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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已至,青萍在此感谢所有看文的朋友们,祝大家08年健康快乐!期待继续得到各位的支持,送来的花插瓶,拍来的砖珍藏——都是填坑的动力啊!东方微白,天□□晓,荣季鹏的先锋大营终于按时赶到了目的地——鲁省东昌府南门外五十里处的一片低洼地。辕署派出传令驻军的飞骑高擎号旗,从马队中间分头向前后两端疾驰,所到之处众将勒缰减速,无不长出了一口气。那些新征入编勉强没有掉队的士兵,早已汗出如浆,体力不支,眼见终于撑到了地方,从头到脚劲道松懈,身子一晃,纷纷栽下马去。
立在道边的苏子岳见此情景,急令侍卫四散传命,严嘱各营务必尽快扶起倒卧地上的弟兄,强迫他们舒缓筋骨,以免气闭伤身。自己则在几个亲兵的随侍下,下马信步巡视。走过一群兵丁身边时,看到几个人正连摇带喊拉拽一个人。耳中隐约听到“黑豆”二字,不由驻足细辨。果然,看到一张双目紧闭,口角泛青,煞白如纸的麻坑脸。苏子岳上前示意大家退后,命一个亲兵从后边托起晕厥之人的上半身,举起马鞭照准他的肩头两侧猛然点去,然后挥臂狠击其前胸。那人身体受到强烈震撼,“哇”地喷出一口黑紫的血来。周围的弟兄们赶快抱他半坐起来,喂下两口水。不一会儿,麻脸上阖紧的眼睛睁开了,看清面前的人后挣扎着欲起身行礼。
苏子岳挥挥手,道:“行,算你小子骨头不软。”
刘黑豆大口喘着气,竭力回道:“属下这……这条命,是要拼到阵前去的。不能……丢在半路上。”
“记得就好!”苏子岳点点头,转身离去。
向前走了不远,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牵着战马从道边一丛灌木林后走出来,连忙几步迎上前,关切地问道:
“怎么样?还行吗?”
方汉洲站住,略微转了一下脖子,拍了拍立于身侧的坐骑,笑道:“全仗着它,真是好样儿的!”说着,揽缰擦肩而过。
望着那个肩披月白披风的背影,苏子岳惊喜莫名。
方奎走近前,目视前方,低语一句:“现在,你总相信他是二爷的种了吧?”
环立主将身后几尺开外的侍卫们,禁不住啧啧惊叹。唯张川没有出声,两只眼睛已瞪得滚圆。
兵部尚书黄嘉善急匆匆奔进大内会极门。虽然秋日临近,阴雨间至,可夏末淫威尚存,天气依然很闷,加之一路跑得过急,他的狮补绯袍内的白纱中单早已湿透,一顶二品六梁朝冠下的瘦长面孔,双颧泛红,额角沁汗。
自年初关外辽事骤起,他这个统掌天下兵马司的兵部主事,便没有了安生日子过。
先是在四月里,立国两年的奴酋发难攻陷抚顺。辽东总兵张承胤,参将蒲世芳,副将颇延相等数十名边将战死;守城游击李永芳降敌,抚城三十余万人畜被俘;五月,战火又蔓延至清河,参将郑储贤拒不受降,率部死战,结果全军万人皆没于阵。城破时,援军尚在百里之外。有明一朝,自成祖迁都燕赵,二百余年里能够构成威胁的外患,无非“南倭北虏”。孤悬千里之外的辽东女真部落,一直为□□利用抵防虏寇。即使在建州都督拥兵自立后,朝中上下亦未将之纳入防御范畴。倒不是疏于警戒,而是对方的实力实在不堪泱泱天国举兵一击。较之于叛主立国的悖逆之行,彼时中原数省水旱并举,灾民遍地的内患,反而更令人担忧。故此,当山海关外损兵折将连失两城的消息传至京师,朝野内外无不大哗。
