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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东路主力大军临抵马家寨。此时内外两道寨墙均已掌控在明军手中,靖辽将军的行辕人马肃然进寨,万余名将士寨外扎营。
刘铤即刻召集众将,先命先锋骠骑两营主将通报夜战军情,然后分兵布防,重申军令,严命各营做好一切战前准备。对骑营首次出击即以较低伤亡取胜,他很是夸赞了几句。而后又责备先锋营掌营都司明知敌众我寡,却不思闪避,一味嗜杀斗狠,致使本营人马折损近半,言称按律当罚。但念其忠勇报国,值此大敌当前,暂削军功抵罪,不予惩处。刘兆骞对义父这套奖一罚一的战前韬略熟谙无比,老头子没杀一儆百已属万幸,当即作势领罪。同时看方汉洲头一次出战就这么风光,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再想到两家联姻事成,越发欣喜,脸上反添了笑容。
退出帅帐,展青云、萧志国等人纷纷围上来,探问伤情。
耽搁了一会儿才出来的先锋大将分开众人,挤至近前,大声问候:“怎么样?我的方子管用吧?”
对面一张脸当即板了起来,没好气地说:“拜刘爷所赐,还活着。”
“够记仇的。”刘兆骞满不在乎地一耸肩,撩开对方的棉披风看了一眼,笑道,“熬到这时候再上药,你怕早成独臂将军了。这方子治过牲口是不假,可你知道是给哪匹马用过吗?——老头子的飒紫!还委屈吗?别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不是驴肝肺是什么?”方汉洲哼出一声,扯过披风就走。
刘兆骞一把薅住他,硬拖到脸前:“你小子当真不知好歹!刚才老头子问,我还求他让你歇歇再出阵……”
“承情!”被拽的人侧肩弓步一个猛力,把人高马大的四品都司撞出去几尺远。
刘兆骞纵身扑了回来,刚要搬对方肩膀,猛然想起什么,硬生生缩回手,挥着马鞭威胁道:“不看你半残,老子捏死你!”
众将知他俩闹惯的,笑眯眯抄手看戏,不以为意。
辰时刚过,明军阵营号炮齐响,鼓声大作——刘铤下令反击。
两军会战于昨日晚间刘兆骞被围的山包之下。后金虽有防备,接仗之初亦甚为勇猛,但终于抵不过士气高昂精神振奋的大明军队的猛烈进攻。仅半个时辰,金人开始败退。
混战中,一名跨马抡刀的金将吸引了刘兆骞的目光。那人手上竟提着自己交付成虎的那把长刀,再看一张脸,分明似曾相识。先锋主将大吼一声,扑了过去,身边侍卫呼啸着一拥而上。
冲到近前,刘兆骞下令:“给老子抓活的!”
这名金将体格魁伟,□□一匹枣骝马高大矫健,和那把铁杆衔环长刀甚是作配,看在刘兆骞眼中益发怒不可遏。二人回马错蹬,刀吞剑吼,剑噬刀鸣,迅速搅杀在一处。因为存了生擒对手的念头,刘兆骞并不下死手砍杀;而对方很快发现他的意图,居然不再躲闪,迎身贴上,出刀如电步步紧逼。但是,他忘了,对面相斗之人是自己手中利器的主人,对这把刀的虚实强弱了若指掌。刘兆骞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瞅准一个变招的缝隙抖剑刺入那把长刀的衔环内,提气往怀里一带,趁着刀头下倾的势子展臂捞住刀杆,死死攥紧,朝旁喝命:
“虎娃子,拿下!”
一直趋步紧跟的成小虎见主将扼敌在手,挺枪冲了上来。想起哥哥的惨死他两眼血红,早忘了生擒活捉的命令,拼尽全力恨刺一枪,对手甲飞衣裂皮开肉绽,脱手缴械上体后仰,瘫软在马背上。众侍卫大喜扑上。
刘兆骞发现破绽,惊呼:“当心!”
马背上方刀光一闪,卧倒的躯体猛然立起,还未等大家看明白怎么回事,冲在最前面的成小虎□□的枪头被削飞,人被一把薅住,身子腾空一跃飞离了马鞍。金将一手擒俘,一手握着从靴筒里□□的短刀,仰面狂笑,嘴里叽哩咕噜吐出一大串满语,脸上得意非常。
马上拼杀原本长兵胜于短器,但对方现有人质在手,明军反落了下风。特别是那人把成小虎反扣在自己鞍上,两个人贴得甚紧,刘兆骞和他的卫队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几个侍卫摘下马靴一侧悬挂的双眼铳枪,比划了一下,又都害怕伤及同伴而作罢。就这么稍事耽搁的工夫,金将已经挟持着人质驱马倒行,眼看遁入回撤的金兵人流中。刘兆骞怒极,张弓搭箭欲射。
突然,晨光中疾速划过一道雪亮的弧线,直奔金将持械的手臂,紧跟着第二道白光射向下路。前后一眨眼,金将连人带马俱被击中,轰然倒地。刘兆骞眼尖,看清飞过去的利器是两柄袖剑,而这么干脆利索的身手再不会是别人,心头顿时一喜。未待回头,一匹青黑色战马已经跃到眼前——正是左手单擒铁铸铳棍的骑营主将。
二人顾不上说话,飞奔过去搭救与金将一同落马的成小虎。对方身边也蹿出十几个人助阵,两军在倒地的枣骝马前发生抢夺混战。成小虎腿部摔伤,站不起身,坐在地上奋力挥舞着手里的大半截枪杆,不肯束手待毙。方汉洲两次和那名金将正面相对,手中一支铳棍完全可以调转方向,近距离发射火弹击中对方,却始终以铁戈那头应对。这反常的举动落在刘兆骞眼里甚为纳罕,但转念想到他右臂负伤,只能用左手持棍,操纵起来自然不那么灵便。疑团一解,他开始担心自己“亲家”的安危,心里还有点埋怨义父何以一定要让挂了重彩的人出战。方汉洲虽然没有立即置那名金将于死地,却也缠得他不及他顾。明军将士终于趁机救出了成小虎。
