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1 / 1）
随着那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后，整个无回洞俱是抖了一抖！
轰隆、轰隆、轰隆——
在所有人尚不及明白发生了何事时，远处烟尘滚滚，墙壁一路倾塌而来，来势汹汹，仿佛那些墙壁身后有大批的巨兽穷追猛赶，引得它们仓皇逃窜，不过片刻，整个无回洞巨石乱飞，尘土喧嚣，久久轰鸣不止！
“大家小心！”
就在苏致出言提醒、并携着华璧双双在乱石尘土间飞檐走壁之时，钟铃的手已被一只微凉的手掌紧紧地捉住，并随着那矫健身形匆匆躲避周身横飞而来的巨石土块，朝着爆炸的方向去。
猝不及防间，她抬眼撞到了一双冷视前方的双眸。
那眼睛依旧藏在白玉的面具下，此时却在漆黑的洞中明若星火，灿若骄阳。她的手虽被他握得生疼，但此时无意撞见了他的眼神，她焦灼惊惧不安的心跳竟然奇迹地平复，那是一种十分复杂而又微妙的感觉——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只要跟随着他的脚步，便会……安心、踏实。哪怕前方真的是龙潭虎穴，只要他肯带着她这样闯过去，纵然不会有活路，她亦是甘之如饴……突然，她心间一跳，浑身袭来一阵凉意，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又在期待着什么？她这么快就把那个人……忘掉了么？她不要、更不舍得……抹掉心头那道影子，那个囚禁了她四年之久的牢笼，她是心甘情愿地走进去，怎会就这么轻易地踏出？她要为了他……舍去年少时罂粟般美丽遥远的恋慕么？就这样为了他……放弃么？放弃追寻……放弃守候……放弃等待，不、不可以……她在暗处张大了眼睛，唇畔是固执的冷笑，被他紧握的手，突然就那么松开了。
“铃铃？”苏策停步，一掌击碎迎面飞来的巨石，漫天碎石纷飞散尽，他就落在那堆碎石上，眼睛盯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少女，她一脸固执古怪的淡笑，双眼泛着异常黑亮的光泽，对于他质询的眼神，她飞快地转过脸去，一指前方，颤抖而又惊喜地道：“大哥，我刚才、看见那边有两道人影，我们快点过去——说不定、说不定，爹爹就在那里呢。”人已朝着那个地方飞奔而去。
“……”苏策的脸，掩在了暗处。
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整个人……也似沉进了黑暗遥远的地方。有轰鸣阵痛的声音，从心底深处焦灼地袭击上来，从她忽然——松开他的手那个瞬间开始，他的心，就被狠狠地刺中了。
然而，在她逐步远去的身后，他的声音轻得似雪花薄云溢出：“丫头，答应大哥，无论看见了什么，都要冷静……不要哭，不哭啊……”
无论看见了什么，都要冷静……不哭啊……
长长的尾音，就在他“嗒”地颓然靠上墙壁时，缓缓地逸散开，浓浓的悲伤与痛苦，在他蹙起的长眉之间久久地淤积，就那么无所掩饰地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弥散。
“为什么？为什么那样说？为什么要我冷静？”钟铃停住步子，困惑地回望着他，继而顺着他的视线努力地转过眼睛。
她一看之下，如雷击中，眼泪夺眶而出！
整个人似疯狂般，披发奔向那坍塌一隅的角落！
那个角落里有一个蜷缩的黑影，委顿地缩成了一团！
他周身的地面，已淌成了血河！
不但是血河，便是连他的双手、双腿，已是残缺不堪！
她双腿似被胶着，每朝前走一步，仿佛塌在了冰锥剑尖上。每迈出一步都要用尽千百倍的力气，才可以不让自己倒下去，才可以不让自己的心脏因为刺骨剜肉的心痛破腹而出——
躺在那里的人，是曾经久战沙场、精神矍铄的庆朝大将军么？
是这十几年来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成人的爹爹么？
她还没有来得及为爹爹承担一些什么，甚至还没来得及报答爹爹的养育之恩，而爹爹……就要弃她而去么？
“爹！爹！爹！……”
她弯下腰，抱着那个断手断脚、气息羸弱已无人形的“人”，心痛得无法呼吸，喉头哽住，似火灼烧，万千的问话到了唇边只化作了一叠声的呼唤。
“铃儿，我的好孩子……”不知过去多久，被她拥在怀中血肉模糊的躯体，奇迹般地撑开了眼皮，一个字一个字气息微弱地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为了爹爹，就算再辛苦，铃儿也愿意！”她一把擦去泪水，惊喜而又紧张地盯着眼前已奄奄一息的人，“爹，我就知道你很厉害，你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这些小伤小痛，对爹爹来说，算得上什么啊，因为——爹爹是见惯大风大浪，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大将军啊。堂堂庆朝的大将军，怎会说倒下就倒下呢——”她明明带着笑颜，眼睛里的泪水却泉涌般淌出，她说着，飞快朝着一旁的苏策道：“你说，是不是啊，苏策？”
