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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过来搭救的方奎心跳骤止,绝望中忽觉寒光猝闪,三个敌将连声惨叫,相继胸前中招弃刀落马——要命关头,方汉洲运转未被缚死的双手,旋出了袖藏短剑。
主人那套分匿左右腕间的天圆地和剑一共四柄,现在已发三数唯余其一,而凌霄根本手无寸铁,势态依旧非常危急,方奎拼死杀上前去。大明游击的青骓马瞬间被围了个密不透风,两军将士撕咬成团互不退让,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砍绳子,砍断它!快!”凌霄大叫。
两个功夫不错的明军校尉最先冲上来,奋力去砍那十来根枪杆粗细的捆绳,哪知连砍数下竟然不断,错愕间一个已被长□□中,另一个后背也挨了一棒。
方汉洲深知底细,喊了一声:“奎叔,给!”对准方奎奋力掷出了青萍剑。
方奎接到手晃翻一名金将,马上探身展臂出剑。绕体紧锁的黑绳随着剑尖划过迅速开裂,死蛇一样纷纷坠落,而刚刚获释的甲衣皮肉也跟着从上到下绽了血口。
凌霄隐身其后,只左肩一处划伤,一经自由便想跃下马来,却发现右臂竟然还有一条绳子未被斩断,不由大怒,劈手夺过一把刀猛砍不止。谁知绳索未动,自己的身子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离了马鞍,腾空飞起后跟着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一跤跌得他几乎背过气去,模糊的意识里只觉脑后身下剧痛,不断有冰冷的石子土块和冻雪溅到脸上,左右俱是交相叠错的马腿,火红的夜空高高在上飞速掠过。
“妈的,当老子是死猪啊?!”心里愤愤骂上一句,他知道自己被俘了,正倒吊在金人奔跑的战马尾鬃下。
刚被“驱鬼复活”的方汉洲远远看到这一幕,立刻想到惨死的成虎,目眦尽裂怒不可遏,纵马挥剑冲上。
跟在身后的方奎大惊失色,疾呼:“不能追!”
对手分明故伎重演,再施虐杀诱敌之计,可主人的架势哪里还劝得住?方奎拍马奋力跟上。果然,拖凌霄的那名金将三绕两绕,奔向自家大营,方汉洲在后面狂追不舍。
眼看接近一片树林,方奎似乎已经透过夜幕看到那里面鬼影憧憧,杀机暗伏,急得声音都变了:“少主!快回来!回来啊——”
倒拖马后的凌霄在这一刻突然脑中轰鸣,双耳洞开,穿透夜空的喊声强烈冲击着他的耳膜。虽然一时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脱身的念头分外清晰强烈。他挣了一下被拖拽的右臂,只一下,立刻疼得眼冒金星。咬咬牙再来,刀割般的疼痛几乎令他昏过去。这么会儿工夫,狂奔的战马已经又把他拖出了好远。正焦躁无策,忽然发现左手上居然还握着那把抢来的大刀,当即大喜!他用力一个翻滚,前胸贴于地面,竭力昂起头,咬紧牙关挥臂去砍那段拖绳。几刀下去毫无作用,这才想起这东西竟是刀枪不入的。与此同时,前方一片黑黝黝的丛林猛然撞入眼帘。呆了一瞬,方奎声嘶力竭的呼喊炸响在他心头,再扭头向后看,夜色里隐隐辨出趋马奔来的一个身影。凌霄恍然大悟,轰地急出一身冷汗,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骑在马背上一身黑甲的金将似有所察觉,回过脸看到地上浑身是血的战俘妄图摆脱绳索,不禁哈哈大笑,哇啦哇啦说了好几句,凌霄一个字也没听懂,却非常清晰地看到那张脸上的嘲笑和蔑视。金将似乎还觉得不过瘾,伸出一指朝他比划了一个淫亵的动作,笑得越发得意。
凌霄两眼冒火,恨得直咬牙,却突然息了怒气,冷笑一声:“狗鞑子!你凌爷爷不高兴玩了!”话落手起,那柄长刀照准自己被捆牢的右臂,狠狠切了下去!
萧志国终于摧毁了镶蓝旗一门威力极大的火炮,成功引来大批金兵。看着四周敌人越聚越多,他下令变队突围。双方都拚杀得很凶,明军伤亡虽重,到底还是撤了出来。四下里寻到自家旗号,一路快马加鞭奔过去。到跟前不由得全楞了——旗下众人环立一圈儿,方奎坐在地上,一个血人半靠在他胸前,已经不见丝毫生气。
“凌霄!”萧志国滚下马鞍,扑上去掀开血人裹身的披风,立时一震,抱住了就喊,“兄弟,你?!怎么弄成这样?”
凌霄脸色惨白,大张着嘴,一双眼睛倔强得瞪着天空,一动不动。
四周喊杀声渐至逼近,金兵呈扇面包抄上来。冲在最前面的将领里有一个黑盔黑甲的大汉,昂刀跃马,煞是剽悍。
方汉洲抬起头,瞳仁倏然放大,一跃而起:“王八蛋,老子劈了你!”
第二个身影随之弹起,出手极快,死死钳住了他:“不能去!鞑子人太多!”
被拦的一个满面通红,暴跳如雷:“就是他!就是他拖的凌霄,这个混账王八蛋!我杀了他,我非杀了他不可!”
