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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金国大贝勒代善刚坐定在桌的上首,正准备用饭。府中一名管事的下人来至门外禀报,说二贝勒和四贝勒有要事求见。代善心里纳闷,明明一早四大贝勒刚在一起议事,这才散了没多大工夫怎么去而又返?又何来要事?他没动地方,隔窗问了一句:
“他们一起来的?没说是什么事吗?”
窗外答道:“给爷回话,听说是蓝旗和白旗的弟兄早起去城外打猎,不知怎的起争执动了手,两位贝勒爷把人带来请您发落。”
代善一听皱起了眉头。自长兄褚英在两年前被汗父下令处决,他这个老二实际就成了大哥;去年父亲建国称汗,封四大贝勒共管国事,他又位列第一。故而不管是论年龄还是比地位,代善自然成了族中众兄弟之首,加之天性淳厚,公正无私,大家都乐于与之亲近。汗父的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不可琢磨,弟兄们但凡有事都愿找他来商量。而无论从公从私,他代父行权处理家事国事,在别人看来顺理成章;在他看来亦责无旁贷。不过这样一来,他一天的时间也就总是不够用了。
“这些个奴才没有一个省事的!既这样,交给各自的旗主好好管教就是,又送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忙了一上午,很有些乏,他不大愿意动弹。
却听得窗外说:“请爷还是过去一趟吧。白旗的伤了蓝旗四五个,二贝勒急了,非要杀掉那人,四贝勒不干,两位正在前边厅上等着爷公断呢!”
竟是这样!他感到有些意外。二贝勒阿敏是自己的叔父舒尔哈齐的次子,十几岁参战,军功显赫,生性刚猛而骄狂,兄弟间一向不大肯让人的;可四贝勒皇太极素来沉稳,颇识大体,深得父汗器重。去年晋封贝勒时年仅二十四岁,是青年亲贵中的佼佼者。论理是不大可能因为这么点儿小事与人起争端的,更何况对掌国之一且位列其前的二贝勒。转念至此,代善坐不住了,他两臂后撑,身子蹭到炕沿处,立在一旁的侍儿连忙过来伺候他蹬上靴子,不等帮着系好罩袍的扣子,他已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
一脚迈进前堂,皇太极迎上向自己请安,而阿敏坐在一边没动,脸上余怒未消。地下站着几个人,其中四个带着伤,捆扎的布带殷出刺目的血红色;另有一个身材相对细瘦些的倒剪双臂,五花大绑,立在众人之后。代善不及细看,迎着两位弟弟满面含笑,打了句哈哈:
“怎么着,争狍子肉争急眼了不是?”
阿敏起身,怒气冲冲地抢先告状。四贝勒皇太极静立一旁,并没有插嘴的意思。最后,阿敏指着受伤的属下,愤然说:
“现在人都在这儿,请大贝勒亲自验伤。塔布泰他们几个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从沙场上滚过来的,从没受过这等鸟气!大贝勒看该怎么办吧。”
代善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后走过去一一察看伤情。镶蓝旗的这几个人他很熟悉,全是旗主的亲信部下,别看年纪不大,多在二十上下,可一贯作战勇猛,赤胆忠心。尤其是这个塔布泰,十五岁时第一次出征就斩了对方主将的首级,堪称虎将。代善不免好奇了:
“你们四个是被同一个人砍的?”见几人点了头,他更惊讶了,同时也颇显出些兴趣,回头冲皇太极说,“想不到你的正白旗卧虎藏龙啊,到底是什么人能连伤镶蓝旗四员猛将,让我也见识见识。”
二贝勒用手一指,怒道:“那小子就在这儿,嗨!你上前几步,叫大贝勒看看清楚!”
塔布泰等人向两边一闪,露出了被绑之人,代善定睛一看,一下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呢?
