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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常见一友深夜更文,百劝不止。其间究竟乐趣何在,青萍不解,故而亲身一试。试毕,果然自有妙处,却依旧固执己见,告诫写文诸友,此法断不可取,莫再仿效。
此外,特以此非常之法,纪念这个故事里最为重要的一对主角登场,他们,是某青至爱。
青萍留字于07年12月10日凌晨 “砰!砰!砰!”方汉洲重重砸响了房门,一声声喊着:“塞图,是我,我回来了!你不要怕,我在这里!你和孩子都不要怕,你们听见了吗?”
陈江转过脸去,默无一语;段运昌悔愧交加,无言以劝;方奎早已湿了眼眶。
被敲响的木门突然大开,现身的马婆婆筋疲力竭,双目近乎呆滞,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这位官人,我真没法子了!给句话吧,要大的,还是要小的?”
方汉洲愣愣的,像是没有听明白。
老稳婆急得要跳脚了,几乎跪下:“我的大官人,你吓傻了吗?再不讲明白,可就是三条人命啊!”
其实这本是不用问就知道的事,别说同胞双子,就是一个,眼下这种情景落到谁家里,也必定是舍母救子。八个多月大的胎儿,生下来养活的可能性已不亚于足月的孩子,而那位奄奄一息的母亲,不惟救活的希望不大,即使捡回一条命,势必元气大伤,今后还能否生养已成绝大的疑问。孰轻孰重,当不难断。但人命关天,再合情理的事也必得主家亲口一句话,外人如何做的主?
方奎冲了过来,急道:“少主,别再耽搁了,快拿主意啊!”
陈江和段运昌也凑前几步,紧张得注视着那个背影。
方汉洲突然开口:“我要大的,我……不要孩子!”
“什么?!”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马婆婆甚为惊愕,痛心疾首地提醒道:“大官人,你急糊涂了吧?那可是你两个儿子啊!两个!知道吗?”她伸出两指,使劲晃了晃。
然而,她得到的是一句更为坚定地回答:“我,不要孩子,不要没娘的孩子!”
……
马氏摇头了,脸上是一种鲜明的痛惜和无奈。沉默片刻,转身进了屋里,对着两个待命的妇人,低声吩咐了四个字:
“灌‘夺生丹’。”
罗四婶拿过桌上剩下的半碗药汁,看了伍家媳妇一眼,二人一前一后去了里间。马婆婆腿一软,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不久,里间响起调羹与瓷碗相碰的声音,细微而宁馨,但是她知道,一切在天了。
突然,帘内传出伍家媳妇一声惊呼:“婆婆!快来看啊,少奶奶咽下去了!她能咽了!”
马氏激灵一下,立刻冲了进去。伍家媳妇跪坐在床榻的里侧,罗四婶立于榻前,脸上都是喜出望外的表情。
走至跟前,看到塞图腮边只有浅浅的一道棕红色印记,她催促道:“快,再喂几口!多多地喂几口!”
一匙药汁又递送到早已没有了血色的唇边,匙尖塞进两唇之间,棕红色的液体缓缓倾尽,居然只溢出了两三滴。伍家媳妇一直在用手轻轻抹着产妇的胸口,在场的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而后三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世间最激动人心的一幕——那白皙的喉间自上而下波然滚动,随即发出吞咽下肚的一声轻响。
“天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三个女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叹。
伍家媳妇噙着满眶的泪水,再次舀了药汁喂过去。这时,产妇紧蹙的两道眉峰动了动,青白的脸上绽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嘴唇微启,睫毛轻闪,闭合了很久的双目居然睁开了。
“他,回——来——了?是……不是……他……回来了?”
喃喃低语,颤若游丝,但在马婆婆听来却格外悦耳,急忙重重地点着头,大声回答:
“是!是你家官人回来了!少奶奶,你快把药喝下去,长些力气,好让两个小官平平安安地落地。”
“他们两个……怎么了?我的肚子,好疼啊!”
