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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几处文字,情节没变,不必看了。化宁寺东角门忽起大火,火势熊熊蔓及整个后园,并很快顺着廊道围墙扑向前院。
黄老夫人打发走淮南知府,携慕容母子重返筵席。一行人刚转过一道小门,惊见墙那端黑烟滚滚,噼啪爆裂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惊呼惨叫。几个黄府家丁冲上来,道是后园走水,不由分说架了主人就跑。慕容太太大惊失色夺路而逃,陈钰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她。
院外跑进一人,朝众人挥手:“东园有厨灶不能去,跟我来!”
他身后跳出一个少年,望着火起方向大喊:“糟了,四叔,阿莲还在后面!”
来人正是武定华,听这话才想起女儿陪着慕容小姐尚留在后园,看一眼黄老夫人和慕容太太,他面露难色,身边少年二话不说拔腿狂奔。
“萍哥,等等我!”韩昭跟了上去。
跑到地方只见几个小和尚拎了木桶堵在门外,说是里面火势凶猛,已经进不去人了。青萍推开他们一脚踹开院门,大团浓烟奔腾而出,灼浪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进不去啊!”韩昭被热浪顶了一个跟头,急得大叫。
方青萍左右看看,夺过身边小和尚手里的一桶清水兜头灌下,不顾身体被激得发抖一头闯进院子。韩昭从地上爬起来,也抄起一桶水泼在身上,紧跟着扑进去。院中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二人很快就走散了。
韩昭几度被浓烟熏倒,最后发现爬竟比走要容易得多,干脆把身体紧贴地面,手脚并用匍匐而行,竭力呼喊着武莲青的名字。终于,他在一棵烧焦的树后发现一个半坐半卧的身影,爬过去一看竟是双目紧阖的慕容小姐。伸手到鼻下觉出一丝微息,他拖起那个已经瘫软的身体猫腰疾行。一团火焰顺着短廊追上来,韩昭忽觉后背剧痛,疼得手一松,把人扔到了地上。
“救我,快救救我!”躺在地上的女孩儿睁开眼,发出哀呼。
“阿莲呢?你看见阿莲了吗?”
慕容瑾摇头,眼里涌出泪花:“不知道,火起来的时候我们往外跑,下台阶时我摔倒了,好多人从我身上踩过去,我使劲喊也没用,后来就剩我一个了。我娘呢?你看见我娘了吗?”
“你娘……”韩昭想起刚才慕容太太惊见火起转身就逃的情形,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娘,大难临头,她竟能撇下孩子独自逃生。但他不忍说出实情,安慰道,“你娘没事,走,我带你出……”
一语未毕,两个人被漫上来的浓烟熏得闭目屏息,险些憋死过去。透过一口气,韩昭拉了慕容瑾就走,烟气太重,他们根本摸不到路,最后被一股热腾腾的气浪顶到墙根下。
韩昭大口喘着气,打量一眼身后矮墙,双腿开立蹲下去,一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快!”
“……”慕容瑾诧异,瞪着他。
“快过来,踩着我爬出去,再磨蹭咱俩都得放在这儿。”
几条火舌舔着星星绿草从远处包抄上来,慕容瑾咬一咬牙,提裙角掖进腰里,抬腿踏住那个外翻的膝盖。
等蹬上肩头一手扒住墙瓦,她忽然转头向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啰嗦,快上去!”韩昭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双腿抖个不住。
“什么?‘啰嗦’?还有叫这个的?”
“别废话,快走!”
“你不说,我不走!”
“韩昭!”
“这名儿好!”少女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上露出笑容,攀上墙头翻转回身向下伸出手,“来,韩昭!”
她猛地瞪大眼睛——刚刚把自己托上来的人竟仰面躺到了地上,表情痛苦头发飞散。远处一条火舌长了眼睛一般,正疾速向这边划来。
“啊——!”
伴着一声尖叫,一团火焰吞没了地上的黑发,墙头上的身体晃几晃,掉了下去。
方结绿领人围住淮南知府的官轿,直到随行衙役挥起鞭子驱赶,他们才一哄而散。
跑到僻静处武楠盟问:“二哥,六叔要我们拦那狗官的轿子干什么?”
“谁知道?管他呢,反正有银子,咱不亏。”
提到钱,陈珏眉开眼笑:“这可好了,赶紧弄块肉来解解馋吧,我都想了好几天了!”
“二哥,干吗不认我爹?他要知道是咱们,没准能叫进庙里帮忙呢。”谢葳为与父亲擦肩而过感到遗憾。
结绿捋一把烂草堆似的头发,哼道:“大白天做梦!”