刘兆骞不肯罢休,执意要活捉倒吊成虎的人,死战不退。对方失掉坐骑,肋下还中了一枪,徒步厮杀渐显不支,眼看已是网中之物。不想这时斜刺里又杀出一名手挥双刀的大汉,身形壮硕,浓眉阔嘴,豹眼乍须,冲上来就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今天就是你们搬来托塔天王,老子也要定了这龟孙!”刘兆骞冷笑,知道自有人帮忙收拾这厮,并不理会,转身抡刀合网,准备收缴猎物,背后传来兵器撞击的纷响。
等两名侍卫捆紧俘虏,其余人继续追剿溃败的金兵时,他才发现眼前少了两个人,随即看到方奎正试图冲出混乱的阵营,已是急得满头大汗。刘兆骞抬头远眺,立刻看到他想找的那二人正一边纵马搅杀,一边奔了山包脚下。
“急啥子?你主子的能耐你还不清楚?一准看上人家的马了,随他去就是。”拿眼一瞟,他就看出使双刀的金将根本不是方汉洲的对手。
方奎却神情慌张,焦灼异常:“只怕有诈……”匆忙丢下半句话,他奋力撞开人墙,跃马杀出。
想想说的在理,刘兆骞终究不能放心,也拍马跟了上去。
确切地说,是方汉洲引着那名金将一路奔向山包。对方显然也对他产生了强烈兴趣,一直在后边死咬住不放。二人很快驰马转至山的西坡,远离了刀光剑影、喊杀冲天的主战场。
方汉洲勒缰喝马,止步在一堆积雪旁,静等后边的人上来。很快,一阵马蹄声渐渐靠近,他甚至分辨出了那熟悉的粗重的喘息声。来人停步在身后,半天没有动静。方汉洲知道,他一定是在细细打量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一句满语:“你是谁?”
踌躇片刻,方汉洲毅然转身,迎着对面充满疑惑的目光,抱拳当胸,用汉话回了一声:“巴颜阿大哥,好久不见了。”
对方惊愕,瞪着眼前这位顶盔罩甲的大明三品武官,张开的嘴半天没能合上。而方汉洲,突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兄弟,是——你?”极艰难地吐出一句汉语,金将立即改回自己的语言,“果然是你?!当真是你?!”连续三个“是你”出口,他的脸色霎变,眼中透出一种完全不能置信的痛心。
“是……是我,巴颜阿大哥!”
“原来你知道老子是谁!”对方爆发了,须发乍起,怒目狂吼,“你小子敢带兵来打我们?来打四贝勒?!姓方的,你的良心喂狗了吗?”
挨了骂的一个满面通红,死咬着下唇,讷讷道:“两国交兵,你我……各为其主……”
“你说什么?各为其主?哈哈哈哈——”巴颜阿转怒为笑,摇头而叹,“这辈子,老子还没听过这么操蛋没人味儿的话!贝勒爷算是养了一头狼,一头该千刀万剐的狼!”话音未落,人已举刀扑上。
方汉洲看他眼露凶光,情知不妙,横棍迎头架住,两张脸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四贝勒确实对我有恩,……可我……终归是汉人。”
“是吗?”巴颜阿抽刀冷笑,“那老子可是女真!”
那笑容,少年相伴十载,何曾见过?直笑得人遍体生寒。不容方汉洲再细想,对面两把刀已呼啸杀来,招招恨绝,再没有一分情意。
刀下之人左避右让,竭力躲闪。一个甩头不及,鄂下被刀尖挑出一道斜长的口子,登时鲜血如注。对方猛然收手,大瞪起眼睛,愣在原地。
挂了彩的轻抹一把伤口,说:“今天我绝不还手。大哥出了气就走吧,不要再想救厄里楚了。他虐杀了我们十几名弟兄,绝不可能再活。”
巴颜阿闻言大怒,又要挥刀,却听方汉洲陡然提高声音:“大哥快走!只当成全做兄弟的一回!”话落扬起手中铳棍,狠狠击在他的马头上。
那匹马猝然受惊,奋蹄狂嘶,沿着山脚下的积雪,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未等目送巴颜阿身影消失,方汉洲感到背后马蹄声近。回头一看,方奎在前,刘兆骞在后,二人打马直奔过来。
“少主,你挂花了?”看到血滴不止的主人,方奎冲口急问。
“怎么着,让那龟孙跑了?”刘兆骞先瞭了一眼已经跑远的金将,再打量自己人,看清只有鄂下一处刀口,悬起的心刚待落肚,突然疑云大起。想了想,面孔骤冷,问出一句,“你,为什么不拔剑?”
方汉洲表情怪异,闷不作声。
这神情看得刘兆骞火起,高声质问:“我在问你话,你的剑呢?你为什么不拔剑?”
方奎小心帮言:“刘爷,我家少主伤了胳膊,您知道……”
“滚!这没你说话的份!”对方勃然大怒,一鞭子抽下来打得方奎一个侧歪,跟着咆哮起来,“方氏青萍剑双手同力,左右逢源——你敢说你左手不能用剑?骗你奶奶的大头鬼!姓方的,你放水?!你他妈居然敢放水!”
一状告到主帅面前,刘铤声色未动,摆手示意左右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