只有被逗弄戏耍的份么?心里隐约泛起阵阵酸楚,夹杂着苦涩滋味。他究竟把她当作什么?想要对她怎么样?征服?戏弄?还是……爱护?
夺过他手中的酒壶,仰首一口饮尽。烈酒滑入腹中,所经之处一一被灼热,像吞进了一块火炭。身子立刻轻飘起来,双脚好像悬浮在空中,不用使力就能行走。她打了一个嗝,酒味溢出,盖过了他的气息。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原来酒的滋味这么奇妙,就是头有点晕,好想睡觉……
怪不得人们都爱借酒浇愁,一喝酒,脑子就晕乎了,犯困嗜睡,哪还想得起烦恼?她刚刚在烦些什么?好像都不记得了呢……而且,喝了酒好暖和,这样她一个人,也能让自己温暖,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
重重地把空壶往桌上一扔,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床边,把自己埋进被褥里。她不需要他,不需要他的怀抱,不需要她的温暖,什么都不需要。她一个人,照样可以过的好好的……
她要报仇,所以,她只能一个人……
不一会儿,便有轻微的鼾声传出来。
原来她如此不胜酒力。为她盖被子时,看着她通红的面颊,他如此想道。只不过,她方才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寻常……
外出巡视一周回来,甫入帐时,就听见鼾声阵阵;走近床边,酒气扑鼻而来,而床上的人睡得四仰八叉,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拘谨。
他将她抱到床内侧,在她右边躺下。搬动让她微微醒转,咕哝一声,翻了个身,胳膊一甩搭在他的脖子上,又沉沉睡去。
她的脸就在他面前咫尺之遥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他的脸,酒气混合着她身上的幽香,若即若离地撩动他的鼻尖。
世上最严酷的刑罚,莫过于抱着心爱的女人入睡,却不能碰。
他还,不能碰啊……
“哥……”她喃喃地发出一串呓语,“不要……离开我……”
还在想着那个人吗?就算已经离开了她,也还念念不忘?她还有他啊,他会疼她爱她,绝不会比那个人差……
心中隐约有些异样,似乎有暗涌的流,在那里汩汩地冒着,翻腾着。荻儿在他怀中睡得正香。她今日喝多了酒,睡觉很不安分,总是踢被子,时不时地动来动去。这床本来是他一个人的,只不过三四尺宽,多了一个人略有些挤,她这样乱动,难免会碰到他,而且……还老是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正想着,她又开始动了,膝盖蜷了起来。他往后缩了缩,背都出了床沿,差一点掉下去,才避开没有让她碰到。
才舒了一口气,她却突然一个翻身,一条腿很不客气地搭上了他的腰。
全身的血气轰然一下全上了头顶。这样的姿势,让他如何忍得!
这几天他忍得很辛苦,而且,越来越辛苦了。照这样下去,非把他逼疯不可。他需要一些,缓解的方法……
她的脸离他很近,呼吸拂着他的鼻尖,酒气渐淡,香气却越来越浓。是谁说过,女人的体香是最厉害的催情剂……他贪婪地深吸了两口,脑中的绮念便不停地冒出来,止也止不住。
眼前就是她艳丽的双唇,泛着水样光泽,显得格外滋润,也格外……诱人。
她睡得这么熟,如果只是,只是轻轻一下,应该不要紧罢?
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她果然毫无反应,径自熟睡。他的胆子大了些,勾起她的下巴,浅尝了一口。唔……果然好滋味,这么浅尝辄止,都让人心动不已,如果仔细地尝一尝,不知道会有多绝妙?
她是一剂会上瘾的药,生了病,非她不能治;一旦吃了这药,就再也离不开她,只会不停地索要更多,更多……
这几天啊,别说碰她亲她,连抱她一下,都必须装作坦坦荡荡不含半点非分之想的关怀。天杀的!他怎么可能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他想死了!
迷迷糊糊中她睡了很久,酒不仅让她身子暖和,更让她难得地熟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觉得有些冷,头微微胀痛,而胸前一片却灼烫无比,好像刚喝酒时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的感觉,但似乎又有些不对……
好重,什么东西压到她了?这样沉重而又霸道的覆盖……
“你、你在干什么!”霎那间她全然清醒了。是他!他、他居然……居然趁她熟睡的时候,侵犯于她!