“时辰到了儿要见娘,凭谁都要痛上一痛的,快喝下这药,很快就能看到两个小官了!”
塞图的眼底浮起笑意,转看伍家媳妇,吃力地张开了两唇。
马氏离开了床前,叫出罗四婶低声吩咐:“再去研半丸药,顺便告诉院子里的,人醒过来了。”
郎中曹三再度被请来,进去探视诊脉,细看了舌苔。出来后异常激动,对兄弟三人说:
“恒茂的‘夺生丹’果然神奇,也多亏得少夫人底子好,人也硬实。现在看,大人一时半刻应该没有大碍了,只是胎气已动,又是一胞双子,能不能保全,就要看运气了。”
前一半说得人心大悦,后一半令忧容再起。
然而,守在产妇身边的马婆婆却有如绝处逢生,平添一份极强的信心。塞图在灌下了一碗煎剂之后,不但眼中有了几分光彩,而且说了一句使之倍受鼓舞的话:
“养不了孩子能叫女人吗?婆婆,我行。”
天渐暗下来,两间北房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但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苏醒过来的周氏被赶来的曹三诊治一番,开了调理的方子,遵照医嘱卧床歇息。段文氏得知塞图挣下了一条命,越发不肯离开,陪在周氏身边等候最后的消息。三个男人稍微透出一口气,回到了前院厅房,简叙分手后各处的情形。只谈了几句,段九儿匆匆跑进来,说门口来了府衙执役,看到阶前血迹竟要进院搜查。
“咣!”段运昌扔下了手里刚端起的绿泥扁壶,来了气:“搅什么乱?正经事半分也不做,跑到这里来放肆!正要和他们算一算今日这笔账!”拔脚直奔大门口。
陈江、方汉洲对视一眼,也起身跟了出去。
门房里的成义正在好言恳劝,说家里主上的娘子临盆产子,不方便进去。
一群衙役的领头是府监一个姓秦的捕头,大大剌剌地喝道:“大人严命,全府缉拿逆乱!我管你他妈的是生孩子还是死老亲,先把这院子里的血弄弄清楚再说。”
“是谁说话这么不干不净?舌根子犯痒割掉就是!”话音未落,段运昌怒容满面,踏步而出。
秦捕头看清来人竟是本府最大的财神,吓了一大跳,当即腰躬腿弯,堆出了一脸笑意:“怎么少东家在这里?可惊了尊驾不是?”
段运昌根本不用正眼看他,冷冰冰地问道:“是不是替你们大老爷来接状子的?”
“接状子?”秦捕头一愣,看看对方的脸色,陪笑道,“普天下的都成了苦主也轮不到少东家,那不成安庆府的头等笑话了吗?谁敢给大驾一丝委屈受,不用惊动我们大人,我头一个就不能依!”
“谁有闲工夫和你说笑?今日明和街闹出乱子,害得我们车倒人伤,那可是肚子里带着八个月大孩子的孕妇,救到现在还没安稳。一母双子,三条人命,我告诉你,若有半点差池,不用等到天明,我一准叫人砸了你们大堂!”
下午的一场祸乱累及段府亲眷,秦捕头早从本堂大人的随行使役口中得有耳闻,当时就暗暗叫了声苦。段记待自己和手下的弟兄们一向不薄,那位少当家更是出手大方,每一回见面从没空过,这一次竟遭池鱼之殃,实在有些不好交待。上头命令自己领人沿街挨户搜捕参与闹事的人,只因发现这个院门口血迹斑斑,才欲闯进一探究竟,哪知刚好触到霉头。看看对方气色着实不佳,话里没有一丝热气,秦捕头知道事情有些糟,只得硬着头皮赔说好话:
“少东家消消气,出了这事我家大人心里也是着实不过意,可说起来还当真怨不得他老人家,谁想到那群疯子会动了手?这不是吃了豹子胆吗?”