她突然地直呼他的名，令他斜靠的脊背，陡然一颤。
他还没有回答，钟清远已缓缓看向他，那努力睁开的眼眸深处有一点点期盼的光芒在闪烁、在扩大，似是在召唤他，苏策迎着他的目光，全身一阵奇异的热气袭上身来，他走过去，俯身将耳朵凑近钟清远唇边。
钟铃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爹爹……和苏策在说什么。
然而，在她试图听清他们的谈话之时，那带血的唇畔只是动了几下——而后，残缺的躯体颓然从她怀中滑落，便长久地合上了眼眸。
“爹！”
一声凄厉的呼喊，突地震得无回洞再度颤抖不休。
“发生了什么事？”
远处，闻声赶来的苏致、华璧看着眼前凄惨的一幕，俱都一寒。
苏策闭目坐在钟清远的尸身旁，手掌按着钟铃的肩膀，她早已悲伤得晕厥过去，他正在想办法让她清醒过来，此刻听到苏致的声音，他睫毛滚动了几下，睁开眼睛，慢慢地呵出一口气，道：
“竹公子何在？”
“大哥，你……你都知道了么？”华璧微惊地看着他，流苏阁这位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忠肝义胆的大公子，她虽从苏致言谈之间有所了解，他个性温和淡雅，深藏不露，但她有些不信他强大到……未卜先知的地步。
“我不知道。”苏策缓缓地道，“我只知——之前，我们正在谈论‘天奇八罡’的真正破解方法，我提议以火药毁掉无回洞，本来致儿你也有许多顾虑，而我也考虑到了没有时间去筹备火药，却不料……”
“不料——就在那时，无回洞突然爆炸了。就好像——”苏致长眉轻轻地蹙着，顿了下，柔声道：“——就好像有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然后，按照大哥你的提议去做。于是，无回洞尽毁，那‘天奇八罡’阵法取自伏羲八卦易理，陡然失去了本源支撑，自然不攻自破。大哥，我说的，对与不对？”
“嗯，正是……”苏策似有些疲惫，淡淡地应了声。
“可没想到的是，那个人——”苏致睫毛颤动了一下，语调低沉，“竟然就是——钟老将军。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所以才敢拉动炸药的引线，而那引线恰恰就在他的身上。竹公子为防我们真的破了阵、找到他藏身的地方，便在钟老将军身周十丈之内安了火药，但他千算万算，算不到正是他的那些火药，方是破解‘天奇八罡’最快最直接的方法。”
“哼。”华璧眉心一沉，冷声接道，“那竹公子更想不到，我们会在爆炸之后，立刻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他纵然再怎么擅奇门遁甲之术，但破了这‘天奇八罡’，果然就如大哥所说，会遭反噬，如今，他筋脉断裂，真气俱散，形同废人，已不是我二人的对手。”
苏策道：“墨衾怀……死了？”
“没死，不过也跟死了差不多。”苏致眼神熠熠，看着苏策：“我想大哥……应当也不想他这么早死。”
“嗯，他已不足为惧，杀了可惜……”苏策揉着眉头，似在思索着什么。远处，仍不但有轰隆之声传来。
苏致道：“大哥的意思是？”
“无回洞即将塌陷，致儿，你且去将那竹公子绑了，带出洞外，我们稍后在洞外见。”苏策说完，苏致已应声而去，剩下华璧忙道：“那我呢？我能为大哥做点什么……”
苏策似没有听见，低垂着头。
“错了……都是……我的错呵……”他眉头深深地蹙着，轻声喃喃，“我若不说出那些话，铃铃何至于失去至亲……”
“大哥……”华璧怔怔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右手抱着钟铃，左肩扛起了钟清远的尸身，起身之际，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她上前要扶，被他一个手势阻止了，很快，他重新稳稳地站了起来，对身后的华璧道：“公主，我顾不得你，你自己当小心……”
他本来身形偏瘦，此刻身上负担累累，她想着他纵然力气再大，但也不太可能一下子带着两个人出洞，应该会开口叫她助他一臂之力，不料，纵然周身飞溅的石头迎头砸来，他也依旧步履沉着地走在她的前面，在这个所谓“不见日月不见天，九死一生无回洞”中，他生生地开辟出了一条活路。
“世人都不了解我大哥，其实，‘玉面剑鬼’并没有外表那么冰冷可怕，他也不是不可接近……他其实……像一座大山，虽然山高寂寞，但却最适合依靠……”
华璧想起了苏致曾经说过的话，直到此时方深深地体会了那句话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