惊讶的低呼换回了他的神志。他睁开眼,看到她慌张害怕的脸。不知何时,她已到了他的身下,胸前衣襟全开,春光毕露,雪白的肌肤上,印下一串红烫的痕迹。
该死!他眼里闪过惊愕和尴尬,低咒一声,急忙放开她,拉过被子替她掩住衣不蔽体的上身,起身下床。
虽然只是一瞬,但是她看到了,他刚抬起头来时,眼中那深浓的欲念。就像初见她那晚撕破她的衣衫时,就像那些发狂的士兵向她扑过来时。
他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疯狂地把她的身体撕裂?第一次,她麻木如一具僵尸,不觉痛楚。但是第二次,当他们扯烂她的衣服,摧残她的身体时,她以为自己会像那些破布一样被撕成碎片,揉成烂泥。如果真的碎了烂了也好,她就不需要再记得那日的可怕记忆。被他们肆虐后的疼痛,到现在仍未褪尽;他们留在她身上的肮脏污秽,深嵌入皮肤的纹理,任她擦洗多少遍,也洗不干净。
那样的噩梦,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她搂住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缩到床的最里边,戒备地望着他。
他神情复杂,别过脸去不再看她。这种情况下,罪证确凿,解释也是白搭。总有一天会忍不住的,他早就知道,却不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她的反应又如此排斥。好不容易培养出她对他的一丝丝亲近,就这样被他亲手摧毁。真是不该,但又无法自已啊……
他不再看她,大步走出营帐。
“督军,天已晚了,您还要出去?”侍从到他面前问道。
“你去给我另安排一个住处,再去拿两壶酒来!”他烦躁地抹抹脸。
这里的仆人办事都利落,不一会儿便为他腾出一顶空帐来,安置好了床铺,并依他吩咐拿来了酒。他现在哪有睡意?心里又烦闷,一个人独酌独饮,却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一时间只是郁郁非常,又不知如何排解。
“督军把……一个人留在那边帐子里……”侍从见他心情不佳,试探着问。
“不要提她!”
侍从立刻噤了声,眼睛却还不时地瞄着他。他也自觉口气太重,这人也不知是不是耶律敛的眼线,便放缓了语气道:“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没我的吩咐,就不用进来伺候了。”
侍从最后看了他一眼,应一声出去了。
一壶酒下肚,酒意上来了,加上晚饭时喝了不少,眼前竟有些糊涂,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要是能真醉了也好,不用再想那些不快的事。只是,头脑虽昏胀,眼光虽涣散,心里想着的人,想着的事,却一点也不模糊,反而因为眼前的迷蒙,愈发清晰起来。
他该拿她怎么办好啊……
倏忽间一阵香风袭来,眼前红影一闪,似有轻纱一般的东西从他脸上拂过,香味直渗进他鼻间。
这是女人的脂粉香。萧靖元心中暗暗一动。
“一个人喝闷酒,不寂寞么?”一个销魂蚀骨的媚软女声传进他耳中。接着,有柔软芳香的女体贴过来。
可要拒绝?他一时迟疑,已被那媚软的身子缠住,滑腻如蛇的玉臂随即爬上他的脖子,鼻间尽是惹人遐思的香味。
她枕住他的胳膊,仰首看着他,将一张艳丽绝伦的美颜、白皙较好的颈项和曲线玲珑的酥胸尽数展现在他面前。他认得这张脸,初来那天,便是她陪的酒,一干女子中,数她最为美艳夺目。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躺在他怀中,他当然心动;但是除了心动之外,总觉得还有一点芥蒂……
那日他初见她,不是没有看到她的美貌,只不过心念全被旁边的另一人占据;此刻只他与她两人,那个叫人心烦意乱又割舍不下的身影,不在他的眼前,却仍在他脑中徘徊不去。
只是那个人,还不属于他,再想,也想不到啊!
酒意微醺,眼前这张丽颜,明明就在咫尺之遥,却也好像突然变得不可触及。眉若远山,目如晨星,都隔着云烟雾绕,缥缈虚幻仿佛不是实物,殷红的色泽褪成灰茫一片……
“借酒消愁愁更愁,愁酒伤身哪,督军!”入耳的声音是柔媚的,却如一把利剑,劈开重重迷雾,清晰地传来。迷蒙的雾气散去,突如其来的红艳与之前的黯淡形成刺目的对比。眼睛一阵酸痛,他不由闭了闭眼。
酒多伤身……是谁说过相同的话?
“如此佳酿,岂能浪费?”酒意让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眼前也模糊起来。
“伤了督军的身,可是有人要心疼的。”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他的胸膛,在心口处流连,“不如让奴家代督军饮了这杯?”
绵软的柔荑握住他的手,连着酒杯一起拉到唇边,缓缓啜饮,喝至一半,又推回他面前:“督军,奴家不胜酒力,这半杯,有劳督军。”
朝向他的杯沿上,正印着一枚艳丽的唇印,只一下看清,立刻便模糊了。
酒杯送到他面前,胭脂的香味混在酒中一起入腹。“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手搭上他的肩,他片刻犹豫,它便钻入衣领中。他看到她嫣红的双唇动了动,尚未听清,雾气倏地聚拢来,颜色都变作黑白,恍惚见一素衣女子,螓首微垂,柔声答道:“写荻,仇写荻。”而后她抬起头,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对他粲然一笑:“是‘锦帽貂裘’的‘裘’,不是‘深仇大恨’那个‘仇’哦!”
是她、就是她!他一跃而起,翻身将她压倒在地毯上,狠狠吻住她苍白的唇瓣。这浓郁的胭脂阻挡不了他,这靡艳的颜色迷惑不了他,他可以透过这些虚浮的气味和色彩,闻到专属于她的幽香,看到专属于她的苍白。不管这躯壳如何变,他要的只是她,只是她啊!
他疯狂地吻她,撕碎了她的衣衫。他能感觉到她在他怀中颤抖,她的手伸入他的衣襟中,抚摸他为她而灼烫的身躯。这就是他在脑中幻想过无处次的场面,他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她能敞开胸怀接纳他,拥抱他,像他为她痴迷一般为他痴迷,身与心,都和他合而为一……
即使,即使只是幻想,只是梦,这一刻,他也愿沉醉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