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我觉得别人看我的眼光里,全都刻满了讥讽与嘲笑,嘲笑我这个人尽可夫的半老徐娘。
廉宝在这件事上,态度很是支持。他认为汝威王和瑞不一样,不会受到太后的控制,而当他的皇后,显然比当他的太后要少许多麻烦,而且还能得到更多实在的权力。
在瑞去世之前,我的政绩还算不错,后来的诸王叛变虽然将局面搅得一团混乱,但还尚可收拾。汝威王登基之后,迅速料理好一切。于是这一年的春天,长安京里的桃花依旧风姿不减,出门踏青的游人依旧络绎不绝。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压抑的战火仿佛从未烧过,那场滑天下之大稽的宫廷变故仿佛从未发生。
***
汝威王带来的妃子很少,统共不过八人。他亲自将原本的正妃被封为贵妃,明修的母亲封为淑妃,其余的名单便都交到我手里。
“你随意处置吧,送出宫去也行。”他与我隔案而坐,温柔地望着我。
我望着名册,毫无精神,他一走,我便让人把册子送给了贵妃。
从前想方设法要夺取的地位,如今真的坐在了上面,却都已索然无味。
“馨蕊怎么样了?”我问惠娥,她叹了口气,摇摇头。
“还疯着呢,太医说是没办法了。”
“好好照顾着吧。”
自听到恭权王死讯的那一刻起,馨蕊疯了。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爱着同一个男人,都在为他的离开而痛苦。现在想起馨蕊时,我总情不自禁地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滋味,感到些许亲近,又有些羡慕,羡慕她忘了现实的一切。
我可怜她,就像可怜我自己。
“我自以为爱得比她深……为什么却越来越清醒呢?”
“你别再说这样的丧气话了……”惠娥有些哀求。
“我的确不能丧气。”我向她笑了笑,“金夏大军不可能无声无息就越过西裕关,这其中定有隐情,这个秘密才是真正导致这场战争的元凶……我要挖出这个秘密,真正为他报仇。”
“您……”惠娥的眼神无比哀怨,“奴婢求您将这些事都放下吧……您往后好好生活,那才是王爷真正希望的……”
“我若都放得下,又怎会到了现在这地步?”我叹了口气,“做了别人的皇后,我真该一刀抹了脖子……可我又放不下佑福,瑞很爱他……”
提到佑福,惠娥又是一阵神伤,半晌轻叹:“也不知小殿下被皇上藏到哪儿了……”
“只要我还活着,皇上便不会对佑福怎样,可一旦我死了,作为先帝遗孤的佑福就成了他最大的敌人……可怜他身在襁褓,对什么都一无所知,而那些知道其中厉害的人,定会用他当做夺权乱世的棋子……为了佑福,我必须苟活下去。”说到此处,我真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个木偶人,一身全为丝线束缚,而那拉扯丝线的,也不知究竟是权力,命运,还是感情……我沉沉叹息,“如果我活着,却什么也不为他做,那又该良心何安……”
*
晚风清凉,出了浴,我坐在镜前,手里握着一把散发,轻轻梳着。起落之间,一根白发被我捋了出来,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它拔掉。恍惚间突然忆起那一年在洛阳城里,我也是这么伸着手,望着恭权王青丝里的银线,欲落还休。
铜镜里映出一个人影,稳步向我走来。我并未回头,接着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静静闭上眼睛。
不想看到铜镜里,映出他抱我的样子。
“想什么呢?”汝威王自后吻在我的脸颊上,温热的气息拂在面上,我的手不禁紧张地握紧木梳。
他的手伸来,将我手里的木梳抽去,握住我的手,细细摩挲着。我身体僵硬,双眉微蹙,手上传来剑茧划过的粗糙,一阵心酸。
“今天收到了十弟的信,他和乌宛公主情投意合,生活的很好。”
我闷闷地“恩”了一声。
“派去寻六弟的人今天送了报告。”他突然沉沉叹了口气,聚拢的眉峰抵着我的太阳穴,声音很是沉痛。而此时此刻,我整个心都吊在了嗓子口,情不自禁地张开眼睛,望着他无比惋惜的脸,听他继续道,“那山谷下乱石嶙峋,激流湍涌动……什么也没有找到……已经叫人顺流而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大起之后的大落,我的心更是一片绞痛,再一次闭上眼。
静坐无语,汝威王突然将我拦腰抱起,往里间走去。他轻轻将我放在床上,我便将整个身子侧过,面朝墙壁。
我心里很慌张,大婚以来,我每天都是这样避开他,他却从不恼怒,迁就着我。只是他已然坐拥天下,又还能容忍我到几时?
