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重,奈何(1 / 1)
情字重,奈何
苏烟濮倚在窗棂旁,水璨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的院子里那有些枯黄的树。
今天晚上,就是她被作为物品竞价日子了。她知道的,以“折芳楼”在京都的名声,以楚娘多年积累的人脉,今夜必将是一个人群鼎沸的不眠之夜。
呵,她是不是应该感谢楚娘呢,毕竟她为自己造出那么大声势,也算是为自己铺好了台阶,至少不会让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变成一票空话笑柄。
嘭——一声巨响打断了苏烟濮的自嘲。
能如此恣意地进出“霜霰阁”的人就那么几个,因而她颇为慵懒地回过头,然而回头后的刹那,她绝美的脸上竟出现了一抹深刻的裂痕。她直直地看着那闯进屋内的已经明显饮醉却依然不掩其傲然之气的男子。
“呵,到底是什么矜贵的人儿,我竟是见不得吗?”男子的微喝声带着浓重醉意,似是对屋外之人的拦阻颇为不悦。
“杨大人,我们碧趁娘还没有正式挂牌,所以……”守在屋外的仆役不敢再逾越一步,却也依然企图将醉酒后变得明显难缠多了的倨傲男子请出“霜霰阁”。
“哦?那我倒是越发要瞧……”男子漆黑的眼神在触及身前绝美的身影时,声音顿时戛然而止,甚至连身子都在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
苏烟濮怔怔地看着眼前顿时石化的男子,是他!竟然是他!他怎么会——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他一向不耻的烟花场所?
“你、你……”男子俊美的脸上布满了震惊与茫然,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仿若身处梦中,那么出口成章的一介才子竟语不成语句不成句。
“我在做梦,对不对?”男子的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他自嘲地勾起薄薄的唇,“我一定又在做梦了。”自从那场大火后,每每梦回他总是难以抑制地忆起那张他挚爱的容颜,可是每当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挚爱的人儿时,醉眼迷蒙中的那个女子却再也不见了。
“天祈,你……”苏烟濮看着面前那张变得憔悴而苍白的俊颜,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怎么变成这样?
“你!”杨天祈忽地抬起低垂的头。他刚才听到她对自己说话了!那么多次梦回,她从未回应过自己,甚至是每次自己伸手时她便消失不见了,现在,她却、却开口了!她是知道了自己对她的思念,所以终于回来了吗?
苏烟濮看着杨天祈瞬变的表微微蹙了眉,潋滟的眸底染上淡淡的忧伤。
“烟濮!烟濮!”杨天祈突地上前几步,竟是一把将苏烟濮搂进了自己的臂弯。意识到自己的手再没有像以前一般抓了个空,他竟如孩子般喃喃自语起来:“你来见我了,你终于来见我。”
“天祈……”苏烟濮微微一愣,她深深地感受到了这带着些微的怀抱里深刻的执念与感,于是,她眼底的忧伤越发浓郁了。
杨天祈猛地抬起埋在苏烟濮颈窝的头,双手紧紧箍住了苏烟濮纤细的肩,漆黑的眸子对上那双水眸深处的忧伤,他竟又瞬间狂暴起来:“你不会离开了是不是?你不会再离开我,是不是?”
急切的话语,指尖更是难以抑制地深深掐进苏烟濮的肩,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心安的答案,可是,他的心底却在在告诉着他,他与眼前的女子已经天人永隔的事实。
肩头尖锐的痛让苏烟濮的唇色越发苍白了些,可是,她那双深深注视着杨天祈的眼睛里却也满满地流露着心疼。这段日子,他究竟是怎样对待自己的?为何如此张扬骄傲的一个男子竟变得如此苍白脆弱?