说起来,这已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代善只有二十二三岁,正是随父兄披甲上阵南征北讨的时期。他记得特别清楚,万历三十五年,自己奉父命与阿敏之父,叔叔舒尔哈齐率兵三千大战乌拉布占泰,阵斩其部将博克多父子,生擒常住、胡里布两贝勒,斩兵三千首级,获马五千匹,兵甲三千副。班师后,父汗嘉奖其功,赐名古英巴图鲁。也就是在获此殊荣后不久的一天,他的一名属下急匆匆赶回向他报告了一件蹊跷之事。此人名叫阿勒,专管进出山海关贩货兼以刺探明廷各方消息,当日一早去宁远城的路上,救下一名遭明军追杀的青年武士。据阿勒讲,那人尽管人勇马壮,但一则明军人多势众,穷追不舍;二则其马侧斜挎一个荆条毛毡编就的大筐,冲杀之间难免为其负累,顾此失彼,故而任凭左突右杀却总也摆脱不了追兵。扮作马贩的阿勒原是不管这等闲事的,后见那人苦战多时,几近力竭,眼看就要被俘,也是气明军仗势欺人过甚,终于忍不住拔刀相助,救难于危急。驱散了一队官兵之后,双方结伴走了一程,阿勒察言观色,巧作周旋,觉得此人既不像贩夫走卒,也不是一般生意人;特别是当他发现那人筐内驮的并非禁货,而竟然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时,不由疑心大起。于是不动声色,引领其到了自己掌控的一处货店,监管起来之后他就飞马赶回向主人报告了此事。代善听后亦觉其中大有玄机,随命手下即刻将那人送来相见,一番细细盘问之后,年轻的古英巴图鲁惊讶万分,这才得知自己部下搭救的,竟然是□□名将,一月前惨遭万历皇帝抄家灭门的靖宇侯的遗孤及其家将。对方家,代善虽无接触却早就闻悉威名,既敬其一门忠烈,又慕之几世英名。今见其骨肉离散,孤幼飘零,不禁感叹不已。明廷的忠奸不辨自毁长城,竟至于此,多少还是令他慨大于快。思忖过后,代善决定收留这一对大难不死的主仆。想到自己常年在外征杀,奔波不定,他命属下护送方家二人至赫图阿拉城,交给掌管一族家事的弟弟皇太极妥善安置。从这以后,随着汗父的大业渐至辉煌,自己担负的责任与日繁剧,两相见面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看顾方家主仆的担子就完全落在皇太极的身上。而常常陷于百忙之中的代善,很快就忘记了当年那个藏身于毛毡筐内,躲过追杀劫难的男孩子,想不到今日乍然重遇,望着那张已俨然英气少年的脸孔,大贝勒一时恍然如梦。
众人见他一直默然不语,皆不明就里,面面相觑。然被望之人心知肚明,走上前几步,跪下一腿,道:
“方汉洲给大贝勒请安!”
一声问候惊醒了沉思之人,代善当即换了一副神情,后退至堂上的坐炕,端正了身子,语气平和中透着威严:
“起来回话。我问你,你在今早城外狩猎中伤及塔布泰等四人,可有这事?”
方汉洲站起身,只答了一个字:“是。”
“出外打猎原是乐事,为什么要出手伤人?”
沉默片刻,方汉洲高声答道:“回大贝勒,镶蓝旗这几名弟兄出言不逊,损辱正白旗名号,而且,他们还恣意侮蔑我方家先人。”
“胡说八道!”都伦嚷了起来,“谁辱你们名号了?辱你们名号的是你们自己!猎不着东西就伤人,还偷袭,算什么能耐?还说我侮蔑你家,你全家被斩难道不是事实?又不是我杀了方家几百口子,朝我发什么狠?有本事找大明皇上算账去,躲这儿当缩头……”
“都伦!你放肆!”代善不等他说完,厉声喝止,“当着两位旗主,我坐在这儿问话,谁准许你胡乱插嘴?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话中安抚之意了然。
而方汉洲已是羞辱难当,怒目圆睁两眼血红,逼视着都伦。虽然两手被缚,但他知道只消一抬右腿,对方就能飞出门外去。可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冲动,转望代善道:
“回贝勒爷,都伦说我偷袭了他,那就算是偷袭。敢请贝勒爷恩准,放我俩出去,我们明公正道地比试一回。都伦,这次我让你先动手,一个回合之内,我照样生擒你!你看这样算不算是能耐。”
“方汉洲!你狂妄!”阿敏勃然大怒,吼道,“你小子别忘了自己是什么种,要不是我们当年救下你,你的骨头早敲了鼓了!你还敢神气活现的!”
