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三十章。上(1 / 1)
阴间黄泉路
灿艳绛花不灭其红,花香低微摇曳。
冥媱哭倒在绛娘怀中,不能自己,抽泣之中有几分不平之言。「这太残忍了……若是每世都让他这么离世,这千年对他来说何其难熬──」
绛娘轻抚她后背,敛眼轻喃。「这就是惩罚。他不舍姥姥受业火焚烧三千年,甘愿以千年轮回相抵,这苦和姥姥所受的痛不过相当。」
「那、那……太子殿下若是撑过去,他们就能相守吗?姥姥就不用受尽业火焚烧后还要散尽元神了么?」冥媱抓住绛娘衣袖不安地问。她听闻父王说过,若是姥姥受尽业火焚烧后能顺利回收七情六欲,便能抵过;若是受业火焚烧后她还记得龙煜,那么她便要为她所作之错事付出代价──
「若依殿下和陛下的赌注──是的。」只要熬过千年不忘,姥姥撑过未完的千年刑期即可相守,不用红线相系也可得不坠姻缘。
「那、那……」
「九公主,妳若真想帮助他们,就不能插手。」看穿她最后一丝渴望,绛娘直言不讳。「要真为他们好,就只能旁观。否则,似今日之事还会再次上演。」
冥媱咬着唇,最后只能艰难地颔首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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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孟婆亭
龙煜自人世回到阴间的脚步有些忐忑轻怯,但仍是不敌即将要见到她的喜悦。踏上黄泉路的那一刻他就彻底了悟,他受千年轮回之苦便是生生世世孤苦到老,至死前绝不会想起自己所寻何人──待他想起之时,即是死期。
没关系,比起永世相忘甚至终成陌路,他宁愿赌一次。
她都可以为成全他的梦而做到如此地步,他又怎么可能为了抓住她连这点痛都不能受?他只希望留在她体内的本命元丹可以减缓她的疼痛……
步伐跟着亡魂走,他的思绪却不曾停下,直到素手递来一碗汤,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她面前。
他仰起眸,面前的人穿着宽大的斗篷,帽子遮掩了她半张容颜,只见下颔的轮廓──是她。
看不出身形也见不着脸庞,但那身上传来隐隐的墨香,让他清楚地知道是她。
他接过她手中的碗,忽然想听听她的嗓音。
「这汤,非喝不可么?」他捧着汤碗,温柔的眼神眨也不眨,直直地望着她。
帽沿底下不见她眼神,她只是轻扬低哑的嗓子,维持不冷不热的平淡语调。「不喝汤者,不入轮回。」
闻言,龙煜不由得失笑。这冷淡的几字丝毫不拖泥带水……果然是之前的孟婆姥姥,而不是孟儿啊……不过这样的她,他也喜爱。
达成自己的愿望,龙煜也十分豪爽地喝下孟婆汤,汤水入喉饮尽的瞬间,他手中的碗也就消失无踪。
拾起脚步往前走,后面的魂魄也上前领汤,他往前走了几步,在走出亭子前停下,回首凝望她一眼,虽然不见斗篷底下半分真实的她,他仍是感到满足。
半晌收回恋恋不舍的眸光,他这才往第十殿走去。
待耳边的脚步声已逐渐远去,孟婆这才敢将头撇过去,她抬手让鬼差暂且让魂魄候在亭外,这才敢悄悄推开帽缘一些,偷觑那抹渐远的身影。
挺拔颀长的身形,温润偏低冷的嗓音却又带暖,还有带着冷香的指尖……他便是之前那个用着「深情」的眼神瞅着她的魂魄。
她不懂那眼神的意义,但她曾见过人间男子用那种眼神看着人间女子,所以也知道那是被称之为「深情」的眼神──但他是谁?为何又用那种目光看她?
而她的身子,为何会在他靠近之时有异态?她知自己身子近来燥热,虽有绛娘的内丹护持,仍偶有不适,但方才他靠近她时,剎那之间却有沁凉之感──
他,不是一般的凡灵?