回应自己的竟然是一径的沉默,杨天祈不由地心慌了。他墨色的瞳底烧起了绝望而令人窒息的火焰,再顾不得许多,他冰冷而充满酒气的唇贴着那朝思暮想的容颜寻着了那温软的馥郁菱唇。
那是一个炙热而绝望的吻。冰凉的唇,却带着浓烈的酒气,一并燃烧着炙热的无处倾述的满腔思念与爱恋。
苏烟濮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绪,却终是静静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她在唇齿相依间体味到眼前这个男人太多浓烈到几乎要把两人焚尽的爱恋,所以,她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
“咦,牧公子,你是来找碧趁娘吧,怎么杵在门口不进去呢?”门外突地传来楚娘热络的声音。
楚娘是听闻杨天祈在“霜霰阁”发酒疯才过来瞧瞧,却不料看到牧宁尘怔怔地愣在门口,那张一贯清灵优雅的美丽得不似男子的脸上讳莫如深。
宁尘?苏烟濮听到了屋外楚娘的招呼声,轻轻抬起低垂的眼睫,视线微斜着透过杨天祈的肩对上一双淡得几乎透明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泛着难以名状的琉璃色光彩,那淡淡的视线定定地向自己,竟让她原本纵容着杨天祈的身子微微僵了起来,心底更是泛起莫名的疼痛。
终于还是伤害了这个温柔清灵的男子。
对着那双浅色的眸子,她发现自己的双手终于还是抵到了杨天祈惮她无法不去介意那双古井无波般的眼睛,无法在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前若无其事地承受另一个男子的爱怜。
杨天祈自也感受到了怀里的人突然的抵触,微微迷茫地移开唇,视线却依然纠缠着那张魂牵梦萦的容颜以及那被他狂烈的吻染红的*。
“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杨大人啊,真鼠客。”楚娘自是看到屋里的状况,她精明的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光芒,嘴上却是一贯的笑脸相迎。
“呵,看样子杨大人对我们碧城是中意得很啊,不过,还真是对不住了,我们碧城还没正式挂牌呐,所以……”语意未尽,却是清楚地表明了送客之意。
“碧城?”杨天祈原本便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迷蒙的俊颜此时越发茫然。
“你!”然而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杨天祈脸上原本的迷茫竟顿时烟消云散了,他紧紧扣着怀里的女子的手越发收紧。方才自己真是被乍见烟濮的欢喜与悲伤冲昏了头,竟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怀里的人儿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的。
是的,直至此刻,杨天祈才意识到怀里的人是那么温热而纤柔的,那样温润的质感绝不是梦里会具有的!
“碧城啊,今晚可是你的大日子,你也该好好准备准备了。”楚娘清楚地感受到了杨天祈瞬间激烈的绪变化,心底竟是猛地一抽紧。暗暗吸一口气,她轻缓地开口,一双利眼挟带着明显的暗示睨向苏烟濮。她相信以苏烟濮如此聪慧的心自是可以了解她其中之意。
就见苏烟濮微抬眼睫,淡淡地看了一眼楚娘,转而又垂下长睫,羽扇般的长睫掩去她的心思:“我知道了。楚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轻轻的询问,却也同时传达了承诺之意。
“呵,我相信我们聪慧如斯的碧城自是有一番计较了。”留下一声轻笑,楚娘面色复杂地旋身出了“霜霰阁”。
“烟濮,烟濮……”杨天祈似是丝毫没有听到苏烟濮与楚娘的话语,只是一径愣愣地盯着怀里的人儿,嘴里反反复复呢喃着这刻骨铭心的名字。
是上天垂怜吗?上天也看到了他失去烟濮的哀莫大于心死吗,所以,上天才将她还给了自己吗?
