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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过大年了,窗外鞭炮阵阵,蹲在自己亲手挖的坑里忽然有些激动。一章章翻看过去,回忆一路走来的苦与乐,心里难以平静。不知该怎样感谢每一位经过路过的朋友,你们的鼓励、意见,哪怕只字片语在我看来都是莫大的一份支持,青萍稽首,再拜!!
正如一位莫亲说的,故事下面很快就要开战了,这打打杀杀的情节未免与过年气氛不符,所以自今晚起暂时停更,初五以后恢复正常。
诚祝所有看文的朋友们鼠年大吉,合家欢乐,万事如意!
青萍留字于08年2月5日22点55分其实,前几日乍闻朝廷的一番处置,狂喜之余,方奎心底陡然而生的忧虑远远超过了展青云。旨意上说得明白,方家后嗣虽蒙恩免除了家门之祸,但若想进一步洗清抗诏逃遁的罪名,就必须做出明确的效忠姿态来。值当朝求将之际,挂甲出征可谓不二选择。朝野内外,已有多少人为这份旷世殊遇感叹万分,就连方奎自己,也觉得这是上天所降的最为宽仁的恩典。毕竟,法外逃匿总是一等一的罪孽啊。可是,让少主出战不难,纵无布阵之才,一身功夫足堪以当,麻烦的是此战的对手。当年为摆脱追杀一路逃出山海关,如果还算是误打误撞到鞑子的地盘里,可其后的十年潜匿,无论怎么说都是欠了人家一笔天大的人情债。特别是进了皇太极的府邸,自始至终的优容礼遇,凭你怎么挑剔,也说不出个不字。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这样一份救命恩德。纵使不及还偿一二,又如何能够刀兵相向?但是,拒不出征是万无可能的。抗旨的罪名姑且不论,自家功名声誉也先放在一边,就凭建州都督敢于拥兵自立,掠地攻城,如此谋逆作乱的贼子,即应人人得以诛之。身为大明子民,怎可姑息旁观?左右思忖,方奎着实犯了愁,不知主人会怎样权衡取舍。乃至亲随内阁晋见,而后奉命发往通州大营,见其分明一副乾坤落定的神情,他忍不住悄悄问了一句。
出乎意料的是,方汉洲的回答简单干脆无比:“自然家是家,国是国。”
“真真是方家的种!”方奎心中暗叹,彻底释然,同时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骄傲。
“真的?这话当真?!”苏子岳一声大叫,引得帐里的人惊诧莫名。不等大家开口追问,他已经转过身子,兴奋地喊了起来:“好事啊!真是一桩大好事!这小子,还真有担当!你们猜猜,谁,谁要回来了?”
没头没脑的几句话,问得众人莫名其妙。想他平素持重寡言,如今怎生出这副模样?
展青云微皱了下眉头:“想不到,咱们子岳老弟也有昏头胀脑的时候。你这叫大家怎么猜?还是直说出来吧,让我们也一同高兴高兴。”
苏子岳悟及自己的失态,拍了一下脑门,笑容里浮起一丝歉意:“实在是好事太多,真有些晕了。”
原来,因朝廷连下恩旨,不仅没有追究临阵上本的罪责,反而破天荒首肯重议方氏一案,且赦了方汉洲的戴罪之身。七年前反出大营的萧志国,践履前言,主动投归官府。已于前日得到恩准戴罪出征,以恕前咎。大家原都是靖宇侯的旗下战将,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喜不自禁,争相追问事情原委。
苏子岳猛地想起什么,转头低声问方汉洲:“少主得遇恩赦,老萧怎么知道得这么快?当真有千里耳不成?”
“我只是在兵部听到一声,黄大人吩咐拟折子,准备上呈内阁。说是只要几位阁老没有异议,立刻就……”方汉洲凝神细想,终于记起了黄嘉善的原话,“对!‘召之晋见’。”
“立刻?”闻者惊讶,沉吟半晌,似乎明白了一二,“这么说,人已经到京了。”
南省菜馆武阳春,总店设于淮左名都扬州城,于北地规模最大的一家分号坐落在天子脚下的珠市大街。青砖黑瓦,庭院幽深;飞檐门楼正中高悬巨匾,“武阳上春”四个字系穆宗一朝名儒沈世钧真墨,名冠京华,拔尽了同行荣耀。这一日,馆子里上自堂倌后厨,下至听差伙计都早早到了位;本地请用抓总的大掌柜等闲不见,今日也亲临店中巡察布置。灶上逡巡一圈儿之后,来至前堂招呼众伙细加叮咛:
“今儿个挨个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午市这一起包堂要仔细伺候,丁点儿漏子也不能出,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一致应诺:
“错不了,掌柜的,都有数啊!”
