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二十二章。上（1 / 1）
首都之内一片冷凝白雪，屋檐红瓦都是划一的颜色，自天空飘下的白雪点点如雨，沁人肌肤都颤栗。
枭国历二十九年初冬，仲王府邸。
仲王府邸位于皇宫不远，不仅占地颇大，格局亦是幽然雅致，亭台楼阁不缺，回廊水榭也不少，气派却又内敛。
书房之内，暖炉就在华昱龙桌案不远，香炉熏出的香是低低的暖，散出来后又凉了些许，暖热加杂之中又是一股浓郁的香味。
门扉紧掩，一只山水墨色晕染画屏搁在门前，不仅挡住开门时吹进的冷风，亦可避去被人一窥究竟的目光。
窗棂半开，灌进了些许冷风，却阻不了桌案前那人的举动。
华昱龙专心地绘着桌案上的丹青，时不时会泛出一阵轻咳，又只能搁笔。
「咳、咳咳……」华昱龙咳得面色有些涨红，双颊染上迷人的粉。
秋季转冬之时一时疏忽，导致他已许久不曾染病的身子又落了病，喝了好几帖药、休息好些天也不见好转。
这情况连服侍他多年的禧儿姑姑都感到忧虑，某次就让他听到她低语，说之前孩提时染病也是烧一晚就好，如今怎会拖了一阵子都好不了呢……
那是因为孟儿自那时便一直守着他。
如今她说她累了……
华昱龙不禁苦笑，掏出怀中的绣袋，里头正是她给他的铃铛。
没关系，生死有命。
更何况，若是死了，便能下黄泉地府见她吧？
咳嗽渐缓，华昱龙瞅着桌案上未完的丹青，目色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若是下黄泉地府就能见她，那么，他还真希望自己此时就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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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亭
忘川暮色为景，孟婆亭于一片空荡之中更显哀愁，亭内孟婆一人独坐，拉出她默然纤影长长。
昏睡了一日清醒，黄泉与她睡去之前并无差异，但人间可就不同了。
孟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怀里铜镜一观。
以为入目所见会是采荷和阿煜两人相守的幸福画面，谁知却不是如她预想──
指尖轻触镜面上华昱龙哀愁的清俊脸庞，孟婆不由得低低一叹。
阿煜，为何不笑呢？采荷不是你的梦吗……
又为何将采荷相让？
若采荷不是你的梦，那你的梦是什么呢？
孟婆拧起眉，掩去铜镜景象，耳畔却还是能听闻他不适的咳嗽声，连有人靠近也没发觉。
「姥姥。」
裙襬一朵碧色水花映入她眼底，孟婆仰首一看，是九公主冥媱。
「九公主，绛娘托妳拿药过来？」瞥见她手上捧着的药汤，孟婆出此一问。
「是。」冥媱端着药盅递去，等孟婆接过手。
收起铜镜接过药盅，孟婆又说：「绛娘可还好？听旬童说绛娘将死气转到了彼岸身上去……虽然她可自吸取幽冥之气净化死气，可对她的身子多少还是……」
冥媱于她身旁坐下，见着她气色好转，这才放心许多。
「绛娘说她不碍事，若姥姥担心，便亲自去一趟吧，顺便让绛娘看看您。绛娘为了净化死气，暂时不得离开黄泉路畔。」
「嗯。」孟婆应声，仰起头将药盅内的药汤喝尽。「那么孟婆亭就暂时请九公主担待了。」
冥媱微笑颔首，「交给媱儿吧，姥姥别担心。」
「嗯。」孟婆端起碗，旋身一转，从亭内消失。
冥媱看着孟婆离去的那处，有些酸楚地叹了气，却是安心的笑。
也好。
只要姥姥好，她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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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路畔是入目的火红摇曳，曼珠沙华的香味头一次弥漫整个黄泉路口，浓烈的香却又似迷雾，绛娘伫立花丛之中，红衣黑发摆荡浅微弧度，仍是引人注目。
绛娘双眼紧闭，起伏的胸口在吐纳之间，黑色和红色的曼珠沙华也在细微的转变。
听见熟悉的铃铛声，绛娘睁开眼，眸色在瞬间从金色便成了琥珀色然后又黑去，成了墨黑的深邃。
「姥姥您来了。」
「嗯。」孟婆走了几步，到她面前。「身子还好吗？」
绛娘朝她勾起一抹温雅的笑，「好些了，妾身毕竟是花妖，可以借着吸取幽冥之气净化恢复，但姥姥您可不同。」
「又给妳添乱了。」
「姥姥别胡说。」绛娘皱了黛眉，见她神色有异，不禁温言相问。「姥姥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不……」孟婆轻喃，后话却又哽在喉头。
绛娘眸心轻转，猜得她心思。不是身子便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怎么了吗？」
孟婆默然一阵，半晌才抬眼看她，将自己在铜镜看到的景象说出。
「我不懂……」
「不懂？」绛娘也不催促，顺着她话意轻问，柔声的语调很是舒服。
孟婆微微偏首，白发自她肩头滑落，清秀的容颜是疑惑不解。
「采儿不是阿煜的梦吗？为何成全了阿煜与采儿的姻缘、甚至使采儿复生──」她一顿，脑海又是龙煜愁郁的俊容，扯得她痛。
「他却不笑了……」孟婆喃喃低语，仰首瞥向绛娘的目光带着一丝茫然。「如果采儿不是他的梦，那么阿煜的梦是什么呢？」
绛娘咀嚼孟婆话中之意，一时之间却是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的梦吗……
一股异色闪过绛娘眼底，绛娘于心底琢磨了下，抬眼看她。
「姥姥想知道吗？」
「嗯？」
「太子殿下的梦。」
「……想。」她不忍他在没有她的陪伴之后还要继续孤独，即便那对黄泉来说不过几日。
绛娘从腰带掏出一只瓷瓶，将瓷瓶递给她。「若姥姥想知太子殿下的梦，便喝了这个去找他吧。」
孟婆蹙眉，没有伸手接过。「但我和他在人间的渊源已尽，我又怎能前去……」
绛娘一笑，不以为意。「那便让太子殿下以为妳在梦中与他相见吧。况且，姥姥您不想知道您睡去的这段时间，人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绛娘没有收回手，纤细雪白的柔荑举着。
就等着她来取。
孟婆瞅着那瓷瓶，绛娘那恍若带着诱惑的嗓音不断于她耳边响起。
她心中天人交战。
去了，就能知道她睡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何事；去了，就能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去了，就能知道阿煜的梦……
孟婆往前一步，张开的掌心握住了瓶身，一阵冰凉的触感。
对于她最后的决定，绛娘一点也不意外，微微一笑，她说：「探听完人间之事，见太子殿下之前──姥姥您再喝吧。否则会无效的。」
「好。」她颔首应声。
应声的下一瞬，绛娘面前已无孟婆身影。
绛娘凝视着孟婆离去的方向，轻喟一气。