段运昌心里一动,随口就问:“到底为了什么?听说出殡的苦主还是个念书的秀才?”
“这?我可就不大清楚了,不是当时没在跟前吗?”
段运昌冷笑一声,回身吩咐段九儿:“拿锭银子给秦捕头,这个时辰出公差,也辛苦些。”
“哎哟!”秦捕头立时笑成了一朵菊花,“这如何使得?我们哪里还敢承少东家的赏?这不是打我们脸呢吗?”
“就你那张脸,别说银子,铁锨也揿不动!”段运昌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对方。
秦捕头被看得绷不住了,凑近一步低声耳语:“少东家莫怪,原是我家大人再三叮咛,不许向外透露一个字。这次他们把孽做大了,你说一个公公,贪几分色也就罢了,安庆府自懒春阁以下,消遣的地方还少?可你偏偏去招惹良家妇人做什么?还是读书人家的。听说是北安路上相邻的两家女人,出门去寺里进香,不知怎么给瞄上了,当晚就没了人影。两家找了几日,急得要报走失,结果,人又突然回来了。”
“回来了?”
“只回来一个,姓沈的那家姑娘从税监署一出来就投了河;王家的媳妇回来是为了看一眼儿子,看完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真他娘阴损!”段运昌忍不住骂道,后一句吞进了肚子里,“绝户人做绝户事!”
“就是这话了,你说你玩够了又把人扔出来,谁家咽得下这口气?念书的种子更要个脸面,一状递到堂上要办元凶。可你说我家大人能怎么的?少不得好言开导他们。哪知横劝竖劝不顶用,今日听说两家借着出殡要穿街去税监署闹事,忙赶了去截住。不想又冤家路窄,碰个可巧,到底赔上了十来条性命。”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家大人算是一件湿布衫上了身。”
“好我个少东家哎!”秦捕头当即兜头一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任什么再瞒不过大驾这双慧眼,我家大人,可就指着恒茂帮他脱下这身湿衣服呢!”
段运昌知其所指,有心不问,然毕竟是一方父母,不惟情面难却,自己对付小顾多少还要倚仗知府衙门,顶不济也不希望他给添倒忙。想到这层少不得敷衍一番,然后看着段九儿把银子塞到对方手里,目送一群衙役退出了院子。
隐在二进门檐下的陈江和方汉洲,见他终于打发走了人,一起放下心。三个男人在临近堂屋阶下的时候,听到从一侧的门里,传出一声尖厉至极的哀号:
“啊——!”
力竭声嘶,痛绝肺腑,犹如利刃穿透夜幕,直刺心底,撕裂了人的胸膛。闻者无不手足麻软,心头一空,瞠目结舌,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
接着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未久,被一声稚嫩的啼哭打破!那声音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满腹委屈,终于争得了向世间倾诉的机会。院子里的每一个人,皆从巨大的惊悚而至巨大的享受,以致于无人开口,生怕打断了那美妙无比的哭声;不消一刻,第二声哭喊冲天而起,更为高亢,热烈,唯恐落后似的与前者唱和起来。
罗四婶狂烈的喊声自内而出:“生了!生了!一对小官人,真真是一对小官人啊!”
方汉洲僵硬的手臂缓缓垂下,手指触到冰冷的硬物,当即本能地握进掌心。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悬于腰间的自家传世之宝,上古神器——青萍剑。
万历四十五年初春,驻安庆府两淮税监使顾承禄逼辱民女,致沈生之女,王生之妻命毙。两户发殡途中遇税监署轿马,民愤激变,当街械斗,立时横命十数人。案起三日,省抚按三司惊悉,特简专使赴安庆访查,加派中军督府兵勇五百护役税监署月余;缉乱民余孽数十者,收审监押,奉律严处。安庆知府姚宗林安抚地方不力,险酿巨祸,省司意欲呈报吏部,论罪谪遣,后经当地绅民具结力保,从宽罚俸,留职以待。
一场百年罕见的血案暂告息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