“放心吧大柜!武阳春什么阵仗没见过?再大的局,咱也支应得来。”
“可不?宫里的差事都不在话下,凭他是谁,甭想挑了咱们的不是去!”
掌柜的斜一眼最后接话的小徒弟,板起面孔开口教训:“你个小鬼头,懂个啥?今儿到场的虽说不算至富至贵,可哪一个你也惹不起!”
总管前堂的大伙计忙着点头称是:“您老说得没错,一水儿的官家老爷,齐崭崭的上这儿来聚,应承好了得个‘赏’字,既是东家的面子,也是大伙儿的功德不是?”
掌柜的却嫌这话还欠分量,干脆点得更透些:“你们放明白了,今儿来的可不是一般的官家大老爷。五军大营的副将、参将、游击、都司,清一色提兵放马,刀枪血阵里滚出来的主儿。这一回被千挑万选出来,杀到关外就是一场大仗,各顶个都是朝廷的宝贝金疙瘩!临出兵选中咱这块地方喝顿壮行酒,伺候得不舒服,恼起来可不是玩儿的!谁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那才真真地叫不长眼呢!”
众人相互看看,这才悟及其中利害,神情立时不同,自顾分头忙活起来。
其实,掌柜的话并不全对。这一日来武阳上春赴宴的,虽尽是即将挂甲出征的军营武官,可聚饮的目的却并非临阵壮行,至少,不单单是为了这一点。
日中时起,客人陆续登门。除了供职六部的几个官员乘轿抵临外,其余大多跨马而至。让店家感到意外且稍嫌不足的是,赴席者一色便服,随侍寥寥,并未出现冠盖如云,车水马龙的气派场面。不过那一匹匹驰来的坐骑,鬃毛油亮高大骏猛;骑手虽长矮胖瘦不一,黑白俊丑各异,却人人悬刀蹬靴昂首挺胸,神采飞扬气度不凡。加上身边追随三两马弁,明眼人一看即知非一般市井小民可比。几间比邻的铺子很快就看明白,武阳春今日又招呼了一起大买卖。
十来桌席面设在馆子的□□院。长廊回绕,台亭间错,虽不比南省的曲隐精妙,然绿荫遮顶植木葱郁,鱼嬉水清花影扶疏,倒也是个难得的幽静所在。若是一班文人雅士相聚,必能对景赋吟,笔墨舒张,一解心怀。可今天来的,多是马上博取功名的沙场悍将。不少人一进来,立感耳目一新身心舒泰,却又都颇有些不自在。两名年轻守备窃窃私语:
“哪儿寻来这么一处温柔乡?我鼻子眼儿直发痒。”
“不知是谁的主意,拿我们兄弟当应试的举子了。”
水榭旁立着一位,听到二人低语,亮开大嗓门就嚷:“这还能有谁?除了我们子岳大哥,别人再犯不出这鬼瘾!”
一句话犹如解了禁,四下里立刻传来不同的回应之声:
“凌霄,嗓门收着点儿,这又不是校场,瞧瞧,鱼都被你吓跑了!”
“跟了你们都司这么久,那个词儿怎么说?耳濡目……什么来的?”
“熏!”身边出来一个“一字师”。
“噢,对了!‘耳濡目熏’!要说你‘熏’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还这么野腔无调的?”
“呸!老子哪个字‘野’?哪句话没‘调’?凭你小子,横竖找不来这么个斯文去处!”
“呦喝!我们凌守备也懂得‘斯文’二字了,雅得紧!当真雅得紧啊!”一边说着,人已经挪步往树后躲。
“哈哈哈哈!”众将爆笑。
“娘的!”凌霄咬住下唇,挺腰拔足,豹子般扑了上去。
调笑他的那个前军千总,虽先行避开了几步,却最终被扑倒在一棵矮树下,四条手臂交相叠绕,二人就地滚翻起来。几个将领跟着冲了过去,帮谁的都有,迅速搅作一团。余下的站脚助威,连喊带叫。登时园子里笑语翻天,池鱼乱窜,落英缤纷。
被压在最下面的一个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挣了出来,沿着徊曲□□一路向院门奔逃,嘴里却还不肯闲着:“守备大人,块头大不顶用,腿脚还得灵些个!”