领着几个兄弟千辛万苦来到淮南,一进城他就四处打听,探听到黄家老夫人今日到化宁寺上香,急忙赶了来。哪知道大门前撞遇谢宁,方结绿着实吓了一跳,以为这下完了,肯定会挨顿臭骂,然后被递解回山。偷跑出来原为显示一下自己并不比青萍等人差,这要是半路给识破截回去,得有多窝囊?谁知对方竟没认出自己,把他乐坏了。
自那日下山离开家,一路之上他们也算历尽坎坷。
先是怕被家里发现派人来追,结绿领着三个小兄弟水陆并进没日没夜地赶路,好不容易才奔到六安以东的码头。谁想刚一上船就发现,随身带的几两碎银不知何时已尽数被贼摸去。付不出渡资船老大不依,是结绿好说歹说,答应帮船上搬扛麻包才算没被赶下去。乘船到卢县后改走旱路,四兄弟身无分文被迫上街行乞,却又遭到当地丐帮围攻。方结绿和谢葳奋起还击,赤手空拳打趴下六七个,终于制服对方。等离开卢县的时候,几个十来岁的乞儿竟非要跟着一起走,结绿灵机一动,觉得这样更好隐蔽身份,欣然应允当上了乞丐头儿。
“吃肉就别想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只盼着脱了这身衣裳,找个水洼子好好泡一泡,都快痒死我了。”武楠盟抓挠着前胸后背,一脸闷闷不乐。
谢葳笑道:“还惦记着你娘给你绣的新斗篷呢?你不会想穿上它满街讨饭去吧?”
结绿撇来不屑的目光:“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嘟囔个没完!我告诉你放那个洞里万无一失,我的剑都不怕丢,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我娘熬了三个晚上绣出来的,当然……”
“几个晚上它也是件衣服,咱别跟个小娘们儿似的,屁大点事磨叽个没完行不行?”
方结绿语气一变,武楠盟虽不服气,嘴上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忽然街口跑进一个小乞丐,一边跑一边喊:“大哥,大哥!又来买卖啦!”
“嚷什么?有狼追你啊?”结绿起身。
“呵呵,狼倒是没有,来了一头大肥猪!”小乞丐拉过他,神秘地说那边有个人问他们谁是领头的,说有好事商量,“准是要咱们去干什么,穿得蛮阔气,大哥,你可别要低了价。”
结绿拔腿朝外走,谢葳、陈珏爬起来跟上,只有武楠盟依旧躺着,继续晒太阳。
街口几个乞儿围着一个穿浅驼色潞绸长袍的年轻公子,那人看到方结绿主动迎上来,上下打量几眼走向墙角。待结绿跟过来,他脸朝墙背朝外伸出一臂,摊开的手掌上赫然放了一块白晃晃的银锭。方结绿眼睛一亮,却没动,抬头盯住对方的脸。
“怎么?不想要?”
结绿咧嘴一笑:“白给吗?”
年轻公子眉峰微蹙,眼光扫向远处化宁寺大雄宝殿一角,低声发问:“那边寺庙靠东角门的后墙,知道吗?”
结绿掉头看一眼,点头。
“带你的小兄弟过去,找一个穿黑裤褂赶车的,照他吩咐的做,还会给你这么多。”
一锭银子落到手里,结绿攥住略微感觉了一下,断不出具体分量但知道不是小数。还有这么多?做什么事能换来这么两大块银子?他犯了疑惑。
“别怕,”对方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微笑,“很容易的,一点不费事,去吧。”
带了一群乞儿摸到化宁寺后身,临近东角门果然有一辆车停在墙根,车帮上坐了个一身黑衫的车夫。结绿独自上前,刚要开口行乞车夫跳落地,一言不发撩开身后的车挡帘。一缕阳光投进车内,照亮几摞码放齐整的木柴,都是新砍的,根根露着白茬儿。木柴的前端,搁了两块黝黑的火石。
纵火烧庙?方结绿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黑衣车夫变了脸,忽然亮出一把短刀抵到他的下巴上:“臭小子,收了银子就得干活,不懂规矩老子教你!”又转看众人,“听着,想活命的自己过来拿柴棍,想找死,这就是样儿!”
刀尖内挑,割破了皮肉,一道鲜血溢出。
小乞丐人人变色,有几个踌躇之下移动了脚步。谢葳两眼喷火,双拳紧握就要往上冲,忽然发现一动不动束手就擒的方结绿微微眨眼,嘴角扯动了一下。他恍然大悟,故作惶恐地跳上车取了一根木柴,回身递到车下。陈珏、武楠盟凑过来,两张小脸儿吓得一色蜡黄,手抖得几乎接不住。
黑衣车夫厉声断喝:“给他们点上!”
结绿乖乖伸出手,拿过火石一敲,示意谢葳过来。刚擦出两点火星,武楠盟举起手中柴棍,拼尽全力劈了下去。“噗”地一声,木棍击中黑衣人的后腰,断成两截飞弹出去。车夫身体一颤,猛然朝后起脚,武楠盟的拳头还没落下来,人已中招被踢飞出去。方结绿感觉勒自己的手臂劲道一松,立刻变步拧腰挣脱束缚,运力拍出手中两块火石,那边谢葳也抡起柴棍狠砸过来。其余孩子见状一拥而上,连打带骂。车夫腾身飞腿呼啦踢倒一片,挺刀直取方结绿。结绿旋身让过;再刺,再躲。一时寒光道道冷风嗖嗖,乞儿们吓呆了,抱头四散,只剩下谢葳和陈珏没跑。
结绿站稳,伸手一勾手指:“来,小爷教教你刀法。”
车夫大怒,合身扑上。忽然半空飞来一剑,正中他前胸,他脚底一个踉跄猝然倒地。结绿大惊,回头看到一个身影从道旁树丛里掠出,冲到面前一把薅住他的膀子。
“小子,跟我走,我们当家的有请!”