“回二贝勒,大金国的救命之恩,方汉洲铭记终生;可不管是什么种,大丈夫都可杀不可辱!”
“好!我现在就杀了你!”
阿敏拔出腰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似的冲了上来,代善和皇太极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皇太极心里怨恨方汉洲出言鲁莽,大哥代善明明很是回护,这样激怒阿敏只能令大哥难做。他瞪起眼睛,严厉训斥:
“你什么身份?敢和二贝勒这样说话?还不赔礼谢罪!”
方汉洲悲愤至极,毅然说道:“我的一条命,原是两位贝勒爷所赐,今日若要拿去,自是无话。只恨我方家祖、父、兄三代尽被冤杀,方汉洲生不能效忠,死不能尽孝,七尺男儿不如不活!一死何惧?”
堂上一下没了动静,连刚刚还怒火冲天的阿敏也哑了口。
代善望着低头不语的方汉洲,忽感百味杂陈,难以言表,眼前闪现出十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被阿勒带至自己跟前来的那个青年武士,身边紧跟着一个男童,仅一腿之高,面庞消瘦,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警觉,令人一下想起狩猎时被追杀的未成年幼鹿,陷入绝境时的双眼。恰是这样一对眼睛,促使彼时正志得意满的古英巴图鲁顿生恻隐之心,起了保全之意。想不到岁月如织,光阴似箭,十载春秋转瞬即逝,昔日几近穷途末路、惶如惊弓之鸟的侯府遗孤,今已成就铮铮铁骨,不弯之躯。大贝勒清楚地看到,一股复仇的烈焰正从那双眼睛里喷薄而出。
“唉!弄不好会连你自己一并烧光的。”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涌上一层莫名其妙的感慨。又愣了片刻,猛地发现众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的脸上,才想起这段公案尚需了结。他重重咳了一声,开口说道:
“大金国立国不久,根基未稳,正需军民人等同志同力,上下一心。我八旗勇士更应竭诚以待,效命疆场。怎可以自家人之间意气用事,行凶斗狠?这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双方说开就是了。”他再次退回坐炕,正色道,“塔布泰!你们几个言语冲撞在先,惹出这场事端本应重罚。只是念在是无心之过,又都受了伤,我也就不打算再追究了。以后开口说话一定要动动脑子,都伦!特别是你,别不管不顾,什么都乱说。下次再惹出事来,我决不轻饶!”