他这里只顾转头打趣对手,兼以跑得过急,不承想门口外踏进来一行人,谈笑间毫无防备,两下猛地撞在一处。一个猝然倒地,一个倒退几步,跌坐在石阶上。
“乱跑什么?没长眼睛?”
一声喝斥,把年轻千总的笑容钉在了脸上。等看清来人,他挺身弹起,立在原地,敛容插手:“末将见过展爷!”
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身上脸上还蹭着污迹,部将的一副尊容落在展青云眼里,简直哭笑不得。再放眼往园子里一扫,立时明白了大概,叹道:
“我说挑不得这里,看看,好好一座园子,生生给糟践了。”又瞪起眼睛训斥,“孙行志,你多大了?还是这么一副猴样!”
方奎已经扶起了摔倒的人,注意到对面一张脸,听到展青云的话问道:“你叫他什么?孙行志?”
苏子岳站在另一边答言:“你怎么会不认识他?三爷身边的‘孙行者’,‘孙猴子’嘛!”
“噢——”方奎醒悟,随即大笑,“我说看着这么眼熟。哈哈!小孙猴!当年你给咱家三爷牵马的时候,还没马桩子高呢!记得我不?”
挨了训的千总赧然一笑,拱手施礼:“奎哥,是你教我拴的马,怎么能忘呢?”
苏子岳眯起了眼:“如今可不是‘小孙猴’了,一杆枪玩得有模有样,拳脚上也蛮扎实,在他们车营可有一号呢。”
展青云哼出一声:“不错,耍猴更有一号。”说完闪开身,示意部下给被撞的人行礼。
孙行志看到对面站立之人,似曾相识,却又分明不曾见过,总归知道今日到场的都比自己的衔级高,于是单腿前迈,跪施一礼,起身后朗声报名:
“前军车营千总孙行志,拜见大人!”
那人展眉微笑:“孙千总一定功夫不错,改日讨教。”而后抱拳还礼,自道家门,“铜陵方汉洲。”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聚会。到席的十之八九是当年靖宇侯麾下旧将,像凌霄等极少数人也是经这批将领荐引投军,而无不对方氏一族仰慕已久的。朝廷恩赦故主,忠良遗嗣来归,昔日故友重逢,这桩桩件件喜事,令人扬眉吐气心花怒放。不是军规拘着,众人定会开怀畅饮一醉方休。饶是如此,大家还是围着主客的座位,争相举杯敬了个痛快。方汉洲自幼避难远走他乡,关外苦寒之地多靠烈酒取暖,一副江南文秀的外表之下,早已练就北族悍勇的内质,一盏接一盏喝得眉头不皱,面色如常,渐渐有些看傻了诸将。苏子岳不记得方远祥有此海量,只当其子年少气盛,逞性而为,几次递眼色给方奎,总不见效,终于忍不住出来挡酒了,却一下成为众矢之的。
展青云率先举杯:“弟兄们有今日挺胸抬头的一刻,老弟你居功至伟。这碗酒,无论如何推不得!”
从三品游击一挑头,后边立刻群起而哄:
“是这话!”
“展哥说得对!”
“子岳兄,大智大勇!这一手玩儿得漂亮!”
苏子岳却不过,只得满饮了杯中酒。众人依旧不肯罢手,还要灌他。凌霄、孙行志等年纪轻的,一向在营里拘束久了,好不容易卸下甲仗,出得樊笼,逮着个放松机会自是不肯错过,说什么连少主都不驳大家的面子,连干数杯,苏子岳更不该扫众兄弟的兴。推嚷之际,旁边一桌响起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老苏要不要喝这酒,我来摆个由头。”说话的,是萧志国。
率部归顺的他,已蒙恩复了五品守备衔,今日一身长袍内罩软甲赴席,坐在一大群朝廷武官中,气定神闲,应酬自如,任谁也看不出曾是个犯上作乱的匪首。
他站起身,端酒来到苏子岳面前,正视着对方的眼睛:“刚才那第一碗是贺你首立奇功;现在这第二碗,妈的!我们敬你,忍——辱——负——重。”话毕,双手擒杯高举过头。
众人只迟疑了一瞬,竟一同立起,做了相同的动作,包括方汉洲和方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