“谁认识你们当家的?”结绿反手一拳掏心。
那人闪身躲过,皱眉:“属狗的?怎么刚拿了银子就翻脸?”
“你他妈才属狗!”结绿气急,又要出拳。
树丛后响起一个声音:“没错,还是只会咬人的狗。”
又一个人走出来,蹬靴戴帽外罩披风,目光濯濯。结绿一看打个愣,刚要搭话不妨身后爆出两声:
“爹!”
“六叔!”
气得他跺脚叹气,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怎么?”谢宁一步上来,扯住他一绺头发,“还想跟我装?小兔崽子!”
“爹!可见到你了!”谢葳奔过来,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陈珏在那边喊:“六叔,快来,楠盟昏过去了!”
武楠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谢宁上前蹲下来拿手一试,知道没大事,放下心。
结绿眉头拧起:“早知道这么麻烦,死活我也不带他出来。”
谢宁起身,轻声责备:“说什么呢?他不是你兄弟?”
“六叔你不知道,刚才我给小葳递眼色,想叫他们点着了火再动手,谁知他……,这不是捣乱吗?就这一路上,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活儿没干多少数他事儿最多。我四叔要像他似的……”
谢宁余光瞥见有个手下匆匆赶来,一脸焦急,丢下结绿迎上去。
听完禀报退回来,他盯住结绿的眼睛:“老二,你该好好学一学怎么当哥哥,要是只会抱怨,本事再大也没有一个兄弟愿意跟着你。”
结绿红了脸,难堪地低下头。
谢宁一拍他:“行了,这事不说了。我们现在有麻烦,大麻烦,你们来得正好,……”
“什么麻烦?要我做什么,六叔?”结绿一扫尴尬神色,急急地问。
“过来,看那里。”
谢宁拉他站在高处,朝一个方向示意,结绿一看骇然变色,化宁寺上空冒起一柱黑烟。
“你四叔和青萍、陈钰还有韩昭都在里面,我们必须马上进去接应他们。”
“我跟你去!”
“不,不用你。”
“六叔,我错了,刚才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
“别急,没怪你,是另有活儿要你去做,就是不知你做得来做不来。”
结绿重重点头:“做得来,我一定做好,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
谢宁细细打量他,似乎在考虑自己的决定是否妥当。远处天空的浓烟越来越多,他不敢再耽搁,终于下定决心。
“你立刻去码头,去找七叔和杨家班。找到后传我的话,黄毅龙的船最迟明晨进港,如果发现船队里有打算不停靠的船只,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它停下来,我这里一忙完马上带人过去。就是死缠烂打,也不能让黄家一只船离开淮南。”
“是,死缠烂打也不叫一只船溜走!”
“遇事多动脑子,别只知道用蛮力,懂吗?”
结绿的脸又红了,这一次是激动的:“放心,六叔!就算比不上青萍,我总还是方家儿郎!”
谢宁闻言而笑:“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小子,别忘了,这次偷跑出来,要是不立个奇功回去,你爹那儿可是没人帮你过得了关。”
“我知道!”结绿抱拳当胸,转头去了。
谢葳一直在边上瞄着,看人要走一步蹿了上来:“我跟二哥去!”
“站住!”谢宁一声喝住,看着儿子的脸半天,问,“马骑得怎么样了,有长进没有?”
谢葳被父亲盯得有些发毛,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定定心道:“在山上天天练,三爹说,数我和二哥练得最有模样,比,比大哥不差。”
“吹牛!”
“我没有!不信咱们回去问三爹!”
“不用问,拉出来遛遛就知道。”谢宁一把拽过儿子,“一匹马,四百里,你几天能到?”
谢葳歪头想了想,亮出手掌:“五天。”
“不行,三天,只有三天!”
谢葳愣了,不明白父亲什么意思。
“你听好,这里有一份重要消息必须在三天内送达宿县,你大伯带着八百骑兵在那儿。这是地图。”谢宁掏出一张纸递过去,神色严峻,“三天不到,潜山会有危险。多伦克,你娘生在草原,她常说科尔沁的儿女都是鹰。你是她的儿子,也应该做一只鹰,对不对?”
“我还是阿玛的儿子,贝勒爷说阿玛是巴图鲁,我也是!”
谢宁笑了,笑得非常开心,握住儿子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回头命令一名手下:“带他走!”
谢葳跪下一腿打千,起身离去。
一个跟随谢宁多年的亲信望着他的背影,小声道:“当家的,行吗?他们,还小呢。”
谢宁的眼睛也跟着那个身影,直到看不见才说:“小的好,小的不引人注意,心里干净,可靠。”收回目光,他环视左右,“来,该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