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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三章 一顾倾人城(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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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记扫荡了六家子弟的“参商永离”嘶唱而来时,蝶儿握刀在手,却闭起了眼睛。

因为她忽然听到一种声音,那声音不是来自老朽的荒土,也不是来自麻木不仁的坟墓般的人群,更不是来自那个已被功利心支配了一切的二哥,却是微弱的,仿佛一朵花开的,绽放自心里。

因为这声音,她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矜持云云不再重要,三从四德不再重要,卑躬屈膝赢得外人对家族的赞赏也不再重要。那个声音是从天光云海之上交下来的,如同恩诏一般的力度。它当然也载了风,没有什么能比它更加飒沓无根系,更加鲲鹏九万里。她的心里揣着她,便再不需目光的累赘,一把刀锋上仿佛倒立着整个天地,尘世,她挥动它,这四海八荒就要一起逢春一般开出料峭的花。

她于是就这么闭着眼睛。

然后——挥出了刀。

赵如久的“离”字部被蝶儿竖起一刀驾住,这并没能让他惊讶。

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姑娘依着这竖起一刀的力,腰身带着肩臂齐转,整个人若拧起的绡,围着梭子转了一圈,竟擦入了赵如久刀势尽出而大露在外的空门。

闭着眼睛的姑娘,毕竟未能摆脱她久来的乖巧而静默的气质,她眉依旧闲愁似的微微皱着,竖着的刀锋已顺势一擦,擦入赵如久肩窝。

赵如久大骇。他收刀不及,只有横掌臂出,向着那一柄袭来的刀与握刀的手。然而掌风不及,刀势却陡落,赵如久便这么瞠目结舌的看着蝶儿蓦自松手弃刀,刀风未尽却自由落体,他一掌堪堪拍空。身子因此而向前冲之际,一片轻薄的灰白影子从头顶流过,如破月半掩的日光。那影子翩然迅捷的倒翻下来,下垂的臂又皱落捞起那下落的刀,刷的连着身子的落势向赵如久的颈口送去。赵如久愕然。

——这个女童着薄纱劲装的身子简直敏捷轻便到恍若一羽。他完全捕捉不到她,她已从他头部逆翻而下。他无可奈何,只能抬刀格挡,蝶儿向上的刀势遭阻,突然腰身急转,两腿向着赵如久的脑袋一阵旋风般扫过去。赵如悠仰身避过,刀尚横着,便成了蝶儿的支点。

蝶儿的刀尖抵着赵如久的刀身,整个人落定在地,却是身形急转,袍袂猛掀,向着赵如悠的下盘横刀扫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直看得台下一众眼花目眩,功力稍弱者,甚至只看着一抹白羽在迎风荡涤,究竟做了什么,谁也没看清楚。

连赵孤北也微微瞪大了眼睛,将身子有意无意向前倾去。

而赵孤北身边的赵如悠,已满脸苍白的哑然了。

即便在他面前的是个陌生人,也足够他哑然了——因这样灵敏的反应,这样迅疾毫不拖泥带水的身法,这恍若刑天舞干戚,神乐加身的惊艳刀术,便是放入当今江湖,能冒出个泡来的也不过就是一人两人。

而况他眼前的并不是一个陌生人。

却是他的小妹——他乖顺而安静的小妹。他甜美静好,时常凝着目中轻尘般的艳色漠然靠入他臂膀入眠的小妹。曾许诺他,信誓旦旦的,要帮他夺到家主之位的的,小妹。

他忽然觉得过往的光阴,亦或是眼前的风烟刀意,正在激烈角逐,竟非要判出哪一方,是荡然无存的海市蜃楼。

赵如久的膝盖不出所料的塌陷下去了。

他上身仰着,下身已难以支撑重量,被蝶儿这样瞅准了一刀扫过去,自然全线溃败。赵如悠只觉一阵剧痛,随即,后背接触了冰冷的地面。

再后来所发生的,他便没记得过。

——是的。听起来的确牵强,但他确实不记得了。这本该是他至此为止的人生中最难看的一场败仗,但是从败事已定,到结结实实被打趴在地上为止,此段时间的记忆一片空白,他只能额角刺痛地想起这样一个画面——

那个身材娇小,面容苍白而绝艳的女童,弄着掌中的刀,仿佛那一瞬间被何种远古的战魂牵住了身体,跳起铁马冰河的惊世战舞。

她一双眉是微皱的,目光甚至有些清淡的愁,但她舞踏的足见是沙场百战百捷的剑锋枪尖,没有一个动作一个步伐不是长河落日般的浩荡又顺畅完美。他从未见过一人将刀驾驭得如从一心同体——又或者,那是被刀驾驭的人,打从她拔它出鞘开始,她是它的鞘,每一寸绉纱裙角都是它傲睨的锋芒。

那是一种……让人忘了惊叹,羞于仰望,而用灵魂之底去畏慑的刀术。

赵如久直到被抬下擂台,被抬入房中医治,指尖还依旧因这畏惧而颤抖。

——那是一人一刀,可水乳交融,相结相合的极致。

后面的竞赛几乎没有悬念。

一人一刀立于擂台上的白纱衣女童,将次第而来的对手次第击败,最短甚至只用了一招之内,而直至这一系列的战斗结束,台下人摒住的一口气,都没有来得及吐出来。

他们在眦目观看的,似乎已早不是武艺上的切磋竞技,而是一项艺术——这个女子手起刀落的杀戮之术,都是一种可以大彻大美去覆盖了生死的艺术。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报上来,赵家嫡长子赵如悠的登场。

那个沙场历经百战,无一不胜的女战神,才终于放下了刀,望向对手,吐出轻微的,颤抖而飘零的喘息。

“这个女子是为刀而生的。”这场擂台过后,如是的传言四起,却千篇一律,不约而同的用了稍含了一口气的喟叹语音。

“当你看到她舞蹈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做天赋奇才,什么叫做人与刀的合一——那是一种敬畏的高度,一个习武者都不得不为之折腰颔首。

可她终归是一个女子。”

末了,叙述者总要这样遗叹一句。他们会摇着头,然后默默走开,好像荒凉的曲终人散。

“她终归是一个女子——这一场惊绝的刀舞可被刻上武史的碑石,她却宁愿将其——祭了一场风花掩月的爱。”

最后一场擂台,那个将自身锻成刀锋的女童,却仿佛战魂脱了体,仅仅两招之内,狠狠地,狼狈的,败给了尚未卯上求胜决意的赵如悠。

报战的弟子喊出战果时,女童抱着刀伏在地上,幼弱的肩背微微起落,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有赵如悠的神情被一部分人收于眼底。那张苍白而凝定的疏朗面孔,睨视着败在刀下的自己的小妹,就像浩雪压低了松枝一样发出了坚凛又不甘的摧折,裂伤之声。

“蝶儿,你……

做出这样万劫不复的事,要我如何偿还你?”

当然,这句话除却赵雨蝶,没有一人听到。

他们也只是看到了最终得以夺下家主之位的男人,毫无兴奋的血色的苍白唇舌,微微翕动了而已。

长风刮过激斗过后的竞技场,只有荒原与荒原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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