孟婆半敛眼,虽感疑惑却不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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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亲眼见得龙煜进入轮回,冥媱又拿起铜镜一观。虽答应了绛娘绝不出手干涉,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替姥姥看顾一下龙煜,所以这会躲在自己的寝宫内,房门都掩得紧密。
这是他的第二世。
第二世的龙煜投胎成了当朝权贵的孩子。身分远比第一世来得显赫,是当今皇上的胞弟瑾王爷的庶子。因为母亲是花楼女子,所以即便是家中的二少爷,但地位和身分却远不如嫡妻所出的千金。甚至连妹妹都可以骑到他头上欺负他,家里的下人亦无人善待他,但这世的他有个疼爱他的母亲,两人虽在王府没有地位也还能知足地相依为命。
这样安稳的生活只到龙煜九岁寿辰那天,寿辰那天母亲为替他贺寿,变卖了自己仅有的首饰替他买了件冬衣和他爱吃的糕点,没想到就在回府时被发狂的马儿踩死,惨死蹄下。自此,他在王府里的生活更加艰难,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有时半夜还得偷跑到厨房偷东西裹腹。
但即使是这样艰困的生活,他仍是会偷溜出门四顾寻望。
他在找,但他不知在找何物,或者何人。
直到他十一岁那年,皇上最疼爱的忆和公主来到府上作客,与府上千金蹴鞠时不小心误闯他的院落,她的出现解救了他在府里的凄惨状况,公主得知他所受的待遇后便嚷着皇上跟王府要了他,自此,他脱离了王府那非人的生活,成了忆和公主的贴身侍卫。
忆和公主待他非常好,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他,连读书习字也都是同个师傅,成天跟着他身边转,老是「哥哥长、哥哥短」的。皇上知道忆和公主早年丧母,宫中也无与她交好的姊妹,怜她寂寞,也没有多加制止──
龙煜的资质非常好,只要师傅教过的东西马上就能学以致用,甚至连皇上都十分看重他,而忆和越大性子也就越任性,只有龙煜管得动她,皇上也因此嚷着公主性子刁蛮,再这下去如何许人云云。
他知道皇上在试探他。他不嫌弃他虽是皇室血脉但是庶出,甚至愿意把许多王公贵冑都求之不得的忆和公主许给他,那除了是一种认同之外还是荣誉。
他知道他应该要叩谢皇恩受下,但是不行。
他没有办法。
他一直在找的东西找不着,他不能安心,甚至觉得受了,他在找的东西就不会出现──他不知道找得究竟是怎样贵重的东西,甚至为之违抗皇命都不惜,但他有预感,一旦受了,他便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所以他只是含笑婉转地说:忆和很好,许多人家要都未必能得她青睐,又怎会没人要。皇上闻之大怒,气他不知好歹,甚至将他下狱。而忆和得知他的婉拒,当晚便锁在寝宫内哭了好几天,谁也不见。
龙煜坐在大牢之内,心情一派平静,波澜不起。直到忆和自皇宫前来看他,见他宁愿如此狼狈也不愿娶她,又是委屈地哭了,到后来更是以死逼他娶她,龙煜不从,拿下她发上玉钗自毁容貌,更甚欲自尽来偿她恩情,忆和自此认清他的绝情,崩溃地跑回宫中。
当晚,忆和留下书信后便悬梁自尽。皇上痛失爱女已失去理智,为完成爱女遗愿,下令龙煜娶其牌位,终生不得立妻纳妾,为偿还忆和情深。龙煜不从,在大婚当日迎娶忆和牌位之前服毒自尽──
他也不知是为谁守贞,只是遗憾他此生还不知道自己要寻何物就死去。
但在毒酒入喉的那一瞬,他的眼前闪过一人的柔婉浅笑,耳边彷佛听到清脆的环佩声响。
原来,是要找女子。
原来,是她。
「孟儿,我没娶任何人……」黑血不断从他口中冒出,模糊了他的视线,虚软了他的脚步──
他颓然倒地,已无气息。
铜镜至此一片黑暗,冥媱执着铜镜的指尖已然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