久不临朝且身染微恙的至尊天子,竟大违常态,在得知城陷仅二十余天后急召六部文武众臣,一方面听取辽东战报,一方面命群臣会议对策。那是在朝为官十数载,晋兵部主事未满一年的黄嘉善,平生第一次瞻睹天颜。皇上举兵讨伐的决心之坚,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一番特意颁赐兵部的圣纶天音,至今在他心头萦绕,久不能绝。
当时,略显病容的万历皇帝直视着出班奏对的黄嘉善,说:“辽左失陷城堡,陨将丧师,损威殊甚。……尔部便行与督抚各官沿边将士,亟图战守长策。……旦夕经略出关,援兵四集,即合谋大彰挞伐,以振国威。……”
自古君无戏言。一番天意昭昭,愈发激起百官的万丈雄心。堂堂□□岂容藐觊?征讨之计,一锤定音。至此,满朝文武的主战情绪,达到了空前高涨。惟有退回列班的黄嘉善,暗怀一腔惶然。出关挞伐,不是一句空话,兵在哪里?将在何方?饷自何出?掌印的正堂官,太清楚兵部的一盘账了。幸而首辅方从哲洞悉全局,体察内情,在群情激昂,一片呐喊征讨的呼声里,冷静地提出急补缺官,全员征丁,从速筹饷的应对方案。眼见臣属报国热忱已彰,又显具体行事之效,万历自然龙心大悦,当即出语褒许并委命内阁提调各部,协办辽事。上赖君父圣裁,中倚阁臣撑腰,黄嘉善觉得肩上的担子,总算可以挑得动了。
当日朝毕,午门西侧归极门西南的六科廊,开始忙碌起来。兵部官署更是秉烛达旦,人流如梭。从堂官到最底层的差役目不交睫,日夜奔走,终于在六月上旬初建成局。五军各营不但大多征丁集结完毕,领兵诸将业已全员到位,随时待命拔师。经廷议以“熟谙辽事”而得以复起的原右佥都御史,河南商丘杨镐,晋兵部右侍郎经略辽东,兼程出关,驰驻辽阳;鉴于情急事繁,又命周永春出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往永宁佐杨镐调度军食。最后,黄嘉善亲自览阅了各督府呈报上来的派将名册,看到了许多见过或没见过的宿将的名字,当即长长松了一口气。兵部要兵得兵,求将得将,公事办得如此顺利,成事效率之高为历任少有,引来朝中嗟叹。而黄嘉善心里亮如明镜,此次备战能够如水就下,毫无梗阻,并不是自己有多大能耐,甚而亦非内阁可以呼风唤雨,纯然出于天心弥坚,众志成城。其间若说有何羁绊,那也就是在筹饷时荡出点小波澜。近年虽屡逢天灾,但边事宁和,一向充盈的国库本无军饷之忧。可令人不解的是,坚决主战的万历皇帝驳回了户部自内库拨银的奏本,谕旨援引征倭、征播州之例,即刻按亩加赋,举国派饷。户部尚书李汝华口衔天宪,奉旨行事,倒也没有费太大的周章。经略杨镐出京的同时,第一批军饷四十万两白银已经解往各镇驻军。而传谕几路大营驰往京师会军的诏令,早就由内阁协同兵部钦印发出。未至一月,五军督府各自的先锋军共计三万人马,开始陆续抵达顺天府外城百里之内的通州宿营地。
昨晚,黄嘉善在姨太太房里,用了三个多月以来最舒服的一顿晚饭。饭毕,善抚一架古琴的三姨太特意弹奏了一曲他最喜欢的《唱晚》。未等全曲终了,黄嘉善已经躺在榻前的摇椅上阖目入睡了。本以为可以酣然一梦日上三竿,哪知道天光初明,门上就来人禀告,首辅方从哲派人催请,急召兵部尚书内阁议事。好梦被扰,黄嘉善一边暗自心惊;一边忙乱着洗漱穿戴,传命提轿。急急奔往大内的路上,坐在轿子里反复琢磨,最终也未能想出又是哪里出了纰漏。
忐忑不安地落轿在午门外,一进宫门,那一派森严峻冷的氛围,虽已领略多年,仍然令他心中一紧。脚步虽疾,神态却已不由自主地归于庄穆。踏入会极门,往东南方向张目望去,制敕房和诰敕房左右簇拥的那一间大殿,正是举朝政务中枢机构——内阁。