塔布泰等人一起跪下,齐声谢恩。
代善转望另一方,语气变得甚为严厉:“方汉洲,你为护卫白旗和自家声望出手伤人,虽罪不至死,可到底触犯了旗规。塔布泰几个有错,自有他们旗主管教,再不成还有我,你怎能擅自动手?各旗的弟兄全这个样子,八旗还不成了乌合之众?还有,”他故意看了阿敏一眼,“二贝勒本是掌国重臣,位尊体贵,你就是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当堂顶撞。照你刚才的行为,以下犯上就该处死!不过,二贝勒身份贵重,自然不会和你多与计较;他更不会不顾手足之情,不给你的旗主留情面。今天我不治你的罪,全凭二贝勒一人发落。”
皇太极的眼中闪出感激之情,同时也被提醒,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阿敏哥哥,兄弟管束下属不力,伤了蓝旗的弟兄,我向哥哥赔罪。既然大贝勒发了话,那就请阿敏哥哥处置吧。”
阿敏性子虽鲁,人却很聪明。方汉洲早年被救的事他非常清楚,代善和皇太极合力所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他想不明白,但二人对这个汉人小子的喜爱偏袒之意却一目了然。人家两位一个是当国的大贝勒,现在几乎是一人之下的地位;另一个从小便是老汗王的爱子,虽然亲额娘早就下世了,可父汗的恩宠不衰,荫萌犹在,自己比起来到底隔着一层。再说,刚才他们二人已在话语之间给足了面子,自己还真是犯不上为了一个汉人小子白白与两大贝勒结怨,顺水人情谁不会做呢?他抬头看了看一直立于当地的方汉洲,想到自己原本并不讨厌这个人,也觉着其一门遭难,身世可怜;至于行围打猎间有个言差语错,争出个马高镫低更属平常,可最让阿敏不能忍受的是对方眼里的那股不驯。自己统兵上万征杀无数,还没遇到过哪一个人敢用这种眼神相视,尤其是这种眼神来自于一个自幼逃难求助庇护的汉人。
“老子今日既是杀不了你,那就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心里拿定了主意,他破颜一笑:“四贝勒客气,咱们兄弟间用不着这些。大哥的话没错,我是不能和一个底下人一般见识。虽然他今天冒犯了我,可我看在四贝勒的面子上,可以留他一条命。不过,他既伤了我的人,下手还挺黑,我就不能不给跟着我卖命的弟兄们一个交代。”说着话,他走到方汉洲面前,语气颇为轻松地道,“小子,算你走运!塔布泰他们今天打猎弄回来不少好东西,老子心情不错,就放过你这一回。”
“谢二贝勒不杀之恩!”方汉洲答了一句,但没有抬头。
阿敏笑了:“这种口不对心的话我不要听。你既伤了我蓝旗四名弟兄,我这个旗主必须为他们讨回公道。现在你就站在这儿,让他们四个每人抽你三鞭子,打完咱们今天这事儿就算了结。你要是受不住可以说,说出来我马上叫他们停手,咱们也算扯平。但是,”阿敏突然板起脸,眼里射出两道恶狠狠的目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只能跪下来说,懂吗?”
方汉洲与他对视片刻,而后将眼神转向一侧:“一切听从二贝勒的吩咐。”
这份平静似乎又有些触怒了阿敏,他点了点头,大声喝道:“来人!取爷的马鞭上来!”
众人微微一惊,眼里多了些不安,只有方汉洲依旧漠然肃立。等下人把二贝勒阿敏的马鞭送至堂前,他只看了一眼,当下了然。那根鞭子与普通的马鞭相比,不但长而且粗,已在关外生活了十年的方汉洲,认出那鞭子是兽皮裹了几根兽筋制成的。他心里清楚,在代善和皇太极的苦心周旋下,自己已无性命之忧,但是此刻二贝勒想出的这个惩治法子,无非是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他最想要的一样东西。那也是支撑自己熬过漫漫逃亡生涯,活到现在的唯一支柱。
立于堂外阶下侯命的阿尔达等正白旗弟兄,得知二贝勒要对方汉洲施以鞭刑,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图日格干脆就要冲进去,被阿尔达等人抱住,连巴颜阿都苦劝他不可乱来。
阿敏命人替方汉洲松了绑,首先把鞭子递到都伦手中。都伦迟疑了一下,但一则旗主之命不可违;二则想想今早在苏子河畔,自己一招未发就被对手震落兵器走马活擒,丢尽了蓝旗的颜面,实在窝火。所以他接过马鞭不再犹豫,上去迎头就是一下,鞭梢掠过方汉洲的脸颊和下颚,重重落在前胸上,立时衣袍破裂,鲜血迸出。跟着反手又是一鞭,打在耳际脖根,看着对方顷刻之间皮开肉绽,血流满面,都伦忽然心头一空,手腕发软,说不出是怎么个别扭劲儿,正跟自己较劲的工夫,竟见方汉洲眼底浮起一丝笑意,低声埋怨了一句:
“你有点儿血性没有?使劲儿啊,娘们儿绣花呢?”