听着眼前一贯骄傲狂狷的男子如此失神的低喃,自方才起一直垂着头让人难辨神色的苏烟濮终于抬起了头,未明的眸光略显飘忽地掠过那门口始终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的清雅男子,只一瞬间,柔化的视线又落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皎洁的右手落到杨天祈的后背,轻柔地拍抚着,似是安抚,又似是怜惜。况有些诡异,甚至可以说是本末倒置,可是,她终究还是无法狠心看着这本该张扬的男子如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般地怯懦悲伤。
杨天祈微微迷茫地搂住眼前纤细的女子,混乱的低喃慢慢平息了,连原本沉重的鼻息也渐渐平缓下来。
片刻,苏烟濮纤细的身子忽然猛地一晃,她匆忙腾出手牢牢支住自己的身体以便稳住几乎快要倾倒的身体。
原来,许是忧伤飘摇太久的心终于找到了安慰、获得了平静,自从得知苏烟濮的“死讯”后一直处于几乎崩溃状态的杨天祈此时竟伏在苏烟濮的肩头陷入了沉眠。
原本落在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去,苏烟濮抬头,却见牧宁尘平静地从自己臂间接过杨天祈,然后又沉默地把他安置在了一边的软榻上。
牧宁尘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他知道她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现在的自己却实在难以厘清心底那五味杂陈。安顿好杨天祈后,牧宁尘依然没有言语,浅色的瞳仁中幽深莫明。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有太多问题要问,也有太多答案需要找寻,可是,他不想给她压力,不想连自己都成为她纤细的肩头上负担。
苏烟濮柔柔一笑,那抹笑容里却带了太多意味,以至于那笑意怎么也无法传达到她那双潋滟的眼。
那么复杂的笑容让一直默默关注着苏烟濮的牧宁尘琥珀色的瞳仁加深了几分。
“他,”苏烟濮微微顿了顿,视线略显苍茫地落在此刻在榻上毫无防备陷入沉睡的杨天祈的脸上,“他是我的未婚夫。”
终于,那双无波的沉静浅眸迅速晃过一抹深刻的暗芒。
“不过,已经过去了。”苏烟濮的嘴角再次牵起一抹笑容,不似之前的黯然,竟是惊心动魄的别样光华,光艳得惊人,“他所爱的、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的叫‘碧城’的女子罢了。”淡淡的话语里有不易察觉的自嘲,还有——决绝。
“你……”牧宁尘启唇,看着眼前纤细却不再柔弱的女子,心中万般思绪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碧城,这个名字方才便在楚娘的口中听到过。牧宁尘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一向清明的思绪此刻却怎么也抓不住脑海里闪过的重要信息。
“二月和风到碧城,万条千缕绿相迎,舞烟眠雨过清明。妆镜巧眉偷叶样,歌楼妍曲借枝名。晚秋霜霰莫无。”苏烟濮低眉轻吟,轻敛长睫,“呵,宁尘,聪明如你,还不明白吗?”不忍再次伤害眼前那般温柔清灵的男子,可是,已经存在的事实不会因为不提起而消失的,所以,或许很残忍,但她宁愿自己开口。
直至此刻,牧宁尘平静无波的表再也难以维持,他缓缓闭上凤眸,清逸美丽的脸上出现绪的裂痕。
“为什么?”终于,牧宁尘再次睁开淡色的凤眼,眼底已经恢复了干净的琥珀色,常年的清修让他很习惯地压住口几乎要奔涌而出的绪,只是,清雅的眉宇却还是难以抑制地浅浅蹙了起来。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宁尘,曾经你说过的,俱往矣。曾经繁华,现在成空,又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苏烟濮突而展颜一笑,“更何况,不是所有事靠计较就可以完满的。”只一瞬间,如花笑靥已随着她转身望向窗外的动作而掩去。
牧宁尘静静地望着苏烟濮绝色的面容,那张微侧的芙颊上神色淡淡的,不见丝毫苦涩,可是他却听出了她轻描淡写的字字句句里的苦涩。
心好疼。
终于还是压不下口这波动的感吗?牧宁尘按按口心房的位置,沉闷钝重的痛让他仿佛难以呼吸。指下微微失序的心跳,一如之前难以自制地奉献满腔柔时一般不像无波的自己,只是现下的心房里满满是苦涩,是怜惜。
“烟儿啊烟儿,你……”随着口越来越明显的波动,终于,再也无法压抑,“我不会让别人带走你的。”费尽千辛万苦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平静,可是依然还是流露出那份不该出现在如他一般清净无波的人的绪里的执念。
“你,又何必呢?”染着叹息的话语,却是更多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