一名面貌姣好的年轻内侍迎了上来,截住他施礼道:“黄大人来了,相爷正在偏殿和我们宗主爷叙谈,已经有一会儿了。”
“原来顾公公大驾抵临,下官等一刻就是。”听说司礼监掌印太监,人称“内相”的顾焕庭在里边,黄嘉善益发不敢造次了。
只片刻工夫,从诰敕房阶上步出二人。前面一位四十上下年纪,身着赤色云纹长袍,胸前缀补,蓝腰带,膝间双襕,缝金皂靴。白净的面皮上,一双细长凤眼,正瞥过来两束懒洋洋的目光。
顾不得再看一眼跟在其后穿紫袍的人,兵部尚书连忙趋前几步,躬身一礼:“下官兵部黄嘉善,见过顾公公。”
顾焕庭静静看了他几眼,嘴角微微上翘,出语极为平和:“黄大人,日来多有辛苦,万岁爷昨晚间还提起呢。”
黄嘉善一惊,拱手道:“份内之责,谬领圣念。臣属自当勉力报效,岂敢惫懒。”
“唉!”对方居然轻叹一声,语气越发温婉,“辽事急迫,圣心甚忧。如今战事既起,大司马,一切都要仰仗尊驾了!”
一只手拍到了黄嘉善的肩头,同时送上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兵部尚书从未有此礼遇,慌得低头逊谢不止:“公公太客气了,下官惶恐……”
顾焕庭不再理会,在几名小太监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进来吧。”一身紫色宰辅官服的方从哲,催促一声,转身先行进殿。
黄嘉善跟着迈入诰敕房,一进去,立刻发现周围异乎寻常的安静。当值大学士的桌案前空无一人,连往日伺候笔墨茶水的内役们,亦一个不见。诺大的一间殿宇,只有自己和首辅二人,显得空旷而阴森。
“相爷清晨急召下官,可有什么要紧军务?”
刚开口试探了一句,眉宇凝重,神色阴郁的方从哲,自胸背缀了仙鹤补子的一品官袍宽大的袖内,抽出一份奏折递了过来,。黄嘉善接手展开阅读。看至一半,倒吸了口冷气。同时耳边传来首辅低沉的责怨:
“朝廷大举迫在眉睫,中督府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兵部尚书出于本能,急辩道:“此事嘉善确实不知。相爷知道,历来各部臣属在京上诉,照例递呈都察院,不送本部堂官。这奏本,相爷是几时……?”话出口即想起,佥都御史中有好几个都是宰辅门生,方从哲获悉与闻根本无甚奇怪,自己实在问得多余。
果然,对方没有回答,一把抽回那道折子,翻捡到最后,指着道:“看看这上面的措辞,这种时候上这样的折子,分明就是‘逼宫’!”
从宰辅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令人惊心,黄嘉善凑上前细看,小声念了出来:
“‘烈义罹难,冤沉十载未解。致英魂死屈,旧属心悸,宇内惶惶。今大举在即,戎马万众誓将浴血效忠,上报君皇,下抚黎庶。臣冒万死,叩泣天恩,辨清浊,识贤佞;昭故主清誉于天下,以方氏忠勇鼓三军士气,王旌指处必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兵部尚书脸色骤变,读不下去了。不知是因为恐惧抑或气愤,再开口,声音带有几分颤栗:“荣老三怎么搞的?这种关头纵使部下鼓噪,竟然,竟然危言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