一语气炸了他的肺,他抡圆胳膊,嘴里大叫一声“呀!”,狠狠抽过去一鞭,对方的肩头顿时烙下一条乌黑的印记,停了停,血涌而出,顷刻染红了一片。都伦不再多看一眼,回身把鞭子杵给堂兄,扭过脸一边生气去了。
塔布泰愣了愣,转递给身边的同伴:“你先来。”
那人接过来走上去,看到方汉洲一脸血痕,咬了咬牙,朝他的身上挥了三鞭就退了回来。等到第三个人打完,终于轮到塔布泰。他握着马鞭站在方汉洲面前,看着这个满脸满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人,不知是不是肩头被挑的剑伤发作,只觉得自己的一条手臂重若千斤。历经沙场六年的塔布泰,刀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从未胆怯退缩过一步,今天提着一根马鞭,面对一个手无寸铁、毫不反抗的人,却突然失去了勇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转身对旗主恳求道:
“贝勒爷,奴才不打了,成吗?”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齐齐望着他不解何意。思忖片刻,阿敏气道:
“你小子十五岁起就跟着老子东杀西讨,也是死过几回的人,今天怎么这么没出息?滚一边去!”他几步上来,一把夺过马鞭,不等自己的部将再说什么,用鞭子一指方汉洲,问,“爷的马鞭,滋味儿不大一样吧?”
“谢二贝勒恩赏!”
不惟皇太极,连代善都暗自顿足,简直是又气又急。刚才把话都说出去了,任凭二贝勒处置,此时却是连一句劝阻都无法出口了。阿敏心想,你个小南蛮子,我饶了你一命,现在就要你当众低个头,怎么就不行呢?不由火冒三丈,气冲冲说: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说着劈头盖脸抽下去一鞭。
方汉洲的脑子里“嗡”地一下,立时头皮一凉,跟着血流如注,上身晃了晃,险些栽倒。刚想伸手抹一把脸,一片模糊中隐约见阿敏再一次扬起手臂,随即一阵凉风袭来,“啪”地一声鞭子挂上眉梢,击中了右侧面颊。一股剧痛自上而下直钻脚底,荡遍全身。他只觉天旋地转,踉跄了好几步,强挺着没有倒下去。接着,耳中传来塔布泰的喊声:
“求贝勒爷住手!不要再打了!爷这根鞭子可是抽得死人的呀!您已经开恩放过他一条命,就住手吧!求求贝勒爷!”
方汉洲抬手拭面,无比惊讶地看到在阿敏身边跪下好几个人,竟都是被自己挺剑击伤的镶蓝旗将领。二贝勒举鞭的手已放下了,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半晌,他低下头重重地一跺脚,叹了一口气,任人不理拔腿就走。几个属下慌忙站起匆匆朝上边躬身打了个千,然后三步并两步追了出去。路过自己身边时,都伦站住,嘴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低头走了。
堂外的阿尔达一伙人,眼见二贝勒及其部下如一阵风似的卷出来,消失在院门口,大家对视一眼,一同奔了进去。图日格冲在最前面,只喊了声“哥!”,眼泪就下来了。
代善走至跟前,看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方汉洲,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逞强好胜,算不得英雄。你,还得历练啊!”
方汉洲挣扎着回了一句:“谢贝勒爷开导!”身子一绷,直挺挺仰面摔倒。
阿尔达、图日格早有防备,一起架住了他。代善命他们几个即刻带方汉洲回去,却把皇太极留了下来。
兄弟二人来到后院上房,屏退了所有下人,代善面色严峻语气郑重地说了一句:
“八弟,这个人你不能留了。”
皇太极一惊:“请大哥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