片刻,我只觉身后传来一丝暖意,一只有力的手臂自肩环过。一切全然凝滞,唯有他轻微的气息。
曾经,我并不相信命运,以为凭着自己,能够改变命运。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命运的强大,在于你永远也摸不透它。
我想跟随那个人去,可命运却又牵绊着我不得不留下。
我真希望能快一些,再快一些,结束了这一世命运痛苦的纠缠。
我微微侧过身,张开双眼望着汝威王,他亦没闭眼,目光一触,他眼里划过一丝惊喜,手上加了三分力气,于是我顺势倒进了他的胸膛。
“下之……”
“我冷。”我将头抵在他的心口,轻轻道。
汝威王立刻拥紧了我。
可惜我却是再怎么也暖不热了。
他捧起我的脸,轻吻落在脸上,我忍不住哭了。
“别哭,下之,别哭……”他温热的嘴唇抵在我额上,“会好起来的。”
***
汝威王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我目尽之处,满满全是荒凉,越来越萧索。
“小姐……今日天晴,出去走走吧。”惠娥给我梳头,一面试探地请我,“终日这么闷下去……”
我望着镜子里倒映的满园风光,只觉刺眼无比,摇了摇头。
“那……咱们去看看长颂帝姬吧……”惠娥求道,“都好久没看见她了……”
笑儿……我的确许久没见过她。我虽闭门谢客,却断断不会拦她,只是她却未曾登过门。
那孩子……还在和我怄气吧。
“好吧。”我点了下头,“就去看看笑儿。”
镜子里,惠娥欢喜地舒了口气。
我与她捡了条僻静的小路,往笑儿的“清泉宫”去。
笑儿婚前同我住,汝威王登基后,给她新封了一座宫殿,名为“清泉宫”。清泉宫临近上林苑,景色美不胜收,汝威王的赏赐又源源不断,更使那得意宫室锦上添花。
行到清泉宫,宫门大开,竟无人留守。我眉头轻蹙,站在外面往里看去,见一粉装女子趾高气扬,叉着腰站在一袭白衣的笑儿面前。
“呵,你以为你长颂帝姬有何了不起,还不是沾了你那狐媚子的娘的光!”那女子冷笑着,“这清泉宫明明是我先向父皇要的,居然落到你的手上!父皇素来疼我,定是你和你那狐媚老娘逼他的!”
原来是贵妃生的雅琴帝姬,我素有耳闻汝威王得了这孩子后,便再不入正妃的房门,因而那正妃只得将一腔子宠爱全全加在这唯一的想念上,从小娇惯无比。汝威王不惜正妃,却也是疼孩子的,雅琴自持嫡出只身,又有父母百般宠爱,便也日渐嚣张起来。
说到底,笑儿也曾是大曦国的第一帝姬,荣宠无人可及,亦是自小金贵,说一不二。眼下她倒不辨喜怒,也不理会雅琴,冷眼瞧着她撒泼。
“我告诉你!你别太得意了,父皇娶你娘为后,不过为了得她手里的权。她还以为自己正当年呢,还以为父皇喜欢她那点可怜的姿色?怎么可能!待到大业尽成,你和你娘皆是残花败柳,看你们如何嚣张!”
笑儿依然默不作声,良久冷冷笑了一声。
只这一声笑,又将雅琴激怒了,骂道:“你还有什么可笑的?你丈夫抛弃你和别人跑了,传遍了整个大曦国!什么高贵的帝姬啊,真真是举国的笑柄!亏你还笑得出来,我若是你,早就挖个洞将自己的脸埋了!”
说完发出一串尖锐的嘲笑,在清泉宫空阔的院子里回荡,甚是刺耳。
笑儿听到这里,终是有了反应,脸色大变,却依然隐而不发,双眼微红怒视着雅琴,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我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绞痛。
她从小便是最尊贵的帝姬,何尝受过这样的屈辱?
我阴沉着脸,转身便走。
“小姐不去帮帝姬治了她?”惠娥急急追问。
“今日未加梳妆,贸贸然出去,只会涨了小人气焰。”我淡淡说道。
不是说我姿色全无么?不是看不起我残花败柳,说我马上便要失宠了么?我且让你好好看看,但凡还有一丝权力在手,我就是能翻云覆雨。
回到未央宫,我吩咐众人准备沐浴,挑选衣饰。久未打点这些的宫人们听了,不免露出惊异的神情,一面忙碌,一面三五成群地相互猜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