“阿敏正等着你往坑里跳呢,不能去!”方奎也急了,硬拖住不放。
主仆争执引得众人目不暇顾,几句话间金兵阵营又漫上来许多。没人注意萧志国从地上站了起来。
大明守备揽过缰绳翻身上马,丢下一句:“方奎说得对,少主领大伙儿先走,我给凌霄出这口气!”话毕狠磕马镫,飞跃而起。
浓浓的夜色里,一匹白马如一道闪电划向金兵大营。
镶蓝旗将士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一员明军大将已连人带马冲到了面前。来将满脸肃杀狰狞,看得众人心中一凛,未及出招便觉冷风乍起寒光劲闪,随着一声闷响,着黑甲的金将头盔粉碎铁棍脱手,连头带颈生生被剁下半个肩膀,一头栽落下马——半截身上还嵌着夺命的长刀,砍人的发力过猛也跟着扑到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就在眨眼之间。金人惊呼后退,随即放箭如雨,闯进阵来的白马仰天哀鸣,轰然倒地,摔在一丈开外的明将也身中数箭。四周突然停止了喊杀,松油火把燃烧的噼叭声夹杂着零星的兵器碰响,反衬出一种可怕的静寂。
又过了一会儿,金兵阵营里开始有人操着生硬的汉语喊话,俯身地上的萧志国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儿密密匝匝渐至逼近的敌人,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双手在地上一撑。
身躯晃了几晃才立稳,跟着亮剑出鞘,剑尖向前一点:“都给老子听清,今晚单骑闯阵斩将者,大明正五品守备,萧——志——国!”
报出官衔和名号的时候,被硝烟熏得乌黑的一张脸和两颗眸子熠熠生辉,手中佩剑跟着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直抵颈间,一个狠力下去,血光喷射四溅……
“萧叔——!”山梁高坡上爆响一声嚎叫,仿佛胸膛被撕裂!
方奎窜上来一把扑住:“不!少主不要……萧大哥不单单为了给凌霄出气……”
“他……他……”方汉洲浑身发抖双眼血红,疯了一样挣扎着,“放开我,你放开!让我去,让我去!”
方奎死死抱住主人,哪里肯放手?
方汉洲大怒,紫胀着脸厉声质问:“你凭什么拦我?凭什么?!我是主将!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臂肘横推,劈面拍来一掌。
方奎侧肩封顶,毫不犹豫起腿就是一脚!怒吼如狮:“去他妈什么去?他已经死了!”
对方踉跄后退好几步,仰面摔倒,连同周遭将士全吓懵了!
“少主!”方奎连连顿足,两膝落地声泪俱下,“达尔察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西路军要是真地败在铁背山,帅爷他们就太危急了!快领着弟兄们杀出去吧,再耽搁,我萧大哥就白死了!”
等终于反转回身,金兵发现对手已撤出大半,立刻全线追杀。双方战至东方破晓,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明军打剩不到四百人,终于破围而去。
近午的阳光映照着满地积雪,白晃晃地耀人眼目。万里晴空下,地平线的尽头赫然耸起一座高大的门楼。
方汉洲勒住缰绳下了马,远远望着那座熟悉的村寨,想到两日之内已是第三次看到它,心头恍然,像做了场噩梦一样。
身后上来一名侍卫,禀报说凌守备醒了,要见营主。自夜间激战突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用尽手头最好的金创散,凌霄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现在竟然醒过来了。
躺在一副兜子里的骑营守备,脸白如纸气息微弱,神志却恢复了许多。听见马刺踩地的声音渐近,强睁开双眼,举起一条左臂摇了摇。方汉洲奔到近前一把抓住,不忍去看他右侧半空的袍袖。
凌霄微笑,开口竟是一句:“放下我,你们……走!”
他的意思不难明白,却令方汉洲越发难过。当即摇头,表示不会丢下任何一名受伤的弟兄。
凌霄皱眉,轻问:“西路军……败了?”
方汉洲愣住,不知道他怎么知晓了这件事。
达尔察临死前咆哮,八旗勇士已在浑河上游铁背山全歼了大明总兵杜松率领的三万明军主力,威胁方汉洲若不肯束手归降,必被剿灭无疑。他说的是满话,当时只有自己和奎叔听得懂,为怕动摇军心,主仆二人双缄其口,没敢泄露这个极坏的消息,不料竟没能瞒住。
四面围拢上来的将士越来越多,大家神情紧张,又不敢凑近打听,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看情形不对,方汉洲忙大声说:“已经到马家寨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赶上大军。大帅身边的薛医官治外伤很有一手,你再撑一撑,不会有事的。”
凌霄目光轻闪似有所悟,不再提西路军,坚持道:“甩下拖累,快去找……大帅!”
方汉洲自然不肯。
争到最后,凌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都说兵贵……神速,婆婆……妈妈打的什么仗?子岳大哥要是在,一定……一定……”
拖着彩号行军确实窒碍甚多,但冰天雪地人迹罕见,扔下他们无疑弃之一死。可万一达尔察说的句句属实,西路覆灭,东路又岂能独完?方汉洲没了主意。
两难中拉过方奎背身低语:“你觉得那家伙说的有几分真?会不会是吓唬咱们?”
初闻达尔察一番叫嚣,方奎和主人一样怒火中烧,青萍剑那一剑下去杀得他痛快无比。可过后细想,特别是把这几日前前后后的事情摆在一处一琢磨,方奎心里阵阵打战。此刻听得主人发问,他觉得脑子里乱极了。
稍作镇静,踌躇着答道:“这种